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陸蓉及笄宴
第45章 陸蓉及笄宴
陸之昀微垂着鴉睫,只緘默不語地一直盯着掌心上的那只毛絨絨的雛鷹。
這幼鷹的兩只小爪縱是站在男人的大手上,還在嘗試着往前搖搖欲墜地行着,它稀松的圓眼透着無助和懵懂,小喙上還有撮白色的毛。
沈沅也看向了陸之昀手中的小鷹,柔聲對男人解釋道:“這是只罕見的海東青,妾身也是命人在奴兒幹都司那處尋了好久,才尋到了這麽一只雛鷹。”
近來沈沅一直瞞着陸之昀的緣由,也是怕會尋不到合适的幼鷹,将它從奴兒幹都司運到京師的過程中就要萬分的小心,因為縱是海東青是一種極其兇猛的鷹隼,可它在幼年時期也是極其脆弱的。
沈沅還特意叮囑幫她尋鷹的人,最好是能尋到一只孤鷹,因為它聽聞鷹這種鳥類,是由雄鷹和雌鷹一起照顧它們的幼崽的,故而她雖然想通過送雛鷹這種方式來彌補痛失愛寵的陸之昀,卻也不忍心讓幼鷹離開它的父母。
海東青本就是一種極難尋得的名貴鷹種,沈沅送予陸之昀的這只,還是海東青中最罕見的玉爪,待它長大後,渾身的毛色也會變成雪亮的純白色。
陸之昀如今不敵從前清閑,沈沅怕他會沒空去照顧它,還特意為他尋了個極善馴鷹的人。
而尋這只鷹所用的銀兩,也都是沈沅拿自己的嫁妝添的。
見陸之昀仍不言語,沈沅又話音溫柔地道:“妾身原是想幫官人親自豢養它的,只是醫師叮囑過,說孕婦最好不要時常同這種禽類相處,所以孩子未生下來前,官人您只能多費費心思了。”
“嗯。”
陸之昀嗓音很是低沉,聽着沈沅溫柔缱绻地同他說了這麽一通話,他只是回了她一個字。
但眸底,卻蘊了罕見的溫和。
他不時地看看手中的幼鷹,又不時地掀眸去看面前的沈沅。
煦日漸染,陽光傾瀉在了歧松館後身的庭院中,鋪在青石板地上的白雪也泛着瑩潤的光芒。
沈沅知道陸之昀不善于外露情緒,卻也能覺出他對這禮物是滿意的,便道:“妾身還要去幫着蓉姐兒準備及笄宴,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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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之昀低聲回道:“好。”
直到沈沅離開了歧松館,江氏兄弟卻見,陸之昀的唇角仍呈着微微揚起的态勢,不似從前那樣,總是微微地垂着,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陸之昀仍用雙手捧護着那只海東青幼雛,覺出江氏兄弟也一直愣在原處,往他的方向看着,便也瞥首看向了二人。
在看向江氏兄弟時,男人眸中的溫和逐漸褪去,嗓音亦沉了幾分,問道:“我豢的鷹死了的這事,是你二人中的誰透給夫人的?”
