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陳詞和傅天河各自拿了房卡,兩人的房間位于三樓,緊挨着。

傅天河看都沒看自己的房門,而是跟在陳詞身後,走進他的房間。

Alpha啓動終端的紅外檢測功能,把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仔細檢查,确保沒有攝像頭錄音器之類的東西。

衛生間的鏡子,馬桶水箱蓋,浴室簾子的接扣,電視機的開關,窗框的縫隙,還有臺燈罩子下面。

全都詳盡地掃描一番。

陳詞放下背包,精神力迅速探查過房間,完成了傅天河爬上爬下才能探明的工作,再微小再隐蔽的電子産品都不可能逃過精神力的感知。

傅天河連頂端中央空調的通風口都不放過,十幾分鐘後,終于确定安全,對陳詞道:“這家還蠻幹淨的。”

陳詞點頭,傅天河跳下椅子,将它搬回原位,就要回去自己的房間:“有事随時叫我。”

“好。”

門被Alpha關上,陳詞聽到傅天河打開隔壁房門的聲響,然後是關門,腳步聲,重重倒在床上的響動。

旅店的隔音不太好,以及,傅天河沒有檢查他那間房。

陳詞去洗了個手,然後蹲在門邊,收拾包裹。

他先騰出一個空包,再往裏面重新裝出門需要帶的輕便行李,水壺食品和一些小型工具,再加上露營可能用到的,就差不多了。

終端震動一聲,陳詞看了眼,沙弗萊又給他轉了錢。

估計沙弗萊從陳念那裏聽到了他要出門旅行的消息。

只是沙弗萊不知道,他的錢要被陳詞用來養別的Alpha了。

既然有錢,陳詞就拿着,他就要繼續收拾東西,突然想起什麽,打開社交軟件,給姜岱發送消息:

【已經到CPU東側室了】

姜岱大概一直在等,很快回道:【好,注意安全】

陳詞看到那條言簡意赅的消息,隐約明白了一些。

姜岱回複得這麽快,肯定一直在盯着終端,擔心挂念着也沒辦法幹好其他事,如今他放下心來,就能去忙別的了。

傅天河讓他多多聯絡,應該也是類似的道理?

他們和白塔的行蹤彙報不一樣。

陳詞很快收拾出背包,他嘗試颠了下,重量正好。

他又喝了兩口水,拿着房卡,出門左拐,敲響了傅天河的門。

陳詞聽到裏面手忙腳亂爬起來的聲響,傅天河一個跨步沖過來,給他開門。

“我收拾好了。”陳詞站在門口,道,“想先出去一趟。”

“我這就準備。”傅天河立刻蹲下身收拾背包,陳詞朝裏望去,床鋪已經被Alpha滾得滿是皺褶了。

傅天河動作迅速,幾分鐘便背起包,道:“走吧。”

兩人拿上房卡,離開旅店,向着此行的第一站“遺棄郊區”進發。

首先是乘車前往距離目的地最近的站點,這一班車上乘客寥寥無幾,幾乎成了陳詞和傅天河的專車。

顧名思義,郊區是一片早就被遺棄了的地方,失去了最後的利用價值,當然不會有誰特地過去,只有探險者們才會坐這一班線路。

巴士在站臺停靠,把陳詞和傅天河放在了荒蕪之地,信标整體呈塔形,底部更寬,在邊緣區域沒有上空的遮擋,是真正的置身曠野。

風獵獵的吹來,帶着無名的腥味,陽光落在每一寸角落,為灰敗世界鍍上一層金光。

傅天河擡手遮在額頭,望向高遠天空中那一輪耀眼的太陽。

已經多久沒見過陽光了?可能好幾個月了吧。

九月應該也很少見到天空和真正的陽光吧?

傅天河看向陳詞,身邊的少年同樣也在遠望,但那視線平整地延伸出去,似乎更在意遍布的廢墟,并不為陽光所驚奇。

Omega的臉孔被帽檐投下的陰影籠罩,眼瞳也因此呈現出更深的茶色,依舊是平靜無波的神情。

不知為何,傅天河卻從這種姿态裏,窺見了幾分難言的渴盼。

少年習正慣性地隐藏自己的心緒。

“天氣真不錯。”傅天河道,他也拿出來帽子戴上。

如果說拿海浸災難發生前的水位當做零刻度,那位于帕米爾高原上的辰砂底層也足有2750米高,這裏又不像頂層,被無形凝膠層保護着,強烈的紫外線足夠灼人。

要是不加防護地曬上一天,臉上都會火辣辣的疼。

陳詞嗯了一聲,邁開步子。

兩個來自13號信息處理區的旅行者就這樣跨過路邊,踏上郊區的土地。

說是土地其實不太恰當,許多年前這裏也許是有人造土的,但在廢棄之後,土層由于風吹日曬也消失得也差不多了,更別提還有大量廢墟風化後留下的砂礫。

随着兩人步伐的深入,建築的殘留逐漸多了起來,多年以前這裏曾遭受原初生物的襲擊,激烈的戰鬥摧毀了樓房和街道,只留下大片斷壁殘垣。

郊區距離海面太近,随時都有可能被再度偷襲,保險起見,當地不再進行重建,讓它慢慢凋落,成為如今的遺棄之地。

他們穿行在坍塌的建築之間,許多植物已經從當年寸草不生的彈坑中生出,沿着混凝土攀爬,在遍布的灰色上覆蓋一層生機盎然的綠。

巨大的廣告牌整個斜插在地面上,形成天然的遮蔽棚,有鳥在其中築巢,恰好擋住佩戴着精神适配器人物頭像,讓它遠遠看上去像是脖子上長了個鳥巢。

旁邊用爆炸特效的大字寫着:歡迎進入元宇宙時代!

