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繼承人(二更)
第60章 繼承人(二更)
【二更】
宵禁時分。
京師最大的酒樓名喚鼎泰樓,它可謂是除了禁城的宮殿外,最華貴氣派的建築。
鼎泰樓有三層之高,亦有東、西、南、北、中這五個區位的樓閣相向,各樓之間明暗相通,錯落有致,若仔細地數一數,便能發現整個酒樓的歇山檐上竟是有多達九十八個翼角,可謂有種“如鳥斯革,如翚斯飛”的舒展之态。(1)
還未宵禁前,整個酒樓內自是人聲鼎沸,大有達旦通宵之意。
只是大祈的宵禁止于子時,唐禹霖适才的豪飲之地鼎泰樓也已打烊,他獨自消化着心事,亦端着一壇子雪花釀,甩開了唐家的侍從,跌跌撞撞地行在了巷子中。
及至尋到了一個斑駁的牆角處,唐禹霖方才靠着它緩緩而坐,他想着,今夜就睡在這裏吧。
臨近夏日,京師的夜晚不算寒涼。
唐禹霖剛一阖上眼目,頭頂處便倏地響起了一道清越的陌生男子聲音——
“這位公子,你是永安侯府嫡長女的什麽人?”
唐禹霖艱澀地睜開了眼睛,眼前男子的身形和面孔于他而言,有些模糊。
故而唐禹霖又揉了揉眼睛,待定睛一看,才再度看清了他的相貌。
那是一張極為俊美的面龐,五官深邃精致卻又不失清冷和溫隽,尤其是那對斯文的眉眼,在審視般地看向他時,還浸着沉金冷玉的矜貴之氣。
唐禹霖雖然醉着,卻還是能覺出這人的身份一定不簡單,怕也是這四九城中,旁的公侯伯爵家的世家子弟。
“你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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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禹霖舌頭有些大,說話也有些含混不清。
待踉跄地直起了身子後,便又觑着眼目看向了眼前這個俊美的年輕人。
唐禹霖眯着眼睛,卻又覺得,這個男子竟是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忖了半天,才驀地發現,這個男人的眼睛,跟沅兒生得好像,只是比沅兒眼睛的輪廓,要更多了些男子的冷毅。
唐禹霖剛要回他,雙唇也張了張,卻終是因為大醉,“咚——”地一聲,便倒在了地上。
正此時,一個佩刀的墨衣侍從也走到了青年男子的身後,恭敬道:“世子,陸之昀的人好像已經發現我們了,但他卻也沒派官兵要緝拿我們…屬下真的是弄不清他的心思。
尉遲靖瞥了眼昏厥在地的唐禹霖,淡聲回道:“既是沒派人來抓我,那就是要我早些回燕國。”
侍從颔了颔首。
雖說陸之昀是權傾朝野的首輔,卻也犯不上同尉遲靖一個藩王世子過不去,他若沒在京師鬧出些什麽事情來,也不會輕易地為難他。
侍從也看了眼唐禹霖,又問:“那世子…這個人該怎麽處置?”
尉遲靖蹲下了身子,又端詳了一番唐禹霖的面龐,低聲問道:“他是中了新科進士吧?”
侍從答:“應該是的,屬下在彙豐樓外,看見這厮被榜下捉婿了。”
尉遲靖淡聲道了嗯。
随即又道:“正巧我們藩司空出了許多的官位,就把這個醉鬼也一并帶回燕國去罷。”
“這……”
侍從不禁微微地闊了闊眼眸。
尉遲靖直起了身子後,身形瞧着也愈發地高大颀長,泠泠的月色下,他清隽的眼眸也驀地變深了幾分。
“帶回去。”
“是。”
侍從沒敢再遲疑,畢竟如今燕國的藩王尉遲衍還病着,且已經病了兩年了,整個藩司的政務也都擔在了這位年輕世子的肩上。
尉遲衍時常纏綿病榻,整個燕國藩司中,說的最算的人,也便成了這位燕王世子尉遲靖。
——
次日,禁城金銮大殿。
小皇帝身着明黃冕衣,端坐在龍椅上,雖強撐着精神,面上卻透着幾分淡淡的烏青,倒像是被疾病纏身的模樣。
小祿子戴蓋耳籠冠,手持拂塵站在龍椅旁。
卻聽皇帝揚聲問向殿中站着的文武百官,道:“諸位卿家,還有朝務要禀奏嗎?”