江豐見狀,立即就把哥哥推了出去,主動告狀道:“公爺,這事是我兄長透給夫人的,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江卓聽罷,立即便狠狠地睨了江豐一眼,也捅了弟弟一刀,對陸之昀道:“公爺,江豐平素與夫人相處的時日更多,卻連夫人尋鷹雛的事都不知道,這次他亦是失了職責,您也得罰一罰他。”
陸之昀淡淡地掃了這兩個兄弟一眼,随後便回了四個字:“下次注意。”
江豐和江卓即刻應了聲是。
幸而陸之昀今日心情好,他們這也是借了夫人沈沅的光,這才沒捱上一頓責罰。
——
卯時三刻。
沈沅已經換上了繁複華麗的诰命夫人禮服,戴上沉重的珠翠慶雲冠後,整個人的氣質愈發妍麗貞淑。
今日陸之昀不休沐,他一如既往地去了皇宮上朝,蓉姐兒的及笄宴是在巳時三刻才行,他也能及時地回府參宴。
陸蓉住的院落雖沒有沈沅的大,各處的布置卻也有着女兒家獨有的秀美和精致,惠竹還同沈沅提起,說這院子周遭的粉牆之上,在入夏後會爬滿紫藤,風景甚佳。
沈沅進了陸蓉的院子裏時,見庭院中還放着好幾個粉彩魚缸,到了夏日後,裏面便可植栽幾株睡蓮,再養上幾條色澤斑斓的游魚。
陸蓉笄禮的日子經由蔔筮之後,定在了她生辰之後的次日,整個笄禮的禮俗很是繁瑣,要有三次加笄,三次更衣,最後再由贊者正賓為她取字。
而為及笄的少女取字的人,都為族中頗有聲望的女性長輩來行之,沈沅曾聽陸之昀在幾日前提過,在皇家庵堂中帶發修行的太後也會于是日莅府,親自為蓉姐兒加笄。
沈沅進了陸蓉的閨房時,便見寇氏還有公府庶四子的夫人已經在裏面的圈椅處坐着了。
陸誠的夫人剛剛生産完,還未出月子,所以并未來府幫着操持宴事。
四夫人李氏瞧見沈沅後,還從圈椅處起身,同她互相見了個平禮。
沈沅落座後卻見,丫鬟站在陸蓉的身側,手中拿着她等會兒要穿的,繡着并蒂蓮花和海棠的雲肩。
坐在雕花梨木鏡臺之前的陸蓉披散着頭發,還未绾髻,瞧着情緒有些不大好。
丫鬟為她梳發時,動作也不甚小心,還扯到了小姑娘的頭發。
陸蓉嘶了一聲,也難免起了些女兒家的小性子,眼眶也開始泛起了紅意。
沈沅剛要開口安撫安撫她的情緒,寇氏卻先在陸蓉的面前擺了擺長輩的架子,語氣也帶了些批評的意味,道:“蓉姐兒,過了今日,你可就是大姑娘了,老太太已經開始為你合計婚事,要給你定個夫婿了,你可不能再像今日一樣嬌氣了。”
陸蓉一大早上的火氣好似就是沖着寇氏來的,一聽這話,立即便嗆聲道:“我嬌不嬌氣,日後如何做事,還由不得三嫂來管!”
寇氏聽罷這話,見陸蓉一個小輩都敢同她頂撞了,語氣也更重了些,斥道:“你這孩子,怎麽同我說話呢?”
陸蓉今日的脾氣卻是上來了,她奪過了丫鬟手中的篦子,立即就将它摔在了地上,食指亦伸向了寇氏,揚聲道:“你走,我這院子裏不歡迎你!”
沈沅和四夫人也因着眼前的這場面,而感到了震驚,這場沖突來得過快,以至于二人都面面相觑地怔愣了片刻。
撫養陸蓉長大的乳母張婆子怕她會驚了沈沅的胎,趕忙來此勸阻了一番:“哎呦蓉姐兒,這大好的日子,你跟人置什麽氣啊。”
