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湯秉文身子忽而一斜, 整個人往大門上撞去,發出沉悶的聲響,踉跄着險些摔倒。

見狀, 莊斐本能地上前兩步,在看到他穩住自己的身子後,又別扭地匆匆移開了目光。

“那很好啊。”湯秉文的聲音帶着一種病态的啞,低沉到仿似不是來自他口中, “他是個很不錯的人。”

莊斐嗤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在笑湯秉文,還是在笑自己:“那當然,我就沒交過比你更差勁的男朋友。”

湯秉文用力抿了抿唇,沒應聲, 再度将大門打開準備離開。

“湯秉文。”莊斐恨鐵不成鋼地從背後叫住了他,“你是啞巴嗎, 你不會反駁的嗎。”

你明明是我交過最好的男朋友, 我只怕以後再也不會遇到和你一樣好的人。你不是最懂我的口是心非嗎, 那你拆穿我啊,我讓你難堪那麽多回, 你都不會想到讓我也體會一下這種滋味嗎。

千言萬語自腦中閃過,卻沒有一句說得出口。

湯秉文輕笑了兩聲,有些吃力地倚靠着牆穩着身體,背對着她開口道:“你說的沒錯, 我為什麽要反駁。”

“我和別人在一起了,你不會難過嗎。”莊斐痛恨自己不争氣的眼淚,就算湯秉文看不見, 哭腔也出賣了她,“你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你無所謂的嗎?”

沉默,長久的沉默,是她最讨厭的沉默。

“秋秋。”湯秉文再度開口時,莊斐忽然意識到,好久沒有人這麽喚她了,“我真的希望、也高興你能放下過去,開啓新生活。我已經是過去式了,我的情緒和感受對你來說也不重要了。”

湯秉文頓了幾秒,語氣分外認真:“我尊重他,所以我不該說。”

莊斐終于意識到,在這場感情裏她敗得有多徹底。湯秉文太聰明了,方方面面的聰明,以至于自己的一切感懷在他的襯托下顯得分外可笑。

不過沒關系,自己好歹留了退路,甚至要把退路當成新的道路,開啓下一段征程。

那就如他所願,把他留在原地吧。

“下周開始你不用來了。”莊斐很高興自己此刻僞裝出的冷靜,“森林我會好好養,但它以後就和你無關了。”

莊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看他的背脊逐漸變得佝偻,頭深深埋下,棘突幾乎要刺穿蒼白的皮膚,肩膀在微微地發抖。

他沒有說話,只有呼吸忽而變得凝重。推開門向前時,步伐顯得是如此落魄。

眼前的視線空了幾秒,而後,他回身輕輕将門帶上,連帶着一聲沉悶而沙啞的——

“再見。”

直到腳步聲消失在樓道裏,莊斐才坐回沙發上。換做往日,她可能會大哭一場,可能會茶飯不思,但此刻,她的心情莫名變得異常平靜。

這場持續了近兩個月的鬧劇,是時候劃下句點了。不管是糾纏還是自我欺騙,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森林。”莊斐輕輕喚了一聲,可惜沒能把這個專心玩耍的小淘氣喚來,她苦笑了一下,“你以後只有我了哦。”

還有一句話,就算森林聽不懂,她也不敢說。

如果她決定了要一直和高景行在一起,那麽森林也必須要離開她。她自然不會像湯秉文一樣,找個冤大頭當甩手掌櫃。但無論她尋得的安置有多好,依然代表着森林要再一次被抛棄。

別人都說狗很忠誠,并且需要主人的陪伴與愛。那麽貓呢,它要的僅僅是優渥的住所、美味的貓糧嗎,它會不會也很在意同主人的牽絆,它被抛棄後,就算新環境有多好,也會感覺到受傷嗎。

