第35章

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楚玥都早出晚歸,又加之害喜惹得胃口不佳,有時連午膳都不怎麽吃。

謝長歌心疼他的身體,想去給他送飯,卻被楚玥以“你的身份絕對不能暴露”為由,攔了下來。以至于謝長歌氣鼓鼓地在家生了半天的悶氣。

終于在一個月後的某個清晨,謝長歌醒來的時候,意想不到地看見了平日裏這個時間段早都出門辦事的楚玥。

楚玥揉了揉眼,朝着謝長歌道了一聲早安。

謝長歌支起身子,拉過楚玥的手,問:“子钰你今天不出去?”

楚玥點頭,順勢蹭了蹭謝長歌的脖頸,道:“差不多忙完了。再睡一會兒,今天帶你去清荷山見見師父。”

幸福來得太突然,把謝長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心頭這幾天累積的小小不愉快瞬間煙消雲散,開心地點點頭,然後下床去晨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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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山離金陵不算太遠,乘坐馬車大約半日的路程,青松需要打理府邸上下順便帶孩子,故而跟着他們出來的是墨竹。

清荷山不高,坐落在偏遠的郊外,人跡罕至。從山腳到山頂都長滿了竹子,和風吹過,沙沙作響,倒顯得幽靜而不荒涼。

剛一踏上山路,墨竹就像被山中鬼魅附了身一般,一言不發,踩着輕功順着階梯就往上爬去。

見謝長歌愣在一邊,楚玥連忙解釋:“墨竹許久沒來,大概是去找山間的野猴子了,我們不必管他。”

二人沿着山路爬到山腰,只見山間有一潭碧水,水面浮着些許的殘荷。

“那是清荷池,夏季池中荷花接天,清荷之名也由此而得。”楚玥指着湖水朝謝長歌講道,“後山還有師兄最喜歡的溫泉,現在季節正好,明日我帶你去泡泡。”

“我們在這邊住幾天?”謝長歌問。

楚玥的眸中帶了一絲轉瞬即逝的傷感:“此番一別,不知何日能再次回來。但時間有限,我們三日後回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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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腰到楚玥師父的住所,也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青石板壘成的階梯一塵不染,連山間落葉也未曾侵上這石階半分。青石與紅木結合而成的房屋就順着山勢而建,沒有安陽王府那般氣派,但帶着山野間特有的空靈。

看到來者,青衣小童邁着細碎的步子下了石階,臉上堆着歡喜:“師兄來了,快進去吧,今日來了客人,師父正同他在屋裏說話。”

楚玥和謝長歌跟着小童爬上臺階,小童直接在屋檐下的木制長廊上盤腿坐起。楚玥也在他身邊坐下,說:“師父既然在同客人談話,我便和你一起在外面等着吧。”

小童快速地搖頭道:“師父說了,你若來了便直接去二樓找他們。”

“師父怎麽知道我會來?”楚玥問道。

小童撓撓頭,說:“是那個客人說的。”

客人?楚玥琢磨了一會兒,也沒有琢磨出來這所謂的客人到底是個什麽來頭,便決定親自上去探個究竟。他朝謝長歌說:“故之,你在下面陪小師弟說說話,我上去看看師父。”

謝長歌看了一眼狹窄的樓梯,有些不放心,囑咐道:“注意安全。”

楚玥點頭,而後上了梯子。

二樓的正堂對坐着兩人,二人中間擺了一燃着炭火的爐子,木炭伴着火焰,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一人須發皆白,穿了一件繡着鶴的白衣,恍若仙人。另一人花白着頭發,穿了一身破破爛爛的道袍,光着比樹皮還要粗糙幾分的腳,一眼瞧上去倒像是逃荒來的乞丐。

但楚玥知道,眼前的“仙人”在塵世中,“乞丐”卻在世俗外。

“師父,師叔。”楚玥拱手行禮。

“竟真是玥兒,算我輸了。”呂雲捋着胡子向呂峰認輸。

楚玥不知這瘋癫的師叔也在此處,若是早知,大概會遲上幾天再來。畢竟,對着一個一眼就能看穿你的人,無論如何也舒服不起來。

呂峰只擡眼打量了一下楚玥,便哈哈大笑:“你小子,怎麽每次見我,都大着肚子?”

楚玥面上一紅,不着痕跡地用袖子掩了掩尚未隆起的小腹。

呂峰不知是太有眼力見還是太沒眼力見,往榻上一歪,道:“怕什麽?師叔當年說過的話,都沒錯吧?”