張婆子雖是個下人,卻也是親手将老國公的遺腹女陸蓉撫養至大的,也一直将她當成是自己的親閨女。
她是清楚陸蓉如此針對寇氏的原因的,近來有關老國公第三個填房,亦是陸蓉母親的傳聞在公府是愈演愈烈。
陸蓉和陸之旸是同母所出,府中的老人都認為,她二人生母當年病逝很大一部分緣由,是因為三夫人寇氏在內宅中對她的打壓。
同陸之昀的生母喬氏不同,陸蓉的母親心性敏感,容易多思多慮,體質也較虛弱些。
故而陸蓉一生下來,就是個沒爹的女孩,沒過幾年,親娘又死了,陸老太太雖對她百般嬌寵,可到底她還是和同齡的世家小姐不同,自小就很缺長輩的關愛。
而今到了及笄的這日,別家貴女的笄禮上,都有父母親自參宴。
她的笄禮,卻只有幾個哥嫂陪着,自是覺得倍感委屈苦楚。
陸蓉近來也是聽見了關于寇氏和她生母的一些傳聞,對寇氏的态度這才愈發的憎惡。
雙方的争吵漸止後,沈沅也漸漸猜出了陸蓉如此憤怒的緣由。
小姑娘适才被氣的,頭發絲都要呈着往上炸開的态勢,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沈沅被碧梧攙起來後,便走到了陸蓉的身旁,李婆子也對陸蓉又囑咐了幾句:“你五嫂還有着身子,你可不能再摔摔打打的了,如果驚到了你五嫂的胎,你五兄可不會放過你。”
這話一說,陸蓉再一想起陸之昀陰沉的面容,氣焰便明顯小了幾分。
沈沅卻柔聲問道:“蓉姐兒,你心裏若有不快,就同五嫂說說。”
寇氏見不得沈沅的那副模樣,只覺得她是在假惺惺地裝端莊和溫柔,便陰陽怪氣地又說了句:“她不快,還能有什麽緣由?無外乎就是被老太太慣得性情驕縱了些,這親娘不在身側,禮節上就是照着別家的姑娘差了些。”
這話一落,在場諸人的面色都變得有些不大好看。
這事雖同沈沅沒有直接的關系,但寇氏的這番話,也戳中了她的痛楚。
她剛要開口替蓉姐兒說幾句話,卻見她突地掙開了她,随即便不管不顧地沖向了寇氏,嚷道:“你…你給我出去,我這院子裏不歡迎你這種人進來!”
寇氏絲毫都未想到陸蓉會突然地沖過來,她反應未及,再加上小姑娘使的勁兒也不小,竟是當着衆人的面,狠狠地摔了個跟頭。
她也是被朝廷封的诰命夫人,發上也戴着華貴的冠子,經由這麽一摔,那沉重的冠子也歪斜了下來,顯得整個人狼狽不堪。
杜婆子将她扶起來時,寇氏還忍不住駁斥道:“你這妮子,連長幼尊卑之序都不懂了,長嫂為母,我今日就得你母親好好地教訓教訓你!”
話音剛落,陸蓉的閨房外,卻突然傳出了一道尖細刺耳的聲音——
“太後娘娘到!”
說話的人明顯是個太監,寇氏和陸蓉也終于停止了争吵。
陸太後身着翟衣鳳冠,氣度雍容得體地進了室後,衆人紛紛為她行了應有的禮節。
沈沅還懷着身子,剛要随其餘人等一并對她屈膝施禮時,陸太後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前,制止了她的行徑。
“都起來吧。”
陸太後說罷,便将視線落在了寇氏的身上,嗓音亦是冷了幾分:“三夫人,今日是哀家幼妹的及笄禮,你口口聲聲說是她不懂長幼尊卑之序,可你身為蓉姐兒的三嫂,也知道她自幼無父無母,怎的就不能對自己的小輩多多禮讓寬容些?”
