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渾水
一處寬闊的水面上,沈訣在水中攤開雙手,任由水流帶着自己沉浮,過了幾個灣,周圍終于熱鬧了起來,他閉着眼睛如願的聽到岸上的人在尖叫,有人下水沖他游過來,拖着他的身體上了岸。
他全都能感覺到,卻裝作溺水的樣子一動不動,直到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稱呼。
“沈公子,是沈公子,快去叫世子,快!”
他清楚的聽到有人的腳步遠處,沒一會就有大批人馬往這地方集結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出戲該落幕了,于是他裝作溺水剛醒的模樣,突然抽動身體往一旁吐了口水,便幽幽轉醒。
“青陽,青陽......青陽你沒事吧?”宣行撥開人群,疾步沖到沈訣将他抱了起來,面上全是顯而易見的擔憂焦急。
不用想,今天尚書郎滿大街在水中撈人,還有剛剛那急匆匆的一抱,明天又會傳出許多流言蜚語出來,甚至還會有聰明人說:原來尚書郎藏的不是美嬌娥,而是青衫。
沈訣躺在宣行懷裏居然還有心思八卦明天的飯後談資,果然心境不同常人。
見宣行将他一把抱起,往馬車上狂奔,沈訣才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我、咳咳咳,我沒事。”
“史那巫醫!”宣行沒聽到沈訣的話,幾步就跑到了正往這邊趕來的馬車上,将駕車的甲三吓了一跳,連忙拉住馬栓:“籲!”
馬車裏的巫醫沒坐穩,這一急停,就直接滾了出來,撞得頭暈眼花的,還沒來及破口大罵,一個身影就已經站在他鼻子面前了,宣行抱着沈訣蹲了下來焦急的把人往他面前遞:“史那巫醫,他落水已經有一盞茶的功夫了,你快看看他......”
沈訣睜着眼睛迷迷糊糊看着近在眼前的巫醫,絲毫沒猶豫,直接用內力震暈自己。
他這一暈,宣行的臉色都白了:“他、他他他......”
見宣行一副也要跟着暈過去的模樣,巫醫手中銀針一亮,唰唰唰給宣行封了穴道紮成刺猬。
宣行頂着一頭的銀針,手裏抱着沈訣動也不能動,頓時哭笑不得:“你紮我做什麽,紮他啊。”
“我看你也需要急救一下。”巫醫手上也沒閑着,下手也将沈訣紮得滿頭銀針。
馬車驟然停住,有宣行堵門,這次巫醫倒是沒有再從裏面滾出去了,招呼着侍衛讓他們把兩人都送進去,開始救治下藥。
有了上一次昏迷醒來的經驗,這次沈訣醒來再也沒喊着抓刺客了,對上同樣是一頭銀針的宣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尚書郎大人這是怎麽了?”
宣行無奈的看着他,不說話。
“心境起伏較大,導致氣血不平。”一旁守着沈訣的巫醫被兩人忽視,不滿的出聲打斷他們兩人的溫情脈脈地對視,“為了防止他也跟你一樣昏過去,給他紮幾針清醒清醒。”
果然是好幾針,沈訣笑得樂不可支。
宣行任由他笑,摸了摸他的臉頰,感覺恢複了溫熱才略微放下了心,開始算賬了:“只是一個錯眼的功夫,你是怎麽從橋上摔下去?”
“被人撞了一下。”沈訣睜着眼睛說瞎話,“給貨郎讓路的時候沒站穩,被撞了一下就從橋上掉下去了。”
“倒是你。”沈訣開始反咬一口了,“我掉下去之前叫你了,你沒聽見嗎?我又不會水,掉下去的時候腦海裏一片空白,我叫你救我,你都沒有回頭,尚書郎大人,你是不是耳背啊?”
宣行被他噎了一把,閉嘴不說話了。
沈訣見他不說話,更加得寸進尺,将自己掉下去的過程,還有那時候叫宣行卻沒有得到回應的絕望心理繪聲繪色的講了一遍,聞着傷心,聽者流淚。
就連巫醫聽了都言猶未盡:“不去說書可惜了。”
沈訣拍案而起:“都是肺腑之言”
巫醫撇了一眼他頭上的銀針:“小心些,折斷了老夫還要破皮開肉取出來。”
沈訣扶着頭小心的躺了回去:“尚書郎大人好狠的心啊。”
這場戲沈訣演得逼真,惹得宣行十分愧疚,溫言哄了他許久,直到巫醫看不下去了,拔了銀針讓他走,別打擾病人休息。
宣行幾乎是狼狽的出了卧房,甲一已經在門口等了許久,見他出來便跟上了宣行的腳步。
“怎麽樣?”