“師叔說得沒錯。”楚玥跪坐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說道。

“那我再跟你說個,遠行的時候走山道,準錯不了。”老道滿臉得意,晃晃悠悠地起身,拍了拍褴褛的衣衫,“行了,想說的話都說完了,我走了。兄長莫送。”而後兀自下了樓梯。

謝長歌聽到有人下樓的聲音,起身去看,沒有看到心裏的人,反而等到了一個逃荒來的老道,眉眼間不由地帶了幾分失落。

呂峰見他,躬身抱拳行了一禮,而後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先生何意?”謝長歌只覺莫名其妙,便叫住了他。

呂峰揚手,回道:“拜見人間帝王罷了。”

說話間飄起了細雪,衣衫褴褛的道人赤着腳消失在了風雪中。

二樓,楚玥彎身叩首,朝着師父三拜。

“你與正庸自幼長在我的膝下,我待你二人皆如親子。如今正庸身處異族,同這清荷山隔了千山萬水。為師年事已高,玥兒,此番一別,便該是永訣了。”呂雲輕撚胡須,用雲淡風輕地語氣說道。仿佛言語間講的,并非離別與生死。

“師父,徒兒不孝,不能為你養老送終。”言語間楚玥的額頭一直貼着軟墊,久久未曾起身。

年少時他總是渴望着能得到父親兄弟們的親情,可見過了帝王家的薄情,嘗遍了勾心鬥角相互猜忌,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此生所得到的最初的、也是最純粹的親情,一直都是來自于眼前的這位老人與耿直的師兄。

“玥兒你起來吧,還有着身子呢。”老人起身去扶楚玥,“人這一生,除了自己,旁人都是過客。為師撫養你長大,傳授你本事,所求的豈又是一個養老送終?”

“玥兒,我們師門,沒有什麽條條框框,但有四字,為師一直恪守。若日後師門還能有所傳承,也望後輩謹記這唯一的教誨。”

楚玥直起身子,依舊跪在呂雲的面前,說:“請師父賜教。”

老人低頭看着楚玥,唇齒間緩緩吐出了四個字。

問心無愧。

仰不負于天,俯不怍于人。平生所願,但求問心無愧。

楚玥雙手曲于膝前,又是一個叩首:“徒兒受教。”

楚玥說完,呂雲立刻丢了方才嚴肅的面具,又挂上了慈善的笑:“快快快,快起來,趕了一天的路,沒怎麽吃飯吧?昨日我和童兒去池子裏網了些魚,還養在缸裏呢。晚上給你燒來吃。”

一聽師父要做魚,楚玥趕緊站起身來拒絕:“師父,我害喜害得厲害,一點魚都沾不得。”

“你說你,連魚都吃不得。那我讓童兒去給你挖點筍。”

兩人走下樓梯,只見小院裏堆了幾只野兔子的屍體,墨竹抱着劍背靠牆站在廊下,盯着這幾只已經開始發硬的兔子。

呂雲連連感嘆:“還是墨竹利索,知道你吃不了魚,連兔子都給你抓好了。這種天氣能抓到兔子,也實屬不易。”

墨竹抱拳拱手道:“我端了兔子窩。”,而後又靠在牆邊發起呆來。

謝長歌規規矩矩地朝這呂雲喊了一聲師父,然後快步走到楚玥身邊,攬過他的肩頭,問:“都跟師父說了什麽?”

“秘密。”楚玥朝他道,然後伸了伸懶腰,“故之,我餓了。”

“那我這就幫你把兔子烤了。”說罷就想要朝小院裏走。

楚玥忙喊住他:“等下,打個傘。”

謝長歌方才想起,楚玥曾經說過,江南的雪帶着濕氣,沾衣即化,因此下雪時也是要打傘的。于是他忙接過楚玥遞來的傘,走到院子裏拿起兔子,在小童的帶領下去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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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連着下了一夜,第二天醒來,整個清荷山都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

昨日來時,陽光照着,天氣原本是不冷的。但沒想到只是一夜,連北風都淩厲得明目張膽了起來,從原先的柔裏藏刀,變成了棱角分明。

謝長歌躲在屋裏一直跺腳:“昨天還跟春天似的,怎麽一眨眼就冷成這般模樣?”

“金陵本就是這樣。冬日裏乍眼一瞧春暖花開的,可但凡下了點兒小雪,這寒意就往骨子裏鑽。”楚玥朝他解釋,“不過正好,我們去後山泡溫泉吧。”

“溫泉?會不會太冷了些?”謝長歌瞅了一眼漫山的霜雪,又難以抑制地哆嗦了一陣。

“你跟我來看看便知。”楚玥拉過謝長歌,朝山間走去。

謝長歌看了看石板路上覆着的雪,便拉緊了楚玥的手,道:“剛下完雪路上滑,你可小心些。”

楚玥突然想起當年在長安的事,于是朝他說:“我當初剛知道有臨淵那會兒,比你現在還小心翼翼,山裏不過是下了場雨,吓得我連路都不敢走。現在呢,反倒是什麽都不怕了。”

“你不怕我可怕着呢。我這幾天做夢,又夢見了你生臨淵那會兒。整個院子裏都是你的呻.吟聲,而我就在院裏和古爾真厮打,想去你身邊,又進不去,一顆心,就跟被什麽絞着一樣的疼。”說道這裏,謝長歌咬了咬牙,頭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動起來。

“還不是你先和白茭你侬我侬,之後又要和什麽牡丹春風一度。當時跟着你,我是真的一點兒希望都沒有。我當時,真的是整宿整宿的做噩夢,夢見你當了皇帝,身邊千嬌百媚各色嫔妃,我就在冷宮裏,別說是你,我連臨淵都見不着一面。”

一入宮門深似海,有不見者三十六年。

我又怎敢把我的一生,盡托給你口說無憑的愛?

見楚玥紅了眼眶,謝長歌又連連去哄,說話間,兩人便到了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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