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陳詞看完了聊天記錄和陳念寫下的所有日志。

他關閉終端的虛拟屏幕,一時間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

陳念寫得洋洋灑灑,仿佛能通過文字帶入其中,真實看到曾經發生的事。

相較于弟弟字裏行間的充分情感和肆意吐槽,陳詞的文字冷靜到不含一絲溫度。

不記得從幾歲開始,陳詞最常聽到的一句話便是:殿下,您為什麽不笑笑?

陳詞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

他很難産生情緒,無論面對怎樣的事情,心裏永遠都是平靜的。

每個月一次的身體檢查沒有讓他感到憤怒,被限制在白塔中的生活也難以讓他産生仇恨,就連他奇跡般和陳念偶遇,也不曾有幾分的激動。

他總是十分淡定地接受現實,無論它是怎樣的驚世駭俗。

甚至在提出和陳念互換,穿着弟弟的衣服頭一次來到地下城時,陳詞也不知刺激或擔憂為何物。

陳詞明白這樣的自己大概是不正常的。

他無法感知到喜怒哀樂,永遠冷眼淡漠地看着發生的一切。

笑容或是眼淚,從來就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久而久之,身邊的人也習慣了這樣,XII號基地中研究員幾番測試,給出的結果是:先天性情感缺失。

這可能也是他和沙弗萊明明适配性如此之高,卻信息素完全不敏感的原因之一。

就連傅天河給他買到通行證花費熬夜做工換來的一萬奧吉,為了幫助“九月”脫困和其他Alpha大打出手,也沒能讓陳詞産生類似于感動的情緒。

但有一點陳詞很清楚,他不喜歡傅天河這樣一昧付出,也做不到理所應當的接受。

陳詞拉開抽屜,伸手摸向深處,拿出個棕色的紙盒子。

盒子裏放着一對耳塞和眼罩,傅天河送給他的。

陳詞在白塔用不着,也早就習慣了窗外的噪音,于是就在離開前收了起來。

醜醜的毛絨熊被孤零零地放在床的角落,備受冷落,顯然陳念嫌它礙事占地方。

陳詞伸手把熊抱回來,他打開和傅天河的聊天框,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徑直站起身。

傅天河下了電車,穿過熙攘街道,來到已經被違規搭建矮蓬徹底占據的窪地。

這裏幾乎彙聚了整個13號信息處理區所有無家可歸之人,搭建一個臨時住所的成本很低,只需要一大塊塑料棚,幾根木棍作為支撐,再扯幾根電線過來。

或高或低的篷子層疊着,構成了貧民窟不同其他地方的獨特光景。

傅天河在這裏住了已有四個月,也沒覺得不适應,非要說起來,窪地在他曾經住過的所有地方裏,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起碼有水有電,還靠近垃圾場。

傅天河低頭鑽過垂落着快要掉下來的電纜,路過破舊路燈時,右眼呈現出明亮的無機質金色,那絕非真正眼睛能夠擁有的。

但沒有人會覺得驚奇,畢竟這附近住着的殘疾人并不少。

右眼缺失對視野的影響很大,傅天河完全看不到處在自己身體右側的東西,必須要适當轉身,才能有所注意。

好在十幾年來,他早就習慣了。

似乎也徹底忘記了幼時恨不得就此死去的疼痛。

傅天河走着路,忍不住今天第一百八十四次打開和“九月”的聊天界面。

聊天框中的最後一條,仍然是他發送的消息。

這幾天九月看起來很忙的樣子,每次發消息都要很久才能回複。

什麽時候能回,又會回什麽呢?

傅天河很難形容這一陣他心中是怎樣的感覺,也許像有蟲子在爬?細細的腳掠過很癢,紮進心頭卻又有些疼。

傅天河走到窪地深處,轉身進入旁道,來到自家矮蓬處。

他掀開簾子,灰色身影映入眼簾的那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Omega少年正坐在破舊的沙發上,低頭擺弄着他昨天晚上随手雕刻出的小木像。

他摘下了鴨舌帽放在一邊,黑色口罩拉到下巴處,和柔軟黑發一同襯得臉龐瓷白,眼睫低垂着,于昏暗光線中在頰邊灑下一小片陰影。

那少年是如此清冷脫塵,光是安靜坐着,就讓身後簡陋矮蓬的斑駁牆面成了特地設計過的布景,切割着視覺空間,一切雜亂都因此變得別出心裁。

就像……一支悄然綻開在廢墟裏的花,讓角落也成為風景。

傅天河完全沒想到能在一周後的此時此刻,再度見到九月。

随着呼吸片刻的停滞,心跳又亂了拍數,傅天河沒有再犯上次被門簾拍臉的可笑錯誤,迅速上前一步鑽進屋內,才擡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臉。

還好,被揍的傷已經完全好了,無損他的英俊面容。

只是傅天河忘記了,他剛幹活回來,手上還留有髒污,這下臉上瞬間出現了兩道黑色的痕跡。

陳詞擡眸,對上傅天河那驚喜又窘迫的表情,相當淡定地對他點了下頭。

他一句話也沒說,但傅天河好像從這一再簡單不過的動作裏,理解出了“好久不見”的意思。

傅天河把燈打開,問:“什麽時候過來的?”

