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從鐮倉回來之後,森內小姐就開始和我商量出版的事宜了。

“你有什麽想法嗎?”

我點點頭,“我想寫各行各業中與衆不同的從業者,采訪他們寫人物特稿。”

森內小姐想了想,“聽上去挺有趣的,不過我覺得第一本書最好先打出名號,炒炒熱度。”

我輕皺眉頭,“那你的意見呢?”

“中禪寺老師,你先不要別排斥,聽我說完。”森內小姐安撫道,“我的想法是先從你以前寫過的文章中挑選一些主題相似的做成合集,你的網絡賬號有不少關注者,你以前也發過一些評論,是有基礎熱度的。”

我繼續道,“那選什麽主題,我想森內小姐也有主意了。”

“你覺得我現在很市儈,是嗎?”森內小姐嘆着氣,“在《白夜》那會兒,沒結婚也沒有小孩,只是一心想把新聞做好。但後來《白夜》關門了,對我也一樣是打擊,理想是填不飽肚子的,大家不都去做了賺錢的工作嗎?你也一樣,給《世界之眼》寫沒用的商業稿。”

我也輕嘆着,“我給你道歉,但是《世界之眼》的稿子不是無用的,我采訪了更多的認真生活的不那麽平凡的普通人。”

“所以你才想寫到這個主題嗎?”

“是的……”

森內小姐深吸了口氣,“那各退半步,先出合集,再是你想寫的人物特稿,不過還是一樣要經過主編終審通過才可以。”

“那暫時達成一致,我寫過那麽多報道和評論,合集主題是什麽?”

森內小姐按了按圓珠筆,“女性主題。”

我有些遲疑,“為什麽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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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因為現在這個議題非常熱門,二是你寫了不少從不同角度談論的報道和社評。”

“我也寫過其他的議題啊,都是社會關注的話題。”

“你是寫過不少,批評右翼黨派的和抨擊階級固化的,還有讨論軍事基地附近的混血孩子被霸淩的現象。

雖然不會被禁止發表,畢竟還是有出版自由的。但你發出來就等着被罵,銷量也不會好多少,就像《白夜》一樣。

另一方面吧,全世界現在都差不多,種族和階級這兩大議題都不允許讨論,只有女性議題還可以發言。”森內小姐哼笑着。

雖然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在輕視女性,但言語是擁有力量的,這也是我選擇了新聞業的原因。

不過對于這個議題我還是有些猶豫,我什麽都影響不了,很多事都沒法解決,指出來也不過是感到更多的痛苦。

“我知道你的想法,的确貧困的女孩沒錢或者沒有精力看書。但也許能影響到一個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不是嗎?你想想你自己,為什麽要寫下那些文章?”森內小姐繼續勸道。

“好吧,我回去翻翻底稿,選一部分出來修改。”我松口了。

說實在的,我總覺得有時候自己在重複外公走過的路。

森內小姐拍拍我的肩膀,“你要注意身體,其他不太緊急的稿子可以先放放,合集進展順利的話,還會有見面會之類的活動要舉辦。”