莊斐沒有答案,也不敢去細想答案。她能做的,只是将抛棄的時間向後延長些、再長些。

雖然那也代表着,她同森林的感情會随着時間一并增加。或許到時候,受傷的就不僅僅是森林了。

第二天下午,莊斐準時趕到了電影院門口,赴昨天那個錯過的約。

高景行一如往日那般打扮得體,見面後遞給了她一杯奶茶,自然地攬過她的肩同她進門。

“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莊斐的語氣輕快,“我把事情都解決了,我和他徹底結束了。”

“哦?”高景行笑了笑。“那我自然要選擇相信你。”

“你這是什麽語氣呀。”莊斐不高興地沖他撅起嘴,“我又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話畢,莊斐忽然意識到,她原來也能自然地向別的男人撒嬌。

高景行似是也意外她的反應,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眼裏帶着溫柔的笑意:“好啦,咱們以後不提別人了。”

“嗯,不提了。”莊斐自我暗示般跟着重複道。

電影很好看,至少莊斐看得很開心,結束後還興致勃勃地同高景行讨論着劇情。兩人的想法達成了空前的一致,莊斐難得尋到了知音,高興得快要蹦起來。

“你真可愛。”高景行沒忍住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蛋。

“那你是不是可愛可愛我了?”莊斐乖順地任他捏,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

“愛得不得了。”高景行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頭。

晚餐定在一家高檔的法式餐廳,昏黃的燈光下,女聲在用纏/綿缱/绻的法語悠悠念白。白淨的瓷盤之中,小巧的餐點看上去分外可口,自然也分外昂貴。

莊斐許久沒來這種餐廳享受了,都快忘了得體的用餐禮儀,不免顯得有些笨拙。

可高景行完全不介意,耐心指點着她,又在她覺得窘迫時,輕輕同她碰了杯:“Cheers.”

莊斐抿了一口紅酒,往日自認為酒量不錯的她,此刻竟然感覺有些醉了。

“我好喜歡你啊。”莊斐醉眼朦胧地望着他,含混不清地重複道,“好喜歡好喜歡你。”

“球球。”高景行頗為無奈地從她手裏奪過酒杯,“怪我不知道你的酒量,要不還是別喝了。”

“那我告訴你我的酒量!”莊斐一下子起了勁,興致勃勃道,“我曾經一晚喝了五杯馬天尼,然後一點事兒也沒有,真的。”

走出酒吧時确實沒有事,頂多腳步有些混亂,回家路上就已經開始在車上昏睡。等到朋友将她護送回家,門一開,她便一頭栽倒在湯秉文懷裏。

睡了不過一刻鐘,莊斐掙紮着醒來往衛生間尋,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酒吧,半天找不到位置,将前來攙扶的湯秉文吐了一身。

湯秉文一言不發,默默幫她漱了口,喂她喝了提前煮好的解酒湯,而後将她安頓到床上,自己回客廳開始打掃。

翌日莊斐醒來時,湯秉文一早前去上班了。大抵是那碗解酒湯起了效果,宿醉後的不适感并不是很強烈,而昨晚在家吐到一片狼藉的事也早就忘了個幹淨,她便自以為自己的酒量确實很不錯。

從前莊斐喜歡泡吧,是因為無聊,而和湯秉文一起後,她便很少去了。

那天純粹是因為一個多年的好友從國外歸來,一行人幫他接風洗塵,大家玩着鬧着,忽然就開始比拼酒量。酒精上頭的莊斐一霎變得無比好強,生生灌下去了五杯酒。

後來湯秉文也沒說什麽,只是在中午回來做飯時,順口問了一句身體還有沒有不舒服。

直到有一天,莊斐又約着和朋友出門吃晚飯,一向不愛幹涉她交際的湯秉文難得開了口:“秋秋,今晚少喝一點酒好不好?”