陸太後的聲音很是平靜,卻也是極有分量的。
寇氏的眼皮跳了跳,只得回道:“娘娘說的極是…臣婦知錯了。”
陸太後眼神冰冷地看着寇氏,也下了驅逐令:“三夫人摔了一跤,衣冠不整,還是回去斂饬斂饬衣物罷。”
寇氏當着太後的面,也不敢再多言半字,只得滿臉含悻地離開了陸蓉的院子。
寇氏走後,陸太後的語氣和緩了些,對沈沅溫聲道:“你身子這麽大了,還幫蓉姐兒操持宴事,真是辛苦了。”
沈沅搖首回道:“這都是臣婦應當做的。”
陸蓉見長姐回來了,情緒也好轉了許多。
沈沅想起半年前同陸之昀成婚時,太後還特意拿出了自己的禮服,來為她改制婚服,足以彰顯了她對陸之昀這個同父異母之弟的器重。
而新帝剛一登基,身為他生母的陸菀便選擇了帶發修行,一點都不欲去幹預朝政,也足可見其對陸之昀的信任。
——
公府女廳。
主位後貼着頗應冬景的字畫楹聯,置于廳央的炭火也燒得極為足旺。
兩側擺着的黃花梨交椅上,零零落落地坐了些女眷,其中有幾位是寇氏相熟的,還有幾位世家貴妻和夫人們還未入內。
沈沅的繼母劉氏也來了公府參宴,還同寇氏坐在了一處,二人對視了一下,亦彼此颔了颔首。
寇氏随即便抽出了塊帕子,當着一衆女眷的面,嘆了口氣後,假意對劉氏道:“唉表妹,你的這位長女,還真是個厲害的,這自打她入門後,就沒少同我針鋒相對過。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同她相處了,你一會兒見着她,可要好好地勸勸她。就算她沒嫁入公府,我們之間也不是妯娌關系,她也算是我的外甥女了,我是想同她好好相處的,只是你家這大姑娘的性情,真的是有些孤傲啊。”
劉氏瞥了眼在場的其餘女眷,寇氏講話的聲音不高亦不低,恰能使她們都能清晰地聽聞。
瞧着這些女眷果然都豎起了耳朵,劉氏也幫腔道:“表姐說的對,我這個繼女性情是孤傲了些,說不好聽的,那就是不太容人。她如此,也不是我教養無方,這鹽戶養大的姑娘,還是同京中的世家小姐有些區別的。”
寇氏和劉氏又你一言,我一句的說了好些沈沅的壞話。
寇氏邊說着,還佯裝落了幾滴淚,抽噎地哭上了。
她這一哭,旁的女眷也都想來勸上她幾句了。
誰料寇氏還未來得及再添油加醋個幾句話,喬夫人堂音洪亮的聲音便從女廳外傳了出來。
她是軍家女出身,性情也潑辣了些。
進了廳內後,也不同寇氏客氣,上來就斥道:“三夫人,今天可是蓉姐兒的及笄宴,你在那兒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這幾句恫吓,着實把在場的幾位夫人吓了一跳。
在場的女眷中,喬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寇氏則是二品诰命夫人,且喬夫人的夫君還是掌着軍權的中軍都尉喬浦,無論是在哪一方面,喬夫人都能壓上寇氏一頭。
寇氏倒也沒立即就将态度軟下來,反問道:“喬夫人,這可是陸府,還由不得你在這兒指指點點。”
喬夫人睨了她一眼,就近挑了個交椅坐下後,冷笑一聲,接着道:“我好歹也是你們公爺的表嫂,今兒個,我還就得說道幾句了。”
“你……”
寇氏無言以對,趕忙用眼神向一側的劉氏求助。
卻見劉氏的神情竟是閃躲了一下。
她立即會出了緣由,劉氏的父親任的是中軍都督佥事,而喬夫人的夫君喬浦則是中軍都督,比他的官階高了好幾級,還是他父親的直屬上級。
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在喬夫人的面前,劉氏只有忍氣吞聲的份兒,可不敢幫着寇氏再去幫腔。
喬夫人早就站在廳外聽着寇氏和劉氏在那兒一直數落着沈沅了,她性子直爽,平素也是最恨這些喜在背後數落她人的長舌婦們。
“三夫人,你說你好端端的富貴日子放着不過,整日從這搬弄是非,說你弟媳的壞話,到最後,你能落得個什麽好處?”
寇氏一時啞口無言,因為她适才确實是在女廳裏數落沈沅來着,卻聽喬夫人又冷嗤一聲,嘲諷道:“我是看出來了,為何我這表弟媳在京中世家圈子裏的風評會變得這麽差,原來全是你這一字一句的說出來的。三夫人,你到底是存着什麽樣的居心啊?”
一旁的女眷狀似如常,卻也都津津有味地看着喬夫人盤問起寇氏來。
喬夫人接着道:“當年你和首輔的那樁婚事,可是你自己要同他退的,也是,先國公去世了,你心中不平衡。但這條路可是你自己選的,別将自己的不忿轉移到旁人的身上。”
這話一落,寇氏也被喬夫人戳穿了最不堪的心事,立即便怒聲反駁道:“喬夫人,我敬你幾分薄面,卻也容不得你在這兒胡說八道!”
