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日,袁長老給了時故一個東西。
那是個相貌奇特的羅盤,袁長老說,這羅盤能放出他出竅期的威壓,如果郁詹不聽話,便可用這羅盤壓制住他。
時故捧着羅盤,看得有些愣神。
不知怎的,他想到了以前見過的猴子。
徒弟,也可以這樣,馴養式的培養嗎?
時故第一次收徒弟,不太懂。
見狀,袁長老滿臉嫌惡。
袁策是個火炮性子,哪怕做了長老也沒能耐心上半分,這脾氣往好了說是直爽,往壞了說便是暴躁。
他本就剛烈,平生最瞧不起兩類人,一類是挾恩圖報,以恩相逼的小人,一類是唯唯諾諾,軟弱可欺的懦夫。
時故好巧不巧,占了個齊全。
“看夠了沒?看夠了就趕緊拿着滾!老子看着你這磨磨唧唧的樣子就來氣!”
時故瞥了他一眼,慢悠悠收起羅盤,起身離開。
離去時,袁長老聲音還自身後傳來。
“出息,一件靈器就稀罕成這樣。”
一出門,守候多時的童子就自覺而溫順的接過了時故手中的羅盤。
“時長老,接下來去哪裏?”
“先去外苑,把郁詹接去十六峰吧。”時故看着童子手中的羅盤,聲音很輕。
滄雲宗共有十八個峰頭,除天訓峰和進事峰外,其餘十六個峰頭由掌門及十五位長老管理,十六峰,便是時故所掌之峰。
雖然說得好聽,這第十六峰卻是荒蕪得可以,整座山峰都只有時故一個人居住,就連那幾座小木屋,都是滄雲宗掌門吩咐人現蓋的。
不過托郁詹的福,昨日之後,滄雲宗終于意識到時故好歹是一峰之主,空空蕩蕩的不像個樣子,便派給了他幾個童子,十六峰也好歹也有了點人氣。
就是一直被人跟着,有點不适應。
昨日袁長老來過之後,時故本是要直接将郁詹帶回,奈何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郁詹就被他的那位随從送回房間調養了,聽說是被威壓震出了內傷。
當時圍觀的弟子衆多,時故沒有辦法逼人家走,便也就沒有勉強,只說好了今日去接。
當然,是他單方面說好的,郁詹從頭到尾都只冷着一張臉。
想了想,時故又拿了瓶當初掌門為感謝他救命之恩贈予的靈藥,施施然去了外苑。
這個時間點正是外門弟子散學之際,路上行人不少,每個人都有意無意地将目光往時故身上靠,間或還響起幾道小心壓抑着的議論之聲。
“瞧見沒,這就是那個十六峰的長老,啧啧,人不可貌相。”
“這位師兄,此話怎講?”有不明真相的弟子問道。
最開始說話的人倒也熱情,立刻解答了那人的疑問:“這說來話就長了,這人的長老之位啊,來得蹊跷。”
“我聽說,是因為他救了掌門,所以才換來了長老之位。”
“是,也不是,他确實是救了掌門,但這長老之位,乃是他挾恩圖報,死乞白賴從掌門那裏硬讨回來的,你就說,放眼整個滄雲宗,有哪位長老的修為低于元嬰期的?”
問話之人倒吸一口涼氣:“長老之位,怎可如此兒戲?”