“怎麽了?”彼時莊斐正專注地夾着睫毛,他的話半句都沒過腦子,只随口應了一聲。

“喝太多酒對身體真的不好。我知道你喝酒的頻率不算高,偶爾小酌一杯也無傷大雅,只是你有時候容易上頭,一下子喝……”

“知道啦知道啦。”化完妝的莊斐走上前,在湯秉文的臉頰留下了一枚鮮紅的唇印,“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啰嗦啦。”

湯秉文輕輕碰了下她吻過的地方,一瞬間笑得很無奈:“關心你啊。”

“收到,遵命!”莊斐再次給他留了個對稱的唇印,哼着歌踩着高跟鞋,心情愉快地出了門。

一幫打從高中就去酒吧晃悠的人,一見面自然除了喝酒還是喝酒。莊斐開始還只是小酌,後來越喝越激動,再加上那躁動的氛圍,動感的音樂,一杯酒灌下肚,就和喝了一杯水般自如。

那晚她不如上次喝得多,但回家時也已經是個不省人事的狀态。等到她淩晨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正睡在沙發上,而湯秉文則坐在不遠處看着她。

“你怎麽沒把我扶上/床啊。”莊斐有些疑惑地起了身,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張毛毯。

“你不是答應不喝那麽多的嗎?”湯秉文的聲音不同往日般溫柔,甚至有些疏離和冷漠。

“确實沒喝那麽多呀。”莊斐依然有些暈乎乎的,沒意識到他的憤怒,笑眯眯地伸出五個手指,“上次可喝了五杯呢。”

“莊斐!”同父母一樣,湯秉文一旦喚了她的全名,那就代表着他生氣了。

“幹嘛呀,怪吓人的。”莊斐懶得搭理他,搖晃着身體往卧室走。

“你能不能稍微愛惜一點你自己的……”湯秉文冷臉跟在她身後,望着她一頭栽倒在床上便昏昏睡去後,深吸了一口氣,咽下了沒說完的話,上前幫她蓋好被子。

那晚他沒睡。莊斐淩晨三點多才回來,湯秉文擔心得一直捱到了三點多。

她一回來便躺倒在沙發上,湯秉文一邊試圖扶起她,一邊沒忍住關心了幾句。結果醉醺醺的莊斐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手腳并用對着他又罵又打,開始鬧脾氣。

最後,湯秉文沒轍,只得抱來毯子給她蓋好,自己坐在旁邊守着她。

等到她淩晨五點醒來時,莊斐似乎已經把之前發生的事忘幹淨了,對着他笑得沒心沒肺的,并且依然沒聽進去他的半句勸誡。

距離往常起床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原本無比困乏的湯秉文忽然睡意全無,将她在卧室安頓好後,自己待在客廳裏生悶氣到天明。

這一覺莊斐睡到了九點多,等她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看見湯秉文在客廳裏時,不由得有些驚訝:“咦,你沒去上班嗎?”

“我請假了。”湯秉文冷冷道。

“哦。”莊斐沒有多問,簡單地洗漱完後,揉着肚子往餐桌走,望着空空如也的桌面一怔,“今天的早飯是什麽呀。”

“我沒做。”

這語氣不對勁,很不對勁。莊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寫滿了疲憊,黑眼圈都快挂到下巴了。

或許自己該關心幾句,但肚子實在餓得厲害,吃飽了再說也不遲。莊斐繼續往廚房走去,想着找點面包之類的填個肚子,卻看見電飯煲的保溫燈亮着。

按開一看,一鍋熱氣騰騰的海鮮粥。

莊斐站在一旁猶豫了幾秒,轉頭沖向了客廳,一把抱住湯秉文:“秉文你怎麽了嘛,你生氣了嗎?”

湯秉文試圖推開她,手卻在抵上肩頭時猶豫了一下,但語氣依然是冷的:“你說呢?”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莊斐往日生氣時,也喜歡讓對方猜自己不開心的原因。

不過莊斐生氣的原因往往刁鑽又古怪,而湯秉文的就好猜多了,她讨好地笑了兩聲,抱着湯秉文搖啊搖:“我知道了嘛,我下次少喝點就是了。”

“你知道什麽?你哪次不是這麽說,然後呢,哪次做到了?”湯秉文完全不顧她的讨好,語氣依然帶着不滿。

雖說莊斐知道錯在自己,但她實在讨厭被教訓的滋味。從小被慣到大的她總覺得,只要自己撒撒嬌,不管什麽錯都得馬上原諒她。

更何況是平日裏最寵自己的湯秉文,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較真。莊斐有些不爽地松開了手,向後坐了些:“我都說我知道了嘛,那你要我怎麽樣。”

“我要你怎麽樣……”湯秉文重複着她的話,輕笑了一聲,“我要你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少熬夜少喝酒,然後呢,你真的知道了嗎?”