女眷們的心中卻漸漸有了數,原來還有這麽一層關系呢。
那看來喬夫人說的應當都是真的了,因着這層關系,寇氏身為寡嫂,只會更加嫉妒沈沅這個年輕又貌美的新任主母,她那心裏頭,指不定藏着多少陰暗的心思呢。
看來這公府新的主母,也沒少被寇氏潑了髒水去。
“好了,這公府小小姐的宴事應當快要開始了,我們也得離開女廳了。”
喬夫人的話音甫落,在場的幾位女眷便都在她的號召下,陸陸續續地離開了女廳。
徒留寇氏一個人,如過街老鼠般癱坐在圈椅處,氣得渾身發抖。
——
海棠春塢。
笄禮過後,到府的女眷們都在吃席,沈沅卻因着胎動得厲害,同碧梧來到了離女廳較近的海棠春塢處,想要避着衆人歇息一番。
今日既是陸蓉的笄禮,也讓沈沅想起了四年前,她及笄禮上的往事。
她的笄禮也如陸蓉的一樣,過得不甚開心,倒不是因為父母不在身邊,而是在她笄禮的那日,舅母羅氏卻突然發現了她一直都有在同所謂的外男,也就是京中的雲先生通信的事。
羅氏一直想讓她在及笄後就同唐禹霖定下婚期,也自是阻攔了她再同外男通信的行徑。
沈沅在十五歲到十六歲的這一年裏,被舅母看得極緊,後來舅母因病去世,她還嘗試着往原先的那個舊址寄了封信,卻再也沒收到過雲先生的回信。
想起了往事,沈沅的水眸裏,不由自主地便顯露了幾分哀柔。
一旁的抄手游廊處。
陸谌恰時經過了海棠春塢,見沈沅今日可謂是嚴妝複服,頗有國色天香的絕色之姿。
他也憶得一些沈沅生活上的細節,她是個不喜化濃妝的女子,因為她的五官原本生得就很精致了,皮膚也是勻淨無疵般的白皙,沒成想稍微上了些濃重的妝面,卻也美得令人驚豔。
陸谌見四下無人,便想主動靠近沈沅,同她說幾句話。
哪怕是以現在的身份,他也想尋得些同她接觸的機會。
卻沒成想他剛要走出游廊,陸之昀已然從另一側的拱月門處,走到了沈沅的身旁。
陸谌的面色一僵,便擇了個紅木立柱躲了起來。
在陸之昀的示意下,碧梧和惠竹皆都退了出去,留給了這夫妻二人獨處的空間。
陸之昀坐在了沈沅對面的石凳上,亦伸手撥弄了一下她冠子上垂落的那些珠串。
珠子間碰撞的泠泠之音頓起後,陸谌窺伺着陸之昀和沈沅的相處方式,只覺得他五叔對待沈沅的态度很是溫和,并無他想象中的那般,會擺年長者的嚴厲架子。
二人的坐姿都随意了些,海棠春塢這處的景致也幽靜了些。
不然,陸之昀穿着峻整挺拓的緋袍公服,沈沅還穿着诰命夫人的華貴服飾,都能直接尋宮廷畫師來繪像了。
祈朝的高官達到了一定的權勢,都會尋畫師專門為自己和他們的夫人繪上一張畫像,高官們會穿官服或是賜服,而夫人們若是有诰命在身,就會穿那襲繁複的真紅大袖衫。
但是一般能有如陸之昀這般權勢的男子,都得五十歲往上了。
陸之昀和沈沅格外的年輕不說,樣貌還都是一等一的出色。
陸谌眼看着,陸之昀又将沈沅的一只纖手攥入掌中把玩了片刻。
他二人的手型也是相差甚大,陸之昀的手背指骨勻亭分明,也比沈沅的手要寬大修長了許多。
而沈沅的膚色過于白皙,陸之昀則是尋常人的膚色,所以這兩只手的顏色上也有着差距。
陸之昀的動作看似漫不經心,卻于無形間,透着對沈沅十足十的占有和掌控意味。
