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暴君兒子

第53章 暴君兒子

漫天的大火整整焚了一夜,才将将被趕來伯府援救的官兵熄滅。

這火勢太過迅猛,甚至還燎烤到了伯府和韶園連着的垣牆,那雪白的粉牆亦因此染上了大片烏色。

等沈沅的跨院裏終于可以進人時,一夜未睡的陸谌睜着泛紅的眼眶,同他的小叔,亦是京衛指揮使陸之旸,還有官府的仵作一并進內去搜尋着沈沅的屍身。

幾個人很快就找到了一具已經變成焦屍的女屍,從她的身形還有衣發都能讓陸谌辨出來,她便是他死去的妻子,沈沅。

只是沈沅的那張臉被燒毀得格外嚴重,因着大面積的燒傷和燙傷,五官都變得格外的模糊,極其猙獰可怖。

陸之旸瞧見了屍體後,便淡聲道:“這應該便是你妻子沈氏的屍體了,燒得這麽嚴重,仵作也沒法驗屍了…你将她好好安葬吧。”

陸谌唇瓣微顫地看着慘死的沈沅,仍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沈沅真的就這麽死了嗎?

看着陸之旸命仵作用白布将她的屍體蒙住,陸谌滿腦子想的,還都是幾日前,他對沈沅做的種種惡劣行徑。

在宴上他苛待她。

回府後他還打了她。

如果不是因為她和五叔的那件事,他一定會對她好一些的,可沈沅臨死前的這幾日,不僅被他如此苛待,還被禁足在了這個跨院裏。

陸谌捂住了泛疼的心口,沈渝和盧氏亦于此時走到了他的身旁。

盧氏的表情自是充斥着厭惡,她用帕子掩住了口鼻,陰陽怪氣地道:“這一看便是那沈氏想要自戕,你說她若想死,尋個什麽樣的方法不好,偏得要通過損毀伯府置業的方式來自盡,這得是對我們存了多大的怨氣啊?”

沈渝的小腹已經初顯孕肚,也附和着盧氏的話,道:“唉,我這個長姐,平日雖然表現得淡然溫和,可那心裏,指不定藏着多少陰司事呢,如今落得個這種下場,倒還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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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和沈渝的話被陸谌聽見後,他只覺得異常刺耳。

陸谌因而冷聲道:“死者為大,都少說兩句吧。”

沈沅被草草下葬後,陸谌還是覺得這場火災的發生屬實蹊跷。

沈沅是選擇了自盡的這一說法,陸谌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因為她的貼身丫鬟碧梧竟在出事前的兩日就被她還了身契,而今已不在伯府做事。