“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莊斐一聲比一聲高,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扭頭往廚房走,進門後小聲嘟囔了一句,“煩死了。”

“莊斐!”湯秉文音量一霎拔高了好幾分,起身快步走上前。

莊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湯秉文,帶着無比的壓迫感,眼裏的怒意成了連綿的火焰,幾乎要灼傷她。

那緊握的手青筋暴凸,上臂繃出令人膽寒的肌肉線條,整個人因憤怒而微微發抖。

莊斐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聲音發顫:“你、你想幹嘛……”

湯秉文本有一肚子話想同莊斐理論,見她滿臉驚恐,不由得一愣,眼裏的怒意逐漸變為了擔心。

可莊斐依然很怕,瑟縮在角落裏,不安地仰頭望着他:“你離我遠一點……”

湯秉文一瞬間變得無所适從,後退了好幾步,不自在地搓着手指,末了後低頭道了一句:“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總之這件事結束得有些戲劇性,該道歉的那個沒道,反倒收獲了一句道歉——不止,後來又被好聲好氣地哄上了半個小時,掀開蓋子的粥都放涼了。

但起碼莊斐知道了他對自己是一片好心,後來再和朋友喝酒時便會有意控制,同時也收獲了不少嘲笑,問她是不是年紀大了,酒量大不如前。

當然,這些嘲笑莊斐回家後都會盡數傾訴給湯秉文聽,再被對方用十倍的話給哄開心。

而這是湯秉文第一次同莊斐發這麽大的火,并且也是最後一次。

雖然他本意并非莊斐想的那樣,但生理上天然的差距同壓制,難免會給對方帶來恐懼。意識到這點後,每當二人再産生分歧,他都會盡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實在控制不住時——

哪怕話都沒說完,都得扭頭跑進房裏,關上門開始跟自己生悶氣。

每每莊斐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都不由得覺得好可愛。

其實大部分時刻,湯秉文都是占理的那一方。一般情況下,湯秉文都會盡可能包容她,但在一些原則性問題上,他也會有自己的堅持。

而莊斐明明道理都明白,可就是不爽被人管教,非得吵上幾句,挽回一點面子。

有趣的是,當她看見湯秉文被氣跑了時,莫名憤怒都消散了。于是當湯秉文從房裏出來,莊斐便會難得變得乖巧聽話,說什麽都答應。

至于湯秉文,他更是好哄得可憐,一見莊斐這副模樣,什麽氣都生不出來了。

“這麽厲害嗎?”高景行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我都喝不了那麽多。”

“嗯,當然啦,下次我們比一比……”莊斐忽然生生止住了話頭,腦中一霎閃過很多畫面,卻一個都抓不住,“唔,還是不要比了吧,喝太多不好。”

“說的沒錯。”高景行一颔首,“偶爾小酌一杯就好。”

“你真好。”莊斐忽然放下酒杯,單手托腮,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何出此言?”高景行也放下叉子,溫柔地同她對視。

“就是好。好關心我,好體貼……”莊斐搖頭晃腦地說着,“好喜歡你,最喜歡你了,喜歡得不得了。”

高景行望着她半醉的模樣,聽着她的甜言蜜語,笑容越來越深,卻在某一瞬間又盡數斂起。

莊斐絲毫沒有察覺他表情的變化,她想她可能真的醉了,眼前的人朦朦胧胧的一片,連眉眼都窺不清晰。

話還在不過腦地一句句從口中逸出,帶着紅酒的甜蜜:“我好愛你啊,全天下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了,能和你在一起真好……”

“莊斐。”高景行忽而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打斷了她,“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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