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飛鳥和魚

雖然陸鳴庭什麽都沒說，直接轉身就走，可是林染卻覺得一句話都不說，臉上面無表情的陸鳴庭，比之前憤怒狀态下暴打範原的陸鳴庭還要可怕。

林染很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和陸鳴庭把話說清楚，不知為什麽，林染不想看到陸鳴庭明明很受傷卻要裝作對什麽都不在意的模樣，雖然他也不太明白為什麽會覺得他就是看起來很受傷。

可是陸鳴庭的腿太長了，在人群中穿行的速度非常快，林染在後面追了幾步就氣喘籲籲，體力明顯不行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林染實在追不動了，他不得不停下來，彎着腰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喘着粗氣。可能因為他的臉色過于蒼白的關系，不時有熱心的路人停下腳步詢問他有沒有事，需不需要幫忙。

林染連忙對路人擺手，卻發現已經走得很遠的陸鳴庭好像停住了腳步，他明明并沒有回頭，可是卻讓林染産生了一種好像在等他去追上他的錯覺。

然而，就在林染努力調整好自己的呼吸，準備再一次追上去的時候，一雙手忽然從後面輕輕地拉住了他。

趙影歌好不容易趕上了他，她一臉擔心地問道：“林染，你身體沒事吧？要不要陪你去醫院？”

林染立刻搖頭，正在他準備擺脫她的拉扯時，趙影歌又提醒道：“徐老師說現在時間還早，正在點名，說讓我們一起等校車回學校呢！”

林染立即聲明：“我不回學校！”然而在轉頭的一瞬間，他卻發現在人來人往的高鐵站出口早已沒有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林染悵然若失地看了眼陸鳴庭剛剛站在的位置，心想原來剛才真的是自己的錯覺啊。這時徐老師和其他同學也出了站，林染已經沒有了單獨行動的理由，就只好和他們一起回了學校。

下了晚修回到家，林染還是覺得心神不寧的，他拿出手機編輯了好多次信息，卻都無一例外又一遍遍的默默删去。

按照他對那個一向脾氣很壞的人的了解，他覺得不管是直接問那個人為什麽不理他，不等等他，還是幹脆直接解釋和趙影歌之間并沒有什麽，那個人都不會給出令他滿意的答複，反而會把自己挖苦羞辱一番。

思來想去，林染還是覺得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會好一些，但是由于白天參加英語競賽腦力消耗過大，所以他就在東想西想又猶豫不決的過程中，拿着手機就睡着了。

然而今晚的陸鳴庭卻沒有那麽好睡。他的手機一直亮着，頁面一直停留在與層林盡染的聊天界面上。

他一整晚都看着對方在編輯信息，輸入信息，他一直在忐忑地等着林染本人會怎麽解釋這一切，然而直到再也沒有看到“對方正在輸入信息”的提示，他也沒有收到林染發過來的任何一句解釋。

這時，陸鳴庭用餘光注意到另一張床上的白曉陌，她在睡夢中無意識地伸了一下腿，把整個被子都一腳踢開了，他立刻起身去幫她重新蓋好了被子，掖好了被角。

看着白曉陌一臉酣睡沒心沒肺的模樣，陸鳴庭不免心生幾分羨慕，但同時他又在心裏感慨在某種程度上自己可能比她還要傻。

為什麽在一切事實都那麽清楚明白的狀況下，還會想去等對方給他一個哪怕是虛無缥缈的解釋，讓他覺得自己至少是被人重視的。

他默默在心裏設想了一百種林染身不由已的可能，他甚至進行了這樣的心理預設：不管別人怎麽說，只要林染說不是，他就願意相信。

此時在陸鳴庭的眼前又浮現出那一幅純情又美貌的少男少女牽着手的浪漫畫面，這畫面對他極具沖擊力，讓他很難過。

可是即便是如此，陸鳴庭依然不得不承認，人家是天造地設又郎才女貌的一對，所以他到底算什麽？畢竟，林染喜歡趙影歌，是整個一中高二年級的同學都知道的事。他又憑什麽，又該以什麽樣的資格去質問林染？

昨天在教室看到的那一幕，陸鳴庭已經覺得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在克制不住地發脾氣了之後，林染竟然還出乎意料地原諒了他，好不容易事情出現了轉機，陸鳴庭想以後一定要盡可能的對林染更好。

然而在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家境，面對什麽都很好的林染，陸鳴庭想來想去都竟然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可以給他的了。

林染的朋友很多很多，所有的人都很喜歡他，不像自己只有他一個勉強稱得上朋友的朋友。

林染的成績很好，脾氣又好，每次考試前，總是有本班和其他班數不清的同學來問問題。不像自己，大家看着自己只會繞道走，還總是莫名其妙地收到一些警告他不要太嚣張的短信。

林染什麽都不缺，并且因為他總是對誰都又好又溫柔，所以才分了一點可憐巴巴的同情和善意給自己。

然而他沒有什麽底氣和資格指責他，因為這點對林染來說微不足道的善意已經足夠溫暖他很久很久。

那一刻陸鳴庭終于意識到兩個人之間的巨大鴻溝，就好像飛鳥和魚的區別，他生平第一次産生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情緒。