我倒是沒有反對這句話,我想要暫時停止寫《真相》的文章,不過不是因為身體吃不消,也不是我推理不出來,只是最初的時候,我是想要給自己一個解釋來接受陣平的犧牲。

所以我會在資料庫裏查兇手的過往經歷,看他們是不是因為社會和家庭等各方面原因走向了犯罪,最開始的時候,我的确給自己的理性一個勉強能理解的答案。

就像日本地震海嘯頻繁,是因為它位于兩個板塊之間,地殼運動活躍。

天災有了解釋,人禍也一樣。

那些殘忍的兇手不僅因為身上天生存在冷血殘酷的基因,還在成長的過程中經歷了暴力,被社會環境排擠,所以最後才導致了犯罪。

我知道這個想法并不完全正确,好像是在給犯罪者找理由,這也是我現在寫不下去的原因。

旁觀者也許能做到冷靜地分析那些懸案中的嫌疑犯的背景,從中找到動機,進一步破解案子。

但我是受害人一方的,越發不想去思考兇手的動機。

高中的時候,那些男生被父親稱為天生壞種,父母沒有教育好,他把過錯安在對方頭上。那時我對受害者有罪論的理解并不充分。

大學為那些女孩奔走,她們就是被媒體和身邊的人不停地罵,說她們拜金,所以才會去參加那樣的聚會,是活該,她們受不了,所以才會不希望我們繼續下去。

我出國不止是因為想要躲避父親一事的影響,也是想離開那屁事不管的學校和當時環繞在我身邊的這種言論中。

在英國遇到白馬探後,我才理解了受害者有罪論的邏輯。

我們是在福爾摩斯博物館門口認識的,我只是在打卡景點,他是第不知道多少次來參觀,那天在下雨,沒什麽游客。

我們同為日籍,在異國他鄉遇到了,不免會進行交談,白馬探那會兒大概是在讀高中。

“您有喜歡的推理作品嗎?”

我沒有看過太多偵探小說,“我比較喜歡社會派推理,看過幾部松本清張的作品。”

“他的詭計設計也很精妙。”白馬探點點頭。

後來他邀請我參加一個類似扮演角色的劇本殺游戲,我略感興趣,就答應了下來。

那時這種游戲很新奇,也讓我大為吃驚,所有參與者都有動機,受害人性格很差,被所有人讨厭。

玩完之後,我好奇問他,“為什麽受害人要這樣設計?”

白馬探的父親是日本警方高層,家學淵源,也是他的興趣,他作為一個偵探在各地活躍着。

他自然對此理解更深,簡單又通俗地解答着,“我們扮演的是嫌疑犯,如果受害者是一個大好人,我們就無法理解為什麽這個人會被自己的角色殺死,那我們怎麽代入游戲角色呢?”

“可是現實中也這樣苛責受害者,我們又不是嫌疑犯,為何要把自己放在同樣的位置思考呢?”

白馬探輕柔地笑着,“我們會這樣想,被害人是有問題的,只要我們不像他們做過那些讨人嫌的事,就不會被傷害。這個說法有一定的道理,若是你每天欺負鄰居,對方也會發怒反擊。

如果你和鄰居和睦相處,那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但也會發生只是在路上走路,就被想要報複社會的殺人狂害死了的事,這種說法的打擊面就變大了,也就變得錯誤了——不讓單獨夜行等等,可這時問題就不在走路的行人身上了,每個案子的情況都是不一樣的。”

他的言語越發犀利,“現代社會越來越複雜,近年來日本就出現過很多次無差別殺人案,各國都有這類案子,讓人缺少安全感。所以這種受害人有罪論也安慰不了多少人的心理。”

我若有所思,“那你覺得受害人是沒有過錯的嗎?”

“就案論案,人無完人。”白馬探答道,“在法律上被認定為受害人,那在法律層面是沒有錯的。但是不能排除之外的問題,也許是這個人貪圖小便宜,所以被詐騙犯騙了錢。”

從白馬探那裏解決了一些困惑,所以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分析那些懸案嫌疑犯的過往經歷是為自己解脫。

可是我的情感上沒法被說服。

就因為陣平是警察,所以需要犧牲嗎!

就因為兇手可能遭到了不公,所以才要報複社會嗎!

我沒法再繼續寫《真相》的稿子了。

“你想采訪什麽行業的人,我盡量幫你協調,上次你幫籃球選手青峰大輝寫的那個公關稿子挺不錯的,人物特稿還打算寫運動員嗎?”森內小姐關心道,“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怎麽了?”

我吐了口氣,“我沒事,你的提議挺好的,有什麽人選嗎?”

“的确有一個,網球選手——手冢國光,他最近好像就在日本,可以見面采訪。”

“今年賽季已經開始了,澳網公開賽是不是成績還不錯,一月底那會兒就看到新聞了。”

森內小姐驚訝道,“你居然知道這麽多。”

我抿着嘴輕聲道,“我去溫網看過他的比賽。”心裏又補充一句,是景吾帶着去的。

“哦,你在英國留學過,那我幫你聯系?”

我有些猶豫,總感覺會碰到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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