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寫下最後一個音符,陳詞放下筆,他回過頭,對桂芷棋道:“早。”
“早。”桂芷棋看着五線譜上的草稿,驚嘆道,“原來你琴彈得這麽好!”
明明上課時老師也經常誇他,但面對桂芷棋的誇獎,陳詞還是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他将手搭在琴面上,無意識地摩挲着琴鍵:“還好。”
桂芷棋:“我覺得你比路恒彈得好多了!宴會上他還想要和你切磋,你就該直接答應他,讓大家都見識一下。”
“沒什麽必要。”陳詞也知道晚宴上路恒想要和陳念比試琴技的事,陳念不會彈琴,好在非常機智的化解了難題。
桂芷棋眨眨眼:“也是,畢竟你的琴要只彈給沙弗萊殿下一個人聽嘛。”
“先坐下休息一會兒吧,我想把這一段寫完。”
“好。”桂芷棋在一旁的沙發坐下,“好榮幸,成了這支曲子誕生的見證人。”
陳詞重新坐正,雙手輕輕落在琴鍵上。
在地下城的日子着實算得上短暫,他卻做了不少事情。
一直乘車來到12號信息處理區的邊緣,隔着厚實的玻璃幕牆,望向遠方沉沉的海,浪花在腳底800米處卷着,拍打着辰砂外壁。
是庇護,也是牢籠。
他極力遠眺,希望能看到不一樣的光景,但盡頭永遠都是兩種不同的藍彙聚而成的線條。
而在深藍海面下,是數不清的原初生物,它們生活在人類曾經的城市裏,成為這覆水星球真正的霸主。
他看不見其他信标,也見不到陸地的存在。
電車軌道和能量管道成為辰砂的神經和血管,腳下的冷凝層裹着高速運行的CPU,辰砂一刻不停的計算着,作為最高級的超級計算機,它在想什麽?
開設在夾層中的黑市,商業街盡頭的垃圾場,窪地裏的窩棚,寄生在信标身體之上,不見陽光和雨水的人們。
他還有很多地方沒能去過。
桂芷棋聽着旋律自陳詞指尖流淌,似有生靈踽踽獨行在冰冷的機械國度裏,它從許多同類身邊經過,卻隐約流露出些微寂寞。
她聽不太懂,卻不妨礙全心全意地欣賞,沉浸其中。
陳詞按下最後一個和弦,樂聲漸漸歸于寂靜。
他安靜地坐了幾秒鐘,默默地回味方才的感觸,才拿起筆,寫下剩餘的部分。
桂芷棋一直等到陳詞忙完。
少年的眉眼明明還是她熟悉的樣子,卻展現出和幾天前完全不同的氣質,更加貼近傳聞中那個高嶺之花的形象。
這讓她有些疑惑。
陳詞檢查完樂譜,将紙張收起,他站起身,來到桂芷棋旁邊。
卻不知道應該做什麽。
陳念和桂芷棋會玩很多,但陳詞腦子裏空空,他根本找不到話題,也因此慢慢生出不自在感。
常年來的白塔生活終究消磨了他的社交能力。
桂芷棋察覺到了異樣。
她偏頭望着陳詞,輕聲問道:“最近遇見什麽煩心事了嗎,感覺你興致不高的樣子。”
“沒有。”陳詞略一沉默,道,“我只是經常會這樣,有時候情緒特別高漲開朗,有時候又突然不想說話,變得很悶。”
“啊?”桂芷棋艱難理解着他這番話的意思,過了好一陣,她猛然瞪大眼睛。
陳詞看到她眼神變了。
桂芷棋咬着唇糾結片刻,小聲問他:“你是雙相嗎?”
陳詞:“什麽?”
“雙相情感障礙。”
陳詞沒料到她竟然往這個方向想了,連忙否定:“不是,沒有這麽嚴重的。”
桂芷棋松了口氣:“那就好,沒生病就好。”
陳詞想了想,道:“你可以理解成雙重人格這樣,就好比認識我一個,相當于有了兩個性格不同的朋友。”
“雙重人格,聽起來好酷!”桂芷棋哇了一聲,問,“會像電視劇裏的那樣嗎?人格之間是什麽樣的關系呢?”
“我們更像是兄弟吧,能知曉彼此身上發生的事情,但會遺漏一些細節。”陳詞慢慢道,“之前幾天是他出來的,現在他累了,就換成了我。”
“這樣啊。”桂芷棋明白了。
她清了清喉嚨,又認真道:“我是桂芷棋,你的另一個人格認識的朋友。”
“我知道你,他和我說過。”
陳詞也逐漸放松下來,和陌生人交流,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困難:“幾乎沒人知道我是這種情況,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嗎?”
“放心!”桂芷棋拍拍胸脯,又在嘴上做了個拉鏈的動作,“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
陳詞和桂芷棋就這樣坐着聊天。
大部分時間都是桂芷棋再說,陳詞安靜聽着,她又幫忙調查了沙弗萊,同樣的一無所獲讓桂芷棋有些懊惱。
“不用再查了。”陳詞趕忙制止了這種注定徒勞無功的行動,他六七歲的時候就認識沙弗萊了,當然知道根本就沒有什麽所謂的小妖精。
陳念和桂芷棋都誤會了。
“诶?不用查了嗎?”