跨院裏其餘的丫鬟和小厮也都沒有被燒死,她們的身上,甚至連塊燒傷都沒有,沈沅在縱火前,好像特意将這些人全都支了開來,使這些人能夠及時地逃生。

而陸谌的五叔陸之昀,每日一如既往地上朝下朝,教授小皇帝課業,并未因着沈沅的離世而有任何的悲痛。

半年後,沈渝和陸谌的孩子還是沒能保住,小産後的沈渝情緒也變得格外的差,陸谌亦終于下定了決心,将沈渝扶為了正妻。

只是沈渝雖然如願以償地成了他的妻子,身為她們之間的絆腳石沈沅也去世了,一切都在按照他們希望發生的軌跡走着。

可陸谌卻清楚,他和沈渝之間的情感,早就變了味道。

沈渝小産的那一月,年過而立,卻一直未娶的陸之昀終于有了成婚的念頭。

他娶了喬家的表妹為妻,婚儀亦是十裏紅妝,頗為浩蕩。

陸谌并未對陸之昀突然娶了喬家表妹的事有過什麽懷疑。

只聽說,陸之昀在沈沅死後不久,便在京師的一個私宅裏養了個外室,後來那個外室不知為何,竟是連夜跑路了。

好像陸之昀的這個外室,還同沈沅的表哥唐禹霖有些說不清道不清的暧昧關系,兩個人此前好像是相好。

因為那外室能順遂地從京城跑到了偏遠的奴兒幹都司處,也多虧了唐禹霖的幫助。

陸之昀貌似是很在意這個外室的,難能放下了朝務,親自去了趟奴兒幹都司将他那同唐禹霖私奔的外室捉了回來。

唐禹霖時任巡檢司的九品巡檢,這件事發生了之後,陸之昀卻也沒索了唐禹霖的性命,只是命高鶴洲削了他的官職,讓他回揚州老家了。

至于那個紅杏出牆的外室的下場,也就沒有了後續。

有人說這外室是被陸之昀弄死了,也有人說陸之昀顧念着往昔的情分,雖然同那外室斷掉了關系,卻還是給了那外室一大筆傍身的錢財。

而陸之昀娶了喬家的表妹後不久,公府裏就傳出了喬氏有了身孕的消息。

只是陸之昀卻如金屋藏嬌般,将比他小了許多歲的表妹藏在了府裏的院子裏,公府的大小宴事上,陸谌也從來見不到這位五嬸的身影。

後來,陸谌聽公府裏的下人們說,這首輔夫人的相貌,竟是與康平伯去世的妻子沈氏特別地像。

——“兒啊,兒啊…娘都要哭死了,你可終于醒了!”

陸谌的眼皮不時地滾動着,手指也在顫動。

聽着盧氏呼喚他的聲音,陸谌也終于恢複了意識。

待他清醒後,可謂是神情陰鸷,目眦微紅。

盧氏看着陸谌如此,心道她的兒子怕是真得患了瘋病,趕明兒還得尋些醫師好好地為他看看。

“兒子,你覺得身體怎麽樣,頭還痛嗎?”

盧氏探尋似地問着,卻見陸谌已然從榻上坐了起來。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孩兒沒事”,而是語氣沉沉地對她道:“從今日開始,我陸谌便會同陸之昀決裂,明日我便會命下人葺牆,伯府中的下人也再不許踏足韶園半步!”

盧氏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眸,問道:“你…你瘋了吧?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陸谌并沒有将母親的話聽進耳裏。

夢境裏的他并沒有看見陸之昀表妹的容貌,可待他醒過來後,還是能夠确定。

什麽外室也好,表妹也罷,全部都是陸之昀給沈沅安的假身份。

原來在前世,陸之昀是真的用盡了各種的陰狠手段,搶走了他的妻子。

思及此,陸谌使出了全部的力氣,亦狠狠地攥緊了拳頭。

奪妻之恨,讓他受盡了屈辱。

他一定要報複陸之昀,也不會再懦弱下去,他一定要将本屬于他的沅兒重新地奪回來。

就算前世的他對沈沅并不好,卻也不是陸之昀以如此黑心手段,強占沈沅的理由。

——

春雷滾滾,伴着幾道刺目的裂缺,京城內,便開始淅淅瀝瀝地落起大雨。

沈沅聽着雷聲,心髒頓時變得如擂鼓般狂跳,亦如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般,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她仍在睡夢中,卻感知到了外面正在下雨。

可沈沅卻仍無法從那個可怕的夢境中走出來。

夢中,她又回到了伯府,身份亦是陸谌的夫人。

沈渝剛剛流完産,她則被盧氏勒令在雨中罰跪,滿眼所見的,除了那如斷線珠子般的落雨,便是油紙傘下,陸谌看她的冰冷眼神。

她已經跪了好久了,身上也特別的冷,傾盆的大雨不斷地往她的身上砸着,雙膝也猶如被針紮了似的疼,還泛着刺骨的寒涼。

沈沅害怕那些驚雷和裂缺會劈到她。

記憶中的那些畫面也在夢裏再度地清晰浮現,就在離她幾丈的距離外,一道怒雷忽地便劈中了那個立在大堂兩側的石鼓,發出的裂音亦讓她更覺驚駭,毛孔都随之翕張開來。

沈沅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夠救救她,正覺萬分絕望時,腦海中卻驀地湧起了一個人的名字。

陸之昀,陸之昀能救她。

他是她的官人,他一直都在護着她,他一定能夠救她。

這般想着,沈沅亦在夢中,隔着潇潇的雨聲,拼盡全力地喚着陸之昀的名字。

“官人!您快來救救我!您一定會來救我的!求求您快來救我!”