瞧着陸之昀和沈沅的這種親昵姿态,陸谌的心中極不是滋味,亦隐隐泛着鈍痛,卻又不想離開這處。
陸之昀松開了沈沅的手後,方道:“随我回去罷,你忙了這麽久,也該歇歇了。”
沈沅溫軟地嗯了一聲。
二人起身後,陸之昀便将自己身上的貂氅,披在了美人兒的身上。
沈沅的身子頓時一暖,亦被熟悉且冷冽的松木氣息強勢的纏裹,她縮在男人的墨色貂氅中,被大片極致的黑包裹着,襯得那張柔美的芙蓉面也是愈發白皙。
陸之昀比沈沅高了太多,故而這身貂氅披在了沈沅的身上後,衣擺自是還拖了地。
這明明是一身威風凜凜,且盡顯陽剛氣的衣物,但是穿着沈沅的身上,卻完全變了味道。
她的發上還戴着鸾鳳冠子,臉瞧着愈發的小,在被陸之昀盯着看時,自是顯露了幾分的赧然,故而沈沅還微微地斂住了那雙柔情似水的眸子。
這身衣物被她穿的,還真是……
陸之昀也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此刻的沈沅,脫口而出的便是,嗓音渾厚且低沉的一聲:“嬌氣。”
沈沅聽罷,不禁微微地闊了闊眸子。
她真的懷疑,陸之昀的腦子裏,一共就沒有幾個能用來形容女人的詞彙了。
他只會說一個嬌氣,還天天将這個詞挂在嘴邊。
沈沅也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麽,怎麽就又被陸之昀指責嬌氣了,亦暗自攥緊了拳頭。
再度掀眸看向陸之昀時,眸裏也難免含了些愠色。
陸之昀瞧出了沈沅的異樣,看她的目光也深邃了許多,那雙鳳目看似時故作嚴厲地觑起,卻沒有半絲的威懾意味。
午時的日頭最是充足。
潼潼的日光下,沈沅也難能有了仔細看陸之昀面龐的機會。
他的那雙鳳目生得精致又獨特,這麽近地看他,有種眉黑目朗的感覺。
陸之昀的五官亦很精致立體,他面骨的走勢冷毅,卻不失平整漂亮,眼角眉梢間,還浸了些歲月沉澱的成熟氣概。
旁人一想到陸之昀,會想到他是鎮國公,是當朝的首輔帝師。
只會想到他的地位,和權勢。
抛開這些不提,沈沅不得不承認,她的官人真的是個很英俊的男子。
一陣微風拂過,将覆在瓦檐上那些細細密密的薄雪都吹了下來。
陸谌聽不見二人說了些什麽,但也能覺出陸之昀和沈沅好像是有了些争吵。
他親眼見着,陸之昀将沈沅的下巴擡了起來,随即便要傾身吻她,沈沅卻別開了臉,讓他撲了個空。
陸之昀沒再去板正她的臉蛋,也怕自己的手勁大兒,會在她的下巴上留些痕跡。
便倏然用大手捏住了沈沅的後頸,另一手則攥着她的纖手,不容她掙脫地讓其放在了他腰間的玉帶旁。
沈沅就如被他捏住了七寸似的,一點都不敢再亂動,卻覺陸之昀的氣場也遽然變得強勢了許多,甚至還帶了些許的侵略意味。
抄手游廊處的陸谌亦親眼看着陸之昀頗顯霸道地锢着沈沅,他隔着她隆起的肚子,邊用指骨捏着她的後頸,邊傾身吻向了她。
瞧見這場面,陸谌不禁瞪大了雙眼。
雖然這一世的沈沅已經嫁給了陸之昀,但陸谌瞧見這兩個人親近時,覺得心裏隐隐做痛的同時,還是有種莫名地,被人綠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