“嗯,這幾天也辛苦你了,為我做了這麽多。”
桂芷棋擺擺手:“朋友之間幫忙不是理所當然嘛,太客氣了。”
她頓了頓,終究沒能按捺住好奇心,小聲問道:“你是已經知道那個人身份了嗎?能不能給我透露一下下,我不會亂說的。”
這可把陳詞難住了。
他覺得直接告訴桂芷棋根本沒有這號人不太合适,畢竟對方真心實意地相信了陳念的猜測,還特別認真的打聽了好幾天。
如果明說,對方會不會失望?會不會有怨言?
陳詞遲疑了下,道:“它和沙弗萊認識很久了。”
沙弗萊從十幾歲就開始打游戲,現在二十四歲,确實很久。
“每天晚上沙弗萊都會和它相處。”
沙弗萊白天上課或者處理事務,晚上會帶上神經适配器,進入虛拟世界之中。
“沙弗萊也把它介紹給我過,但是我拒絕了。”
沙弗萊曾經送給陳詞一款神經适配器,覺得陳詞整天待在白塔裏如此無聊,不如玩玩游戲放松,他也能帶帶陳詞。
但陳詞戴上适配器,就立刻感到強烈的不适,仿佛厭惡早就在誕生時,植入了血骨之中。
陳詞說完,卻發現桂芷棋的眼神更不對勁了,眼眶甚至都紅了起來。
過了幾秒,桂芷棋顫抖着擡起手,捂住嘴,聲音哽咽:“殿下他、他竟然……”
陳詞:?
這是怎麽了?
桂芷棋和陳詞一同吃過午飯。
待她離開白塔,陳詞回到卧室,他的作息十幾年都沒變過,午飯後必須休息一會兒,不然下午會頭痛。
桂芷棋的反應超乎他預料。
陳詞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麽情緒一下子如此激動,甚至都要掉眼淚。
——不就是打個游戲,至于麽?
需要安慰一下她嗎?要怎麽做?
陳詞絞盡腦汁地想着,還沒開口,桂芷棋就深吸口氣,堅定道:
“別難過,既然如此,我肯定會站在你這邊的!”
陳詞不懂。
總而言之,抛去桂芷棋突然的情緒失控,這一個早上對陳詞來說還是蠻新奇的。
陳念給他選的朋友挺不錯。
他換上睡衣,稍微休息了一會兒,等自然醒來,已經是兩點半。
陳詞沒急着起床,他打開終端,一個半小時前遞交的申請已經通過。
陳詞打開辰砂內網,頁面上只有一個簡單至極的輸入框。
将通知中的動态密匙複制到輸入框內,點擊跳轉,陳詞成功進入到了辰砂的資料庫。
陳詞十分熟練的進行檢索,找到有關陳家的卷宗。
權限通過,一份份卷宗展現在他眼前,陳詞點擊其中之一,來到到十九年前的世界。
十九年前,陳蔚元帥率領海軍軍團支援格陵蘭冰雪高原,擊退海皇滄龍,成功救下被困在環帶基地中的上萬民衆。
陳蔚凱旋歸來,被封為辰砂選帝侯,同年9月,其子陳詞陳念出生,元帥夫人難産而死。
11月,海皇滄龍攜數百萬原初生物,遠渡重洋來到祁連海嶺,對辰砂發動突襲。
陳蔚悍然迎戰。
戰争持續了數月。
最終海皇滄龍深受重創,與機械中樞分離,殘軀被其餘原初生物掠食殆盡。
陳蔚元帥身中滄龍劇毒,光榮犧牲,辰砂以外圍四百七十六座探測臺為代價,得以保全。
然而就在當天,陳家宅邸燃起熊熊大火。
部下拼盡全力,也只救出了雙胞胎中的哥哥,陳詞。
如果不是真的找到了陳念,陳詞還會一直相信卷宗中所說的,只是個嬰孩的弟弟和拼命沖進火海中的管家一同身死。
大火起的時間和原因都實在蹊跷,事發之後皇帝震怒,下令全面調查。
卻在調查之後封鎖了所有數據和結果。
陳詞是辰砂的選帝侯,擁有僅次于皇室的高級權限,幾乎能夠解鎖庫中的全部信息。
卻也無法看到調查結果有關的信息。
也許只有皇帝本人才能開啓。
陳詞把卷宗全都看過一遍,其中的內容他早就了然于心。
只是想從中在找到一些之前沒注意到的線索罷了。
沒什麽太大收獲,陳詞正打算關閉卷宗,偶然瞥了眼訪問記錄,發現了不對勁。
——就在幾個小時前的早上,有另一人查閱了陳家卷宗。
陳家大火已經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除了作為當事人的陳詞,還有誰會關注這件事?
陳詞定定地看了訪問記錄幾秒,那人一定查閱的非常匆忙,才忘記了删除記錄。
會是誰?
“能進行追蹤嗎?”陳詞問。
智能管家:“抱歉,所有訪問路徑都經過嚴格加密,很難追蹤。”
陳詞點了下頭,他把兩條訪問記錄全都删除,退出了辰砂資料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