果然,在她喚了那聲官人後,陸之昀立即便來到了她的身旁,亦當着陸谌的面,冷沉着俊容,将她從青石板地上抱在了懷裏。

他的步伐很是堅定,陸谌想要攔住他的行徑,卻被一道無形的結節阻攔,使他完全靠近不了她和陸之昀。

沈沅則緊緊地攥着男人官服的衣袖,心口處的悸痛也頓時消弭不見。

——“不哭了沅兒,我回來了。”

及至聽見了男人溫沉的話語,沈沅方才睜開了已然蘊滿了淚水的盈盈美目。

見陸之昀已然坐在了床側,身上還穿着那襲峻整的緋袍公服,正動作小心地将她抱在懷中。

入春後,京師的雨也格外得多了些。

檻窗外的雷聲也愈來愈大,振聾發聩,仿若這天都要被它們劈得塌陷一塊。

沈沅知道自己生産的日子不遠了,也就在這一兩日,可如果她生産時,天爺還是不給面子,她若逢上難産,便只能做出一些取舍了。

思及此,沈沅虛弱無力地縮在男人的懷裏,趁着雷聲暫罄,便對男人囑咐道:“官人,在生産的那日,妾身如果真的遇見了什麽事,還請您,一定要先保孩子……”

話還未說完整,便聽見“轟隆隆——”的數道巨響。

窗外電嗔雷鳴,刺目的裂缺亦于遽然間,将沈沅稍顯昏暗的閨房照亮。

沈沅仰首看着陸之昀冷毅英俊的面龐時,卻見男人那雙深邃的鳳目,竟是稍顯震顫地闊了起來。

陸之昀好似是想起了什麽極為慘痛的回憶,雖然仍用雙臂抱着她,面容卻似是僵住了。

伴着滔滔不絕的雷聲,沈沅适才說的那句話,亦突然喚起了陸之昀最深處的記憶。

他的腦海裏突然湧現出了一個詭異的畫面,沈沅在那畫面中,穿着華貴的皇後翟衣,只是那衣裙卻被鮮血浸染了大片,她則奄奄一息地躺在了他的懷裏,喃聲央求道:“陛下…季卿…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先救我們的孩子。”

而他面前的沈沅,柔聲喚了他數次官人,陸之昀卻一次都沒有聽見。

眼見着驟雨将停,天際也終于有了些放晴的跡象,沈沅卻見陸之昀仍深深地陷于自己的思緒中,并未回過神來。

故而沈沅只得用纖手捧起了男人的面龐,亦探尋似地用柔唇去輕輕地啄他的下巴,嗓音溫柔地喚道:“官人…官人,您在想些什麽?您理一理妾身好不好?”

話落,陸之昀似是終于回過了神來,眉目亦比平日更冷峻了些。

天已放晴,他動作小心地将沈沅放在了床上後,便在她詫異的注視下,淡聲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要出府一趟,你好好歇息,我盡快回來陪你。”

——

公府的馬車正往法華寺的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地方後,江卓為陸之昀掀開了車帷時,卻見男人的面色有些發陰。

江卓不知陸之昀突然不悅的緣由,卻見他在下了馬車後,便闊步進了寺院,徑直往念空平日接見香客的寮房走了過去。

寮房內,斑駁的矮案上已然擺上了兩盞清茶。

陸之昀氣場淩厲地推門而入時,念空将單掌立起,并沒有看向他的面龐,便先他開口道:“大人,您終于想起來了。”

話落,陸之昀面色沉冷地坐在了矮案的一側。

原來前世他做的那場韶園幻夢,并不僅僅是一個夢境。

而是他第一世的真實經歷。

第二世的那個夢境給了陸之昀啓示,所以上一世的他并沒有對沈沅采取強勢且極端的手段。

可上一世的他,卻還是因為那一瞬間的猶豫不決,再次失去了沈沅。

沈沅的下場依舊是凄慘離世,竟還比她第一世時死得更早了。

思及此,陸之昀的指尖不易察覺地顫了顫,還算平靜地問道:“那沈沅呢?她會不會…想起來我前世對她做的那些事?”

念空回道:“這個真的不好說,不過現在最緊要的,不是沈沅會不會想起來她第一世的記憶,而是你們即将要迎來的這個孩子。”

陸之昀不解地問:“孩子怎麽了?”

他亦于這時想起,前世的他曾同沈沅有過兩個孩子,第一個孩子亦是他們的長子,名喚陸朔熙。

她和沈沅的第二個孩子,則是個剛剛成形的女嬰。

只是這個小女兒,卻沒有平安地來到人世。

念空的嗓音也嚴肅了幾分,言辭懇切地回道:“你的長子陸朔熙在八歲時便失去了母親,你也因為沈沅的離世而過于悲痛,疏于對他的管教。”

“大人有帝運的原因,你現在也應該清楚了,因為你在第一世時,确實是做了皇帝。後來等你駕崩後,你的兒子也順理成章地就繼承了皇位,成為了新的君主。”

“親父冷漠,再加上幼年喪母的經歷,讓陸朔熙的心靈受到了摧殘,再加之他本就是天生反骨,登基後不久便成為了殘暴不仁的暴君。”

