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眼前的小孩并不是鬼,而是一個人。◎

承平八年二月,天寒地凍,冷風呼嘯。

容宛月窩在尚膳監的庖廚內正在剝冬筍,兩大盆冬筍剝下來,她的手已經凍得紅腫僵硬。

手不小心磕到盆,凍瘡裂開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撫了撫頭上的方山冠,憂心忡忡地看向門外,除了同樣忙碌的幾個太監外,看不到其他人。

她不由地嘆口氣。

來到這裏已經半個月,她還沒能見到反派姬星河,更別提攻略他了。

兩周前,她本來在家中看一篇名叫《妻寵》的小說,這小說講了錦衣衛統領周元白和他表妹雲皎皎,雙向奔赴,互相救贖的故事,周元白深情,雲皎皎可愛,容宛月很喜歡這一對。

只是她不太愛裏面與她同名同姓的女配和反派姬星河,畢竟這兩人都是男女主愛情的絆腳石,女配喜歡男主,沒少欺負女主,而姬星河更是将女主擄進了宮裏,導致最後男主暴起,另擇他人為主,與叛軍一起攻破王城,反派領了盒飯。

她心滿意足地看完睡下,誰知一覺醒來就穿進書中,成了一個小太監,随身還附帶了系統。

系統告訴她,如果要回去必須攻略反派姬星河。

容宛月簡直無語,她可記得這個姬星河是個變态,經常虐殺宮人取樂,又自私多疑,硬生生地逼反男主,可以說他最後純粹是自己作死的。

這樣一個反派,系統居然讓自己去攻略他。

容宛月不樂意,系統這裏卻沒得商量。

最後可能是看容宛月真的不情願,系統告訴她,現在反派還小,她完全可以在反派落魄的時候出現,成為他生命的一道光,然後救贖他,這樣她就可以回家了。

系統一定是看過太多小說,不然怎麽還知道什麽救贖治愈?

不過攻略反派,為什麽讓她穿個太監?

系統卡殼,半晌才解釋,因為系統升級的時候出現了失誤,只能随機匹配NPC,這個太監應該就是最适合的。

容宛月:……

無fuck說。

既來之則安之,容宛月只好接受了這個新身份,好在這個叫羅宣的太監長得年輕,樣子也不差,如果穿成什麽耳聾眼瞎的老太監,只怕更糟。

“咚”的一聲,門被撞開,一個穿着褐色圓領袍的小太監走進來,将手上漆紅色的食盒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面色不虞地道:“倒黴。”

是同屋的懷想。

容宛月順手挪一張板凳給他道:“怎麽了,你這麽大氣性?”

“還不是吳安,仗着自己是徐公公的幹兒子就張牙舞爪欺負人,前個兒就因為我不小心碰了他,他非要我五兩銀子,我沒給,本來以為這事過去了,今天我就被調去給冷宮送飯,好端端的,誰願意往冷宮跑。”懷想氣道。

這事容宛月倒也知道,那吳安平日就很嚣張,在徐公公面前點頭哈腰當孫子,在其他小太監面前就裝起大爺,就連容宛月也曾被他無緣無故地呵斥過。

她也理解懷想,懷想幾天前才用銀子得了個去宮外采買的美差,還得意地對自己說以後會罩着她。

這下沒法撈油水不說,還被派去冷宮送飯,比自己剝筍子還不如,他又怎麽會咽下這口氣。

容宛月倒碗熱茶遞給他:“消消氣,暖暖身子,冷宮娘娘聽說也有不少,你是給誰送?”

懷想說到這個,臉色更難看:“要不說吳安賤呢,他肯定給掌司打了招呼,居然讓我去給那位‘說不得’娘娘去送飯食。”

說不得娘娘?

容宛月眼睛一亮,她這半個月也沒有白待這尚膳監,還是知道一些反派的事。

據她所知,這說不得娘娘就是反派的生母,本名叫作戴玲珑,她本是先太子的妃子,皇帝當時是太子的弟弟,被封為惠王。

他看上戴玲珑,又想要皇位,于是發動政變,殺了先太子跟老皇帝,自己登基為帝,霸占了戴玲珑,并冊封她為麗妃。

戴玲珑很快有孕,次年生下男嬰,後來宮內宮外都說男嬰是先太子的孽種,戴玲珑與皇帝爆發了争吵,戴玲珑被打入冷宮,連同那個男嬰也被棄置冷宮之中。

宮內從此無人敢提麗妃母子,一旦有人提及,人頭落地,所以偶爾說起冷宮麗妃,大家都稱為說不得娘娘。

而今七年過去,皇帝早已将他們母子二人棄置腦後,給冷宮送飯,在所有人看來都是晦氣,跟他們沾在一起,這輩子估計都沒法高升了。

懷想氣悶的正是這個。

容宛月聽他說冷宮荒涼,路上滿是積雪無人清掃,他重重摔了幾跤,鞋都濕透,索性直接回來,飯食也沒去送。

容宛月不由地問:“不送真的沒關系嗎?”