甲一道:“并未在西泉街見到沈公子。”
“那就順着被救之地方,半個時辰內的地方全查一遍。”
甲一應聲是,遲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世子不信沈公子?”
“我倒是想信的。”宣行嘆了口氣,“但他努力想讓我相信的模樣,讓我不得不懷疑他在說謊。”
幾句話的功夫,就走到了書房,甲二已經在門口等待多時:“主子,楊大人請您過去衙門一趟。”
宣行打消了去見爹爹的想法,轉身同他一起出門:“查到了?”
“是。”
甲一站在原地,恭送兩人走遠,回頭看了一眼剛剛來的院子,抓了抓頭發:“多疑是病,得治啊。”
沈訣在水裏泡了那麽久,在宣行離開之後就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月亮已經爬上了樹梢,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他摸了摸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取下來的銀針坐了起來,睡一天了,着實口渴,他起來倒杯水喝。
白天演戲太累了,此時就他一個人,沈訣倒是沒了睡意,琢磨着今天得到的消息,一個會去江湖裏請殺手的殺手到底是京城中哪位大臣養的。
不等他想明白,就聽見外間門輕響,似乎有人一直在外間,此時正推門出去。
沈訣立即閃身到用來隔絕視線的屏風旁,往外看去,就見宣行手裏拿着一疊書信,站在門口。
他不說話,一個護衛就突然出現在了門口,沈訣辨認了一眼,不是認識的人。
宣行拿着信件交到他手上:“第一封送到宜州,第二封送給江南,第三封送去相安城。”
侍衛接過書信,立馬就走了,宣行卻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仰頭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想些什麽。
沈訣心裏卻在掂量着那幾封信的去處,送宜州肯定是為了漠北軍的事情,相安城是女屍案,這第二封送去江南是為了什麽?
最近朝中有什麽關于江南的事情嗎?
他左思右想得不到答案,見他衣衫單薄,站在門口還沒打算回房,便轉身回到桌子前,踢了一腳椅子,端着空杯子往外間走去。
他伸着懶腰,裝作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揉着眼睛摸索到桌邊倒水,撇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宣行:“尚書郎大人這麽晚了不睡覺看什麽呢?”
“把你吵醒了?”宣行側臉笑眯眯的看着他,“今晚月色不錯,正在賞月。”
“賞月?那不就是破玉盤子麽?”沈訣端着杯子走宣行身邊,與他肩并肩站在一起,也擡頭去看天上的月亮:“尚書郎大人可真是風雅,像我這樣的武人就看不出這夜夜挂在天上的月亮有什麽可賞之處。”
就算是有什麽風雅,在沈訣開口說話的那瞬間就已經被破壞掉了:宣行聞言笑意更深了:“就是想着這破玉盤子若是裝上王嬷嬷做的金糕那必然是一道美味。”
“金糕?”沈訣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忘了江南書信這回事,想到酸酸甜甜的涼糕頓時口齒生津,“王嬷嬷做的涼糕可是酸甜口味,色澤暗紅,可化水冰鎮,也可入白涼粉攪着吃?”
見沈訣眼睛一下子亮了,宣行掂量着明天讓王嬷嬷做一份的可能性有多大,一邊問道:“想吃?”
“想!”沈訣狂點頭,“最近天熱,沒什麽胃口吃飯,就想吃金糕。”
宣行一口應了下來:“那明天就吃。”
沈訣得了應許,十分谄媚地關心宣行的身體,殷勤的拉着他進了房間,伺候他回房睡覺,宣行倒是沒進卧房,指着一旁案臺上的公文說自己有事沒忙完。
沈訣左右睡不着,便在一旁給他研磨,時不時去看他的的批文:“你之前不是都很閑,怎麽一下子就忙起來了?”
宣行頭也不擡的批着手裏的公文:“都是些緊急文件,要在走之前批好。”
“走去哪裏?”
正在公文上批注的筆停了下來,沈訣不明所以,也停下的手:“怎麽了?”
“還記幾個月我跟你說過前去調查漠北軍卻死了的調查官嗎?”
沈訣的心猛地提起:“記得,怎麽了?”
“陛下有意要我去監軍。”宣行輕飄飄的丢下一句話,讓沈訣冷汗刷的就下來了。
他艱難的重複了一遍宣行的話:“陛下要你去監漠北軍?”
“嗯。”
宣行神色未變,只可惜他的注意力都在公文上,沒擡頭看他一眼,若不然肯定會察覺不對。
沈訣做了半個月的戲,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麽走向:“依照你的說法,此時的漠北軍就是一灘渾水,宣丞相怎麽會同意你去趟這灘渾水呢?”
宣行用筆頭蹭了蹭下巴,想了一會道:“也許是因為他覺得這宰相當膩了,覺得是時候應該被我拖累下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