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你能不能靠譜一次!”我對着電話那頭的京極大叔吼道。
“抱歉呀,這個賣書的客人只能在春分那天送書過來,我也沒辦法呀,這批書我看過了。不僅稀有,品相也好,能賺不少。”京極大叔說道。
“你也不缺那點錢吧?”
“難道你會嫌錢少嗎?而且我已經說好要收這批書了,不能失約。”
我嘆了口氣,京極大叔性格不算好。要不然不會離了五次婚,他很容易無視身邊人,只專注自己的事情,不論是工作還是玩樂,他都全身心的投入。
“那我就自己去吧。”
“不不不,等一下!”
有點奇怪,他往常聽到這話就會自然的去忙工作了,不止如此,還有上次,從瑞士旅游回來居然給我送了昂貴的禮物。
“那你要來嗎?”
“對,你能不能找個人來兼職半天,只要收了那批書就能下班,其他什麽都不管,時薪1500,我給高一點。”
我挂了電話,看了兩眼坐在吧臺翻着菜譜的甚爾,想了想,“有個臨時的工作你能幫忙嗎,有報酬。”
甚爾擡頭望了過來,“什麽工作?”
“二手書店的店員,只在春分日那天工作半天,我和京極大叔要去掃墓,他有個賣書的客戶要送書過去,你收到店裏就行,其他也不用管。”
“書店?你知道我能看懂幾個字。”
“那就算了,我再問問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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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快就放棄了嗎?”甚爾問道。
我微微一笑,了然道,“是你先膽怯的。”
他煩躁的啧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我會去書店的。”
我點點頭,就發消息給京極大叔。
春分日會放假一天,掃墓習俗一般在春分日,盂蘭盆節還有秋分日。所以往墓園方向的路會很堵,人也很多。
所以京極大叔到我家門口時間更早,他要給甚爾叮囑一遍店內的事項。
“因為你只待半天,所以就緊急培訓一下。首先,不要把店裏的書亂放,書你随便看,但是看完放回原處。
最後,有額外來賣書的,你就先留下對方的聯系方式,告訴他們等我回來再商量,就這兩點,其他你自己看着辦。”
“聽上去好像不難。”甚爾說道。
京極大叔搖頭,“一點也不簡單,要知道每種書的價格和版本,才能判斷收了之後能不能賺錢,不然維持不下去店面。”
我一邊鎖門一邊附和,“用熱愛是填不飽肚子的。”
京極大叔順着吐槽兩句電子書和萎縮的出版業,拍拍甚爾的肩膀,“我們下午就回來了,晚上一起喝酒?”
甚爾瞥了我一眼,他謹慎地搖搖頭,“我不喝酒。”
“哦,這是好習慣。”京極大叔讪讪地,“愛子,大家一起吃個飯總可以吧?”
我只能答應他,京極大叔一下高興起來,啓動車子出發了。
這個時節,東京的櫻花開得正盛,春風一拂,紛紛揚揚地落下花瓣,落到墓碑上。
我們提着京極大叔老家的糕點,酒水和香燭,安靜的走到中禪寺秋彥、千鶴子、敦子三人緊挨着的墓前。
用清水打濕布子,擦幹淨墓碑,又掃盡落葉,剩下的水就從頂端淋下去,去掉最後的浮塵。擺好糕點和酒水,點燃香燭。
袅袅煙氣向上逸散,我輕聲和敦子老師彙報自己的近況,就好像上大學時的對談,像是成為了親人之後的日常交流。
之後又向中禪寺秋彥夫婦拜了拜。
京極大叔也結束了,我們慢悠悠的往外走。
他冷不丁道,“我買了他們旁邊的地方。”
“這有點太早了吧?”
“我想挨着他們。”
“你父母那邊呢?”我問道。
“前幾天已經去看過了。”他補充一句,“挨着姑姑姑父他們有一個最大的好處。”
京極大叔嘆息道,“你來看敦子姑姑的時候就能順便把我的墓也打掃了。”
“你都死了,還擔心沒人掃墓嗎?”