從皇帝的這個角度看去,一衆朝臣手持着笏牌,在聽罷他的問話後,也下意識地彼此看去,烏紗帽的長翅都相觸到了一處。
小祿子見狀,便知現下應是沒有官員要參奏了,剛要大揮拂塵,喚句退朝,卻聽數十丈開外的距離,竟是傳來了一道铿锵有力的聲音:“臣有事要奏!”
話落,一衆官員皆都循着聲音看了過去。
坐于一側太師椅處的陸之昀,修長的大手輕輕地搭在了扶手上,薄唇之旁,卻多了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只是這笑意,卻浸了些冰冷的銳利。
陸谌說罷,他身旁頭戴獬豸冠的禦史們也皆都微微變色,卻說陸谌如今在都察院中的資歷雖淺,官階亦不高,卻也屬于大祈言官隊伍中的一員了。
言官都是位卑,但權重的,靠的就是那副铮铮的傲骨和氣節,敢于谏诤君主,也敢于彈劾如陸之昀這樣的權臣。
在陸之昀未做大祈的首輔之前,這言官和內閣之間,可謂是一種互相傾軋的關系。
那時的朝局雖有廣開言路的清明之象,但此前的許多內閣成員,為了争奪首輔之位,也曾籠絡過言官,或是幹脆将自己培養的門生送到言官的隊伍中,好讓這些言官成為他們競争首輔之位的工具。
而陸之昀做了首輔後,這言官集團卻很少會像前朝般,每次大朝都要彈劾彈劾當朝的宰輔。且陸之昀算是文官比較擁護領袖,他雖為世家出身,卻沒公府嫡子的那些倨傲,反是在成為閣臣後,提拔了許多的寒門子弟。
祈朝內閣的地位,也在陸之昀當了首輔後,達到了全盛。
高鶴洲身着繡着錦雞補子的緋袍公服,斜眼睨着陸谌在皇帝颔首後,一步又一步地朝着龍椅的方向走了過來。
別的言官彈劾權臣,是有着铮铮的氣節。
可陸谌想要彈劾陸之昀,明顯是夾雜着個人的仇怨的。
皇帝問道:“陸卿家有何事要奏。”
陸谌拱手持笏牌答道:“回陛下,微臣要彈劾首輔陸之昀。”
這話一落,在場所有的官員都屏住了呼吸。
陸之昀烏紗帽下的眉眼深邃矜然,也微微轉首,緘默地看向了他。
高鶴洲暗嘆,都多少年了,雖說此前也有幾個不長眼的言官還沒認清局勢,當着陛下的面就要彈劾陸之昀權勢過大,有僭越之嫌,可後來都被陸之昀以強硬的手段收拾了。
陸谌這小子,也不知該說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這頭真的就被撞傻了,連命都不想要了。
皇帝的面色微微一變,嗓音猶帶着孩童的清亮,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麽?”
陸谌将聲音拔高了幾分:“臣要彈劾陸之昀結黨營私,僭越弄權,不折手段的鏟除異己,屢悖朝綱,實乃禍國殃民的奸臣!”
這話一落,小皇帝的面色登時變得煞白,亦騰得一下,就從龍椅處站了起來,斥道:“陸谌,你在胡說些什麽?”
陸之昀淩厲威嚴的目光,也落在了陸谌的身上。
陸谌的身體在感知到了陸之昀正在看着他時,便驀地一僵。
他知道他對陸之昀這個叔父,仍是有着來自骨子裏的懼怕,可重活了兩世的他,絕對不能再怕他了!