他今天确實是像對林染說的那樣，是去高鐵站送小姨離開的。可是他故意隐瞞了具體的時間，事實上，他下午三點多就已經送走了小姨。戀戀不舍地送走生命裏最疼愛他的小姨，讓他情緒一度非常低落。

他在高鐵站像個傻子似的執着地等等待了三個小時，其實就是想第一時間能看見他在夢裏也想見到的人，他天真地以為也許見到他就能讓自己心情能好過些。

然而等了整整三個小時，他最終等到了什麽呢？

陸鳴庭承認自己在看到那富有沖擊性的一幕時，給他帶來的打擊是巨大的，足以讓一個身體素質良好的運動員心髒劇烈收縮跳動，比他以極快的速度跑完了三千米後反應更加強烈，更讓他不适。

于是他立刻轉過頭，他想立刻遠離那些讓他産生生理性不适痛苦的源頭，那一刻的心痛真的讓他後悔了自己曾經的選擇，他覺得他不應該在十七歲這年對某人敞開心扉，于是給了那人傷害自己的可能。

他應該把自己保護得更好一些的，因為他的身後已經沒有人可以保護他了。

然而，在看到林染在後面努力地追逐他，并且明顯體力有些不支的時候，陸鳴庭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心軟了。

他想，也許自己應該稍微等他一下，因為林染的身體真的很不好，萬一林染又不小心暈倒了，他應該還是會第一時間把他抱起來，送他去醫院，就像自己以前做的那樣。

然而，讓陸鳴庭沒有想到的是，現實卻又一次狠狠地打了他的臉。林染在趙影歌的阻攔下，很快做出了他的選擇，輕而易舉地放棄了他。

也對，畢竟是剛剛确認關系的女朋友，自己又怎麽可能比得上呢？

陸鳴庭在離開高鐵站之後，連晚飯都忘了吃，就直奔健身房裏的超大游泳池。

他一頭紮進碧藍的泳池裏，像是一只真正的人魚回到了屬于自己的世界一般。他用盡全力地拼命游着，似乎能最大限度地發洩出自己的多餘精力，就能不那麽郁悶，就能逃避現實的紛擾似的。

就在他像是吃了興奮劑一般拼命三郎一樣馬不停蹄地游了一個小時之後，他的身體終于有些吃不消了，開始反抗起他這樣透支體力的行為，他的小腿抽筋了，他不得已只好爬上了岸。

這時，泳池已經沒有什麽人了。陸鳴庭洗完澡之後，看見熊建林在休息室裏，正一臉氣憤地把手機往地板上狠狠一砸。

陸鳴庭知道小熊教練的手機才剛換不久，就幫他撿了起來，還好手機沒壞，只是外面的鋼化膜碎了。

陸鳴庭把手機還給他，并問他為什麽這麽生氣。

熊建林正愁沒人聽他的傾訴，現在找到了個絕不會嚼人舌根的悶葫蘆，立刻像找了根救命稻草一般，恨不得把這一肚子苦水全對他倒出來。

他哭喪着臉訴說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倆在一起已經兩年了，本來早就說好了，今年過年回家一起出櫃的。可是他卻和我說他媽媽給他介紹了一個相親的對象！”

“為什麽？”陸鳴庭早就知道熊建林的男朋友就是“小黑燒烤”的年輕老板，因為熊建林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對他隐瞞。

熊建林猛地吸了好幾口煙，把休息室搞得雲霧缭繞的。他看着陸鳴庭若有所思地說道：“為什麽？傳宗接代呗。你還不知道吧？在中國，我們這類人，大部分人還是會結婚的。”

雖然陸鳴庭理解他眼中的無奈，但是他依然無法認同熊建林嘴裏說出來的觀念，可是在熊建林看着他的眼睛，說出“我們這類人”這樣的話時，他的眼神卻還是無意識地躲閃了。

那一刻，十七歲的少年心裏忽然又明白了一些他從前沒有想過的東西。他自然地想到：自己可以說是無父無母，不存在任何的壓力，但是林染不一樣，非常不一樣。

他是溫室裏成長的花朵，他是一直生活在陽光下備受寵愛的小少爺，他為什麽要跟着自己走一條這麽崎岖，受人冷嘲熱諷的道路？

陸鳴庭在回家的道路還是一直忍不住在想這件事兒，然而卻越冥思苦想，似乎就越得出這樣一個讓人悲哀的結論，也許林染并不需要自己對他的好。

然而，與陸鳴庭原先預想的不一樣，身體的疲憊并沒能讓他今晚很快入睡。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的陸鳴庭還是忍不住去翻看那些在學校論壇裏有關林染的帖子。

原來林染和趙影歌一直學校裏很火的一對cp，并且熱度持續好幾年了。有關他們的帖子，好幾個都是熱門。

看着在高鐵上，同學偷拍的趙影歌小鳥依人的靠在林染的肩膀上那張照片，陸鳴庭的心髒又開始像是被人綁住一樣漸漸收緊，隐隐作痛。

然而陸鳴庭卻有點受虐傾向似的，總忍不住還想再看，好像身體上的不适和鈍痛能證明自己還活着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中秋節快樂啊！

如無意外，今天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