“雖然說我不信什麽,可是習俗卻時刻影響着我,死後人會成佛,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神社。”他又搖搖頭,“但我最擔心的,是孤獨死。”
我有些恍然,所以他才努力地對我這麽友善。
“我前後有過五任妻子,但沒有一個孩子,我不想要,太麻煩,但有幾位妻子和我意見不同,吵過架,我說她們做家庭主婦太閑了,不如去工作發洩精力。
但是她們都覺得那樣會顯得我沒本事。畢竟傳統的觀念是丈夫賺錢妻子在家,後來社會發生變化了,丈夫一人的錢養不起家庭了。
所以妻子也出門上班了,我的後面兩個妻子年齡小一些,她們倒是樂意上班,也不想要孩子,可又嫌我沒時間陪她們過節,我也不是不願意,只是不能每周都要過節吧?她們又生氣,我不吝啬,買了昂貴的禮物,先開始還行,後來還是生氣……”京極大叔輕輕嘆着。
京極大叔是個有趣的人,他不是那種非常傳統的男性,不會想用孩子延續基因,甚至會鼓勵妻子去工作。
但是他不懂人心,也不想花功夫去想她們所想,從來不思考為什麽總是失敗,可偏偏渴望穩定的婚姻。
為什麽會有如此的勇氣。甚爾也有這份勇氣。
是因為男人在婚姻裏獲得更多嗎?還是因為對孤獨的害怕戰勝了婚姻失敗的可能性。
“你不應該結婚的。”
京極大叔愣了一下,“敦子姑姑也對我說過這句話。”
他繼續說道,“我的第五任妻子,也許是最後一任了,辦好離婚手續之後,她說我這輩子絕對會孤獨死,我沒當一回事,這是個老年化的社會,我又有錢,能找到一個好的養老院。
但在敦子姑姑去世前,我才發覺到了獨自一個人走到最後的可怕,我想這也是為什麽敦子姑姑會主動收養你的原因。”
我微微笑着,“她當年給我提議的時候,是這個理由最後說服了我,希望有人陪伴着她度過晚年,也因此我才能沒有太多負擔的收下那些遺産。”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從英國畢業的時候,其實完全可以留在那兒,還有男友在身邊,你卻義無反顧的回來了,其實是我們對不起你,看看後來發生的事,那個警察……”
我打斷了他的話,“回國是我自己的決定,和陣平相識也是我的選擇。”
京極大叔憋了半天,說了句抱歉。
我嘆了口氣,“你身體這麽健康,年齡也不大,死亡離你遠得很,別想那麽多了,退一萬步說,我不會不管你的。”
京極大叔聽了我的話,松了口氣,猛踩一腳油門,回到京極堂拉上甚爾一起吃飯。
京極大叔最後喝得爛醉,我找了一個代駕把他送回去。
我和甚爾順着湖邊慢悠悠散着步往家走。
“今天的打工怎麽樣?”
“很神奇……”
我笑了起來,“真是奇怪的形容,為什麽這麽說?”
“我沒做過這種普通的工作。”
“不喜歡嗎?”
“不适合我。”
我停下腳步,擡頭望着月光下的夜櫻,花瓣似乎發着熒光,打着旋落入水面。
為何要說些掃興的話辜負如此美景呢?
我右手勾住甚爾的大掌,順着摩挲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撫過他的臉,輕輕觸碰着他唇邊的傷痕。
他呼吸變急,忍耐片刻,便俯下身。
最後卻險之又險,停在我的鼻尖上方。
我把他推開。
真是沒意思。
我快步走遠了,甚爾沒有跟上來。
于是我的速度更快了,等火氣下去一些的時候,發現已經走到了陌生的路段。
我連忙站在路燈下,有些冷又不想回去,看了看路邊的店鋪,欣喜的發現有一家餐館還在營業,趕緊鑽了進去。
室內熱火朝天,這是個适合朋友聚會的小館子,在門口脫了鞋放在櫃子上,拾級而上,大家都坐在榻上,點上滿滿一桌菜品,一邊喝酒一邊大笑。
我看到還有一處料理臺前的位置是空的,就坐了過去,要了幾根烤串,倒了杯熱茶一點點暖着身子。
我慢慢吞吞地吃着,不停讓老板幫我重新加熱烤串。
“您好?”
我扭頭看去,是一個橘發青年,很感謝他來搭讪,我為此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魅力。
“是中禪寺小姐嗎?”
有些失望,是認識我的人嗎?
“你好,你是?”
他松了口氣,“還以為認錯了,我叫日向翔陽,五年前我們曾見過,是在春季高中排球全國大賽……”
我想起來了,“哦哦,你是那個跳得極高,速度又快的10號小巨人,你還在打排球嗎?”
“是的,上個月開始是職業選手了。”日向翔陽說道。
“你記憶力可真好,這都五年了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因為那是我第一次來到全國大賽的場地,在那裏的每一秒都記得很清楚。”
“小翔陽長大了,還會和女生搭讪了。”一個淡金發色的青年搭上日向翔陽的肩膀打趣道。
“诶,不是!”日向翔陽有些手忙腳亂。
他的同伴戲谑地笑着,扭頭看向了我。
我們四目相對。
這個人看上去有些眼熟,我記憶力一般,一面之緣的關系裏,只能記住我采訪過的對象。
他卻認出了我,反應很強烈。
我皺着眉回憶,還沒回想起來,他就不滿又急躁地提醒道,“箱根!”
我恍然大悟,好笑地看着他,“所以呢?”
他愣住了,不知道怎麽回答。
真是讓人愉快的反應,我輕輕笑起來。
我起身把餐費壓在杯子下,拎上包和日向翔陽揮手道別。
剛拉開木門,走到街上,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淡金發色的大男孩的外套袖子都沒挂到肩膀上,兇狠地盯着我,“宮侑,記住,我叫宮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