哪朝的言官,都沒有因為敢于谏言,就被皇帝下令殺死的道理,前朝就一位權勢滔天的奸臣終年被言官彈劾,及至垮臺之時,還是落得個凄慘的下場。
陸谌想要讓陸之昀也如那前朝的奸臣一樣。
至于陸家的全族,和父親拿命換來的爵位,他全然都不在意。
重活的這一世,他只想狠狠地報複陸之昀,就算不能立即就扳倒他,也要在朝中時常的彈劾他,讓他日日都難受,別過得那麽順遂。
思及此,陸谌剛要開口再列舉陸之昀的罪狀。
譬如現在,陸之昀在君主的面前,竟還要坐着講議朝政。
陸之昀卻先他開口,雲淡風輕地問向小皇帝:“陛下,陸都事的話,你怎麽看?”
他的語氣不高亦不低,嗓音也比尋常的男子沉厚了些。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極有分量。
小皇帝立即恭敬地回道:“先生既是朕的帝師,按制就是不臣之師,何來的僭越二字?再說陸谌說的那些話,朕也不會輕信,朕尚年幼,是先生一直在幫朕打理着大祈的朝務,朕對先生感激還來不及,不會任由這些驕亢的言官來污蔑先生的。”
皇帝這番話講罷,高鶴洲的唇角往上揚了幾分。
陸谌的面容驟然僵住,眼眸也闊了起來。
眼前的這個小皇帝,雖穿着龍袍,卻實打實地就是個傀儡。
他說的事實,在皇帝的口中,也都變成了一句污蔑。
——“陛下!您身為君主,不能不聽言官忠直的谏言啊!陛下!陸之昀實乃朝中大患,一日不除,也會威脅您的帝位!”
陸谌的聲音越來越高亢。
小皇帝覺出身側的氣壓驀地變低,面色不禁一駭,立即便将禦案上的牙牌扔到了陸谌的面前,對着殿外的侍從命道:“陸谌公然在朝堂污蔑帝師,将他拖下去,在午門處重打五十大板,再罰俸祿半年,以儆效尤!”
因着陸谌言官的身份,皇帝也不好将他罰得過重,待侍從進殿後,還探尋似的看向了身側的陸之昀,問道:“先生,朕這樣罰對嗎?”
陸之昀緘默地看了皇帝一眼,方才淡聲回道:“陛下是君主,處置朝臣時,無需問臣的意見。”
皇帝剛要回他,卻是重重地咳嗽了數聲。
伴着陸谌撕心裂肺的喊聲,陸之昀得見了皇帝的這副模樣,不禁微微地蹙起了眉宇。
他分明記得,皇帝是在兩年後才會染上痨病,所以他也一直有讓太醫好好照看小皇帝,及時同他彙報他的身體情況。
卻沒成想,這一世,皇帝的痨病倒是提前了。
重生後,有些既定的軌道,他還是改變不了。
可小皇帝若真的會早逝,那他又該去選誰,去做這大祈的繼承人呢?
——
鎮國公府。
沈沅的書院已經完成了翻葺,今日陸之昀下朝後,她便着男裝去了趟歧松館,想讓他再次為梅花書院題寫匾額。
陸之昀垂着眼眸,執筆為妻子專心地題字時,卻聽沈沅自言自語地道:“妾身如今還未請到夫子,所以在夫子未被确定下來之前,這生員的父母們,也不會放心将他們送到妾身的書院來。”
“嗯。”
陸之昀回了沈沅一個字後,又提筆沾了沾墨。
卻聽沈沅又道:“已經致仕的翰林學士,倒是有幾個人選,只是妾身并不确定,能不能請到他們。”
沈沅瞥了眼陸之昀斂淨立體的側顏,又垂眸道:“其實民間也有許多學識淵博的大儒的,我聽聞雲致鷺先生也是中過進士的,只是近年來,京中卻沒有這個人的消息了。”
陸之昀提字的動作微頓。
卻聽沈沅又弱聲問道:“官人,您不是說過,您和雲先生是有交情的嗎。不如您就将雲先生請過來,讓他當梅花書院的夫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