懷想以為容宛月關心他,便道:“沒事,以前去送飯食的太監也會這麽做,沒人會在意。”

連底層的太監也敢這樣對待那對母子,看來他們的處境不太好。

也是,被皇帝厭棄的妃子又能好到哪裏去。

不過,懷想讨厭這差事,這對她來說卻是一個接觸反派好機會。

她讓懷想好好休息,自己代替他去送飯食。

懷想驚訝地道:“羅宣不用,這麽冷的天去那裏做什麽。”

“沒事,你剛跟吳安有龃龉,讓他知道你沒去他又該找你麻煩。我坐這裏一天了,正好去松松筋骨,你再喝碗茶暖暖身子,歇一歇。”

容宛月說着提起食盒,懷想想攔,容宛月已經走出去,懷想只覺得羅宣真仗義。

仗義的容宛月此時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去冷宮的路上,怪不得懷想會摔跤,這冷宮邊的雪竟然沒人掃。

一定是灑掃宮人踩高捧低,知道無人來此,幹脆躲懶。

她好不容易來到冷宮麗妃的住處,宮門旁的兩根柱子風化開裂,上面的彩繪已經斑駁褪色,檐下四角布滿了蛛網,正随着風輕揚。

宮門上黑色草書“如霜居”,筆力強勁,匾額上塵埃填滿字體的凹槽,更顯蕭索破敗。

這麽冷的天竟然連侍衛都不在嗎?

容宛月拉住布滿銅綠的門環輕輕叩門:“有人嗎?”

撲哧,幾只烏鴉被敲門聲驚到,叫着飛走了,粗嘎的聲音越發顯得此處寂靜。

容宛月又敲敲門,依舊無人回應。

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摸錯了地方,還是說裏面……沒人?

她湊近,透過狹小的門縫往裏看。

裏面的積雪似乎更大,院子裏的雪及膝深,并無人清掃。

院子一左一右有兩棵樹,看不出來是什麽樹,左邊的只有枯枝,右邊那棵樹梢倒是有些灰綠的葉子,但下邊樹枝也是光禿禿的。

右邊的樹下有一行模糊的腳印,那腳印不大,看起來像是小孩子的。

樹後房門緊閉,窗戶上薄薄的一層紙,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裏面竟比外面還要破敗。

容宛月這半個月也看過宮裏其他娘娘的住處,哪一處不是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都不敢信皇宮還有這樣的地方,雖說是冷宮,也太破舊。

“哐當”一聲巨響,容宛月吓一跳,她定睛瞧去,原來是窗戶被風吹開又合上了,這聲音震得屋子似乎也在抖。

是風啊。

容宛月捂着胸口安撫自己,吓死她了。

本來她就膽子小,這地方冷冷清清的,簡直是鬼片現場。

她再次湊近門縫,打算再試試喊人。

“有人嗎?”

“來送飯食了。”

“有人……”

猝不及防,容宛月對上了一張慘白慘白的臉,兩人的距離只有三寸,那臉很小,顴骨還突出來,頭發披散着,額前碎發結成幾绺,眼睛特別大,瞳孔黑得像是一口看不到底的古潭,透過門縫面無表情地盯着她。

更可怕得是,他的嘴鮮紅鮮紅的,嘴角蜿蜒出一條血線,他歪了歪頭,看着容宛月,就像是容宛月打擾了他殺人吸血。

病态的白、過分鮮紅的唇、冷漠的眼神,容宛月牙齒不停地打架,腦海裏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居然是:他是吸血鬼還是東方鬼,我是拿十字架還是桃木劍?

“啊!”

容宛月忍不住大叫,那鬼居然精準地抓住她的手。

手腕上冰涼的觸感如一條冬眠的蛇,又像一把在淬了冰的三菱刮刀,在她的手腕上刮擦,她的皮要被劃開了。

容宛月一抖,用力掙紮,讓她意外得是這鬼的力氣還挺大。

她猛然抽回手,手上的食盒掉在了地上,發出啪地脆響。

容宛月低頭暗道糟糕,要給冷宮母子的吃食摔了出來,冷掉的肥肉掉入雪水化開的泥地裏,白米粥也成了雪泥粥,兩個饅頭也跑了出來,上面滿是腐敗的枯葉碎,難聞得緊。

她忙蹲下來要去撿,可比她更快得是那個“鬼”,他早伸手一把抓起地上的肥肉不由分說塞進嘴裏。

“哎……”

她想說那肉不幹淨,全是泥,可那“鬼”卻以為她是要搶這吃食,一臉警惕地看着她,手裏的米粥還裹着草梗子也被他全部塞進嘴裏,兩腮鼓起來,嘴巴都合不上。

一股難聞的氣味傳過來,容宛月眉頭皺起來:眼前的小孩并不是鬼,而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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