“誰說不是呢,但這是太上長老親口發的話,不行也得行啊。”
窸窸窣窣的議論之聲久久不絕,童子是新招的,沒聽說過這些事情,不由偷偷看了時故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時故倒是沒什麽感覺,面不改色地往前走,好像這些人說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确實是與他無關,這些事情是真,但都是被他頂替的那位原身做的,他從一穿過來,就已經是長老了。
至于旁人的鄙棄厭惡,時故從來都不放在心上。
郁詹的住處很快就到了。
意思意思敲了敲門,也沒管裏面人什麽反應,時故便毫不見外地推門闖了出去。
系統說了,徒弟就是學生,學生等于親人,親人都是自己人,自己人,那和自己沒什麽區別,進自己屋,時故不覺得需要太見外。
不過很顯然,不見外的只有時故一個。
才剛觸上門框,時故甚至還沒來得及往裏推,一股靈氣便從裏面襲來,将時故重重擊飛出去。
這一幕與昨日何其相似,就連躲在四周偷看的弟子也有不少都是同一批人。
目睹了昨日之事的弟子見怪不怪,沒目睹的就有些疑惑了。
“這也太弱了吧,時長老不是金丹嗎?”提問之人有些驚訝。
“靠外力提上來的金丹罷了,虛得很。”另一個弟子不屑開口,“而且那郁詹,別看是個雜種,天賦高得吓人,光論戰鬥力可不比尋常金丹差。”
“連自己徒弟都打不過的師父?這說出去豈不是贻笑大方?”
“要我說,這廢物長老本身就是個笑話。”
這些外門弟子們大都年紀還小,一開始尚還遮遮掩掩地壓低聲音,到了後面也忘了這些細節,大大咧咧叫嚷着,生怕時故聽不見似的。
時故卻将這些完全無視,慢騰騰地爬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直直看向郁詹房門,語氣帶上了幾分認真:“你還沒拜進門,我不怪你,但以後就不能這樣了。”
冷冷的聲音自屋內傳來:“不想死的話,就滾。”
時故沒滾,并且繼續推門。
他天生是個慢性子,說話做事都比別人要落後那麽一些,這脾性說壞不壞,說好,又很有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意味。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當時故認定了某個目标的時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對此,006還曾評價他為龜兔賽跑裏的烏龜,雖能力稍差,但毅力絕佳。
時故那時只垂眸,不置可否。
“砰”。
又是一聲□□落地的聲音,聽上去很疼。
抖了抖袍子上的灰,時故沒事人似的再次推門,又再次被擊飛。
一連幾次,“砰砰砰”落地聲此起彼伏,短短片刻,郁詹屋前的花花草草已然被時故來回壓了個生機斷絕,無力回天。
一旁的童子都看不下去了,連忙跑了過來,将袁長老給的羅盤遞給了時故。
時故凝視良久,而後将其輕輕推了回去。
不知怎的,那羅盤讓他有些不舒服。
正門看樣子是進不去了,時故決定繞道,拐到了郁詹的窗邊。
看戲的弟子頓時面露鄙夷。
爬窗入室,小人之風。
時故可不懂什麽君子與小人,他只知道正門無路,就要自己創造條路,至于怎麽進,從哪進,他結構簡單的思維框架還不容許他想那麽多。
時故運氣不錯,窗戶沒鎖。
如果是正常人,這時候想必會小心翼翼推開窗,悄無聲息潛入房。
但時故顯然不是,他一把推開了,并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入目是一具極富美感的身體。
肌肉線條流暢,既不薄弱,也不誇張,恰到好處地分布在屋內之人身上,兼之腰細腿長,讓人只想得到兩個字:完美。
不過可惜,這完美的身體此刻遍布了大大小小猙獰的傷痕。
有些是舊傷,有些,卻是新鮮出爐的新傷。
袁長老的威壓還能造成外傷嗎?
時故還待再看,一股大力将他猛地拽進了屋內,而後便對上了郁詹陰沉的雙目。
“啪。”
是窗戶被關上的聲音。
郁詹臉上的魔紋已然褪去,沒了那詭異的黑色線條以後,白皙幹淨的容顏俊得天怒人怨,就可惜臉上的表情太過猙獰,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你到底想怎麽樣?”郁詹眸光冷厲,臉上寫滿厭煩。
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的緣故,他唇色有些泛白,不過這并沒有減少他的威勢,反而有一種受傷猛獸似的決絕狠勁。
“收你為徒。”
時故靜靜開口,目光在屋子裏轉了一圈。
他的随從不在。
郁詹氣笑了:“那我若是不願呢?貴宗難道還要逼我拜師不成?”
時故誠實地點點頭。
操!