“陸朔熙最喜歡撥人皮做燈籠,自己的寵妃說錯了一句話,就要命禦廚用她的肉來入菜,還要将她的肉分給其他妃嫔用下。但你給你長子打下的基業很穩固,再加上他本就是個喜歡窮兵黩武的君主,周圍的國家都懼怕你們建立的那個朝代,他甚至将鞑靼的屬地都收為己有。只是陸朔熙不重內政,你們的這個國家,也是四代而亡,中原亦随之四分五裂,各處亦是哀鴻遍野,百姓也都活在了疾苦之中。”

陸之昀沉默地聽着念空的講述,也自是沒能料到,前世在他去世後,陸朔熙這小子竟是能做出這麽些個慘無人道的事情來。

他指骨分明的大掌力道頗重地捏住了呈着茶水的木碗,淡聲回道:“前世的這個時候,沈沅并沒有懷上我的孩子,所以她的這一胎,也不一定就是陸朔熙這個小子。”

念空卻搖首回道:“不,這一切都不好說,有可能在這一世,陸朔熙還是會成為你的孩子。”

陸之昀緘默不語地掀開了眼簾,看了念空一眼。

卻聽念空又囑咐道:“如果沈沅的這胎,還是陸朔熙,萬望大人一定要在他的幼年時期就将他教育好,萬萬不能再讓他的童年不幸。不然就算你已經放棄了帝運,可你的兒子卻頭有反骨,骨子裏還潛藏着殘忍嗜殺的一面,又同你一樣,擁有着極旺的氣運,他早晚會成為這人世間的一個禍害。”

“陸朔熙的暴戾不仁同陸大人您是脫不開幹系的,貧僧懇切地希望,陸大人這一世,能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待陸之昀從寮房走出後,京師的天雖然放了晴,可男人的神情卻是略顯陰鸷。

江卓不明所以,只聽陸之昀低聲命道:“回公府。”

江卓剛要應是,卻聽身後竟是傳來了江豐急切的聲音:“公爺!公爺,夫人要生了,您快回府吧!”

——

陸之昀一行人急匆匆地趕回公府後,卻得知了沈沅已經為他平安産下了一子的消息。

時近黃昏,諸景風柔日薄,空氣中亦彌漫着雨後清新的濕潮,四溢于天際上的晚霞和曦光也格外的明媚動人,大有祥瑞之兆。

陸之昀急步進了産房後,便見沈沅已然沉沉地睡下了,美人兒那張柔美的芙蓉面上,顯露的是難能的安恬之色。

穩婆并未離開産房,見陸之昀至此,還恭聲将沈沅的生産過程同陸之昀描述陸一番:“老婆子我給婦人接生了這麽多年,夫人的這次,算是最順的了,小世子很快就從他娘親的肚子裏出來了,夫人也沒遭什麽罪。”

陸之昀的眼眸并未離開沈沅片刻,淡聲回了那穩婆一個字:“賞。”

穩婆的面容顯露了幾分喜色,她道了句多謝公爺,見陸之昀的滿門心思都放在了沈沅的身上,還提醒男人了一句:“公爺,小世子被碧梧姑娘抱着呢,您不去看一眼嗎?”

陸之昀聽着穩婆的話,卻倏地想起,在前世時,陸朔熙這小子可把他的母親折騰了個半死。

這胎既是生得這麽順遂,那應當就不會是他。

他也就少了件麻煩事,不會再有個暴君兒子。

思及此,陸之昀決意還是去看看他和沈沅的孩子。

便如念空所言,前世的他确實沒将陸朔熙放在心上過,甚至連他的胳膊上有顆小痣的事,都是他親娘沈沅告訴他的。

陸之昀從碧梧的懷裏接過了軟小的嬰孩後,便立即用大手将襁褓中的那只小胳膊輕輕地翻了個面。

鎮國公的這一舉動,着實把穩婆吓了一跳。

且陸之昀指骨分明的大手充斥着力量感,旁人看在眼中,都怕他會将小嬰兒的那只手臂掰斷。

“公爺…小世子才剛出世沒多久,可不能就這麽掰他的胳膊啊!”

穩婆的話音甫落,卻見陸之昀微垂着鴉睫,他看見了小世子手腕上存着的那顆黑痣後,鋒眉立即便蹙了幾分。

待将孩子又交給了碧梧後,陸之昀沉着眉眼,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道了句:“怎麽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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