“沒多久。”陳詞手裏仍拿着那尊小木像,木像還未完工,只能大概認出是個人物的輪廓。

傅天河看到他手裏的東西,臉上開始隐約地發燙,慶幸自己才剛弄了個形,否則九月發現木像眉眼是他的樣子,還不知道會怎麽想。

“我來還你錢。”陳詞道。

“诶?”傅天河一愣,“還錢?”

“嗯,謝謝你的通行證。”

“你已經有錢了嗎?”傅天河滿心疑惑,就在上周,九月可還被那個可惡的Alpha堵在巷子裏讨債呢。

他擺擺手:“不用勉強的,我不急着,你可千萬別為了還給我,再去借其他錢。”

“不是借的。”陳詞沒有多說,只道,“是正規途徑弄來的錢。”

正規途徑?

傅天河想不到,他其實不想讓九月還給他,畢竟在看過Omega連飯都吃不起,坐公共巴士的錢都沒有的樣子後,又有誰舍得讓他還錢呢?

那可是10500奧吉啊!

有什麽能在短短一周內搞到一萬多奧吉的法子嗎?傅天河想不出來。

傅天河試探着問:“那個金頭發的Alpha……”

“我沒欠他錢。”

“那就好。”傅天河自動理解為已經還上了,正色道,“以後他要是還敢過來,你就喊我,那天晚上我可是把他好好教訓了一頓。”

陳詞嗯了一聲,文字記錄還是比不上親眼所見,陳念在使用過精神力幫忙後就頭疼的不行趕緊走了,到底不清楚那天晚上傅天河和德雷克打成了什麽樣。

不過看起來,好像沒受多少傷。

“謝謝。”他輕聲道。

傅天河笑道:“都是小事。”

陳詞站起身,擡手露出腕上的終端,示意傅天河也把終端拿出來。

見陳詞決心已定,傅天河也不再多說什麽,上前幾步靠近。

陳詞調好轉賬模式,兩人終端湊到一起,只聽滴的一聲提示,10500奧吉就被轉給了傅天河。

陳詞這次專門過來就是要還傅天河的錢。

按照他的了解,在13號信息處理區的工廠做機修工人,以傅天河的技術,工資應該挺可觀的。

饒是這樣,傅天河也仍住在貧民窟,吃喝用度都處在最低水平,還需要做零件補貼家用。

顯然他還有其他巨額花銷。

就像陳念在夜總會的工資和各項績效加起來能拿到一大筆錢,抛去買強效抑制劑和姜岱的醫藥費後,就剩不下多少了。

傅天河收下,還有些不放心:“現在剩下的錢足夠生活嗎?”

“夠用的。”

傅天河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了,轉而道:“這幾天是比較忙嗎?”

“嗯。”陳詞知道他在側旁敲擊的問為什麽消息回的不及時,“現在已經忙完了。”

又一話題被終結,矮蓬再度陷入了安靜。

幾天沒見,傅天河可不想讓陳詞就這麽走了,趕忙又尋找新的話題:“對了,之前你不是說想學着用機床嗎?正好現在也有時間,要不要來?”

“好。”陳詞來到機床邊,原本放置着許多零件的木架上如今空空如也,顯然傅天河不久之前才賣過一批。

陳詞把小木像放在一邊,騰出手來。

傅天河趕忙收起木像,心想下次發癡絕對要好好藏着,不能被九月看到了。

“先從最基礎的學起吧。”傅天河洗幹淨手,随意地在衣服上擦幹。

陳詞定定地望着他,伸手指了指傅天河的臉。

傅天河下意識用手背擦了下,就看到手背上出現了一抹再明顯不過的烏黑。

傅天河:………………

什麽!他的臉什麽時候這麽髒了!

難道剛才他一直頂着一張黑臉和九月說話的嗎?

……知道這個消息他比死了還難受。

傅天河趕忙再度去到衛生間,重新回來時,已經幹淨得不能再幹淨,就連鬓角都濕漉漉的。

陳詞遞過來毛巾。

“謝謝。”傅天河又把自己擦了一遍,他臉上的黑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層淺淺的紅。

“好了,今天算是第一節 正式的課,我們先從最基礎的學起,之前教你認的機床組成都還記得嗎?”

陳詞點了下頭,他伸出手,指着機床的不同部位,将電源控制區域、系統控制面板和機床控制面板上所有按鈕的名字,全都準确無誤地說了出來。

傅天河有些驚訝,機床上的各種按鈕可謂不少,陳詞說的速度很快,老練得像是已經用過多次。

而他明明只教過九月一遍,還是在一周之前。

要知道九月此前從未接觸過相關器械,這樣的記憶力也太誇張了。

“好,非常好。”傅天河覺得已經可以跳過這一步驟了,想了想,道,“既然這樣,我們直接來學編程吧。”

“在編寫程序之前,我們得知道需要做出怎樣的東西才行,這就要求詳細分析零件采用的材料、形狀、尺寸、精度和毛坯形狀,以及有關的熱處理要求……”

陳詞安靜地聽着,傅天河絕對是個好老師,講得東西深入淺出,配合着實際操作給陳詞示範,特別好懂。

傅天河的理論知識非常紮實,體系完整清晰,以他的水平,不應該只是個機修工人這麽簡單。

機床下面盛放原材料和廢棄零件的箱子已經空了,傅天河翻了半天,也沒找到适合給陳詞做演示的材料。

他有點尴尬地抓了抓頭發,直起身,道:“昨天晚上賣了一批元件,材料都用光了,要不咱現在去撿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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