郁詹明顯噎了一下,額角一跳,有心想一把掐死時故,卻到底沒有動手,而是皺着眉将時故上下打量了一番,慢慢的,竟也平靜了下來。
不過他目光依舊十分嫌棄,冷聲道:“滄雲宗給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這樣堅持。”
時故沒聽見似的:“徒兒。”
“閉嘴!”
這兩個字仿佛什麽絕世毒藥,一落入郁詹耳朵就瞬間讓他炸了毛,一把捏住時故衣領,赤丨裸的手臂青筋暴起。
時故習慣性閉眼。
郁詹卻并沒有動手。
如果時故此刻睜眼,定然會發現,郁詹此刻的目光是帶着審視的。
而這目光,絕對不是一個年輕弟子面對無能前輩時會流露出的模樣。
預想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時故有些奇怪地睜開眼,卻看到一個小瓶子被遞到了自己面前。
時故疑惑。
郁詹依舊是那副拽得二五八萬的模樣,聲音卻不似之前那般兇狠了,淡淡道:“給我上藥。”
說着,郁詹轉過身,将赤丨裸的背部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時故面前。
陽光下,時故的眸色肉眼可見地變得淺了一點。
“怎麽受的傷?”
“練功。”
傷口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大部分微微泛白,但仍有小部分地方細密地滲出一絲絲血痕,在光線照耀下越發顯得觸目驚心,時故看得出神,久久未動。
“愣着幹嘛,敷啊!”
郁詹突然出聲,打破了一室安寧。
時故忽然笑了。
“抱歉。”他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到什麽,笑容卻有些古怪,說不上來哪裏不對,但就讓人感覺有些詭異。
郁詹沒看到,但多年歷經生死讓他對一切異常都有着超乎尋常的洞察力,正要轉身之時,時故摸着他傷口的手卻猛一用力。
他當即痛哼出聲。
“你他娘的有病嗎!”
郁詹不算個怕疼的人,但任誰被人在還未愈合的傷口之上狠狠按上一把都舒坦不起來,反手将時故一掌拍開,他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爆喝。
這一掌完全沒有收斂,靈氣澎湃,時故只覺渾身劇痛,随後天旋地轉,重重撞在牆上,發出劇烈的聲響。
他試探着動了動,一時間竟爬不起來。
郁詹一愣,大步上前。
他沒想到時故這麽實在,連躲都不知道躲一下,雖然郁詹面上總一副巴不得把時故弄死的模樣,但若真把一個長老弄出個什麽好歹來,對他而言卻是個不小的麻煩。
時故臉色慘白。
他像是做噩夢的人忽然醒過來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冷汗橫流,看向郁詹的神色怔愣。
反應是奇怪了點,不過看樣子沒有打壞。
郁詹用鞋尖踢了踢時故的腿:“你怎麽回事?”
時故低頭,躲開了郁詹的視線。
“我……暈血。”他頓了頓,又抿了抿嘴,“抱歉。”
“那你可真夠沒用的。”
郁詹譏諷,放棄了讓時故上藥的想法,自己給自己擦拭。
一只手忽然伸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個精致的瓷瓶:“用這個吧。”
“青靈膏?”郁詹有些差異,忍不住多看了時故一眼,“看不出來,你還挺有錢。”
時故搖頭:“掌門給的。”
“老東西對你還挺好。”
郁詹也不客氣,伸手接了過來,幹脆利落地塗滿傷口。
塗完後,他起身:“走吧。”
時故好一會才呆呆地擡起頭。
“他們是故意用這種方法來侮辱我的,我知道。誰讓我是個雜種。”
郁詹聲音平靜,一邊說着,一邊給自己套上外袍,碳黑色的布料将他膚色襯得格外白皙,沒了那股如影随形的陰沉過後,他看上去居然也還溫和。
“至于你。”他話音一轉,扯出個嘲諷的笑容,“不過是個奉命行事的蝼蟻,我又何必同你一個喽啰置氣。”
時故:“……”
難怪原身要虐待男主,這娃确實有夠欠揍的。
“放心,別指望我能叫你師父——我以後的住處在哪?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