陳詞在廣告牌旁駐足,傅天河也覺得這樣陰差陽錯的景致堪稱絕妙,擡起終端拍了張照片。

神經适配器的出現确實開啓了新時代,對絕大多數人來說,虛拟世界比現實美好了太多太多,他們在現實中努力工作,省吃儉用,用攢下來的錢購買數據信息模拟成的房子和裝飾,在虛拟世界裏過上更好的生活。

像陳詞和傅天河這樣根本不怎麽碰适配器的人,算是絕對的異類。

黑白相間的鳥振翅飛向巢穴,銜來食物喂養嗷嗷待哺的雛鳥,陳詞看了會兒,再度邁開步子。

越向外,就越靠近海岸,廢墟更多了,到處都是彈坑和植物密集處,前進的步調變得緩慢。

“休息一下吧。”傅天河看了眼時間,已經中午十二點了,“之後會很曬,一直到三點左右才會好一些,我們找個地方坐會兒,等那時候再出發吧。”

陳詞:“好。”

正好旁邊是一棟大樓,被轟炸的只剩下兩層高,缺了一角的室內足夠遮擋陽光。

陳詞率先從雜草叢生的缺口處走進去,裏面還有一些辦公用品,桌腿已經被植被淹沒,開出白色的花來。

窗臺的盆栽枯萎,常年的風吹雨打讓花盆都碎了一角。

通往二層的樓梯欄杆滿是鏽蝕,但還保留整體形狀,陳詞試着向上走了幾階,探頭看去。

在轉角處有些斷裂,但如果想上,應該能上去。

“九月。”傅天河喊了他一聲,陳詞回身看去,Alpha正站在桌前。

他走到旁邊,辦公桌的鎖早就鏽掉了,抽屜被傅天河随手打開,一把槍放在其中。

傅天河看向陳詞,想要征求他的意見,卻看到Omega表情淡定,徑直伸出手,拿起槍。

這下驚訝的人變成了傅天河。

陳詞熟練地将槍械拆卸,确定各處零件都正常,再重新将它裝上。

他擡起手,槍口直指掉了玻璃的窗戶,扣動扳機。

咔噠。

一聲空扳清晰響在空曠的室內。

陳詞将槍遞給傅天河,槍口習慣性地朝向斜側,以防走火,對Alpha道:“玩吧。”

傅天河已經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了。

他本來是想給九月找個新鮮玩意,畢竟槍械這種東西,可不是能随便接觸到的,尤其九月還是個Omega。

可最後怎麽變成了九月檢查一番,把槍留給他玩了?!

傅天河心情萬分複雜地接過槍,他低頭研究,也就無從看到陳詞将一直握拳的左手放進口袋,兩顆子彈從掌中滑落。

陳詞重新回到臺階處,他一手扶着生鏽的欄杆,逐漸走向上。

傅天河發現了他的動向,将槍随手放在桌上,迅速靠近臺階:“小心一點,會塌的!”

陳詞仍舊擡着頭,琥珀色的眼瞳中映出更加寬廣的區域,陽光從二層窗戶傾斜着照射進來,灰塵在亮色光柱中無聲翩跹。

臺階在前方整個斷裂了,窄窄的距離卻成了天塹,鋼筋扭曲着露出,但無人敢小瞧它的鋒利程度。

“九月?”傅天河又叫了他一聲。

陳詞臺階最後的斷裂處,向下看了傅天河一眼。

然後他擡起手,徑直起跳,雙手準确無誤地抓住二層的地板。

“九月?!”傅天河的聲音都驚得變了調,他趕緊跨上臺階,但就這會兒功夫,少年就已經依靠臂力拉起身體,整個人爬了上去。

傅天河只能眼睜睜看着陳詞收回腳。

陳詞沒有着急,他先是盡量擴大身體的接觸面積,減小壓強,趴在地板上。

邊緣的地板已經很脆,伴随着吱嘎聲響裂縫蔓延,不斷有碎石簌簌落下。

傅天河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時此刻他已經無暇顧及陳詞的褲子布料正緊繃着,一覽無餘地顯示出臀腿的線條。

他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聲波震動會引發坍塌。

半分鐘後,一切安靜下來。

陳詞四肢并用地向前爬了兩步,緩慢地站起身。

“我沒事。”他聲音依舊冷靜,從斜上方傳來。

傅天河渾身都是汗,他站在陳詞剛才在的地方,準備一旦有危險就拼命把少年接住。

陳詞能上去不代表他也能上去,看裂縫的情況,二層地面可能沒辦法再承擔另一個人的重量了。

“一定小心。”傅天河提醒。

陳詞嗯了一聲,他步速很慢,探查整個二層的空間。

陳詞冒着坍塌的危險上來,倒不是純粹因為好奇,精神力早在兩人踏入樓房之前,就掃描過了整片區域。

他繞過東倒西歪的隔板,緩慢推開破損的滑輪椅,地面上有大片漆黑顏色,那是鮮血凝固後,多年來形成的痕跡。

也許還混合了一些別的物質。

中間的承重牆已經倒塌,陳詞沿着牆體走過一圈,發現了應該是門的地方,開着空隙。

他小心地俯身鑽進去,擡起頭,終于看到了想找的東西。

一頭巨大的,死去已久的水母屍體。

或者說,是它留下的機械體。

足有二十米長的水母橫在地面上,頭部的傘蓋就頂着內牆,長長的觸須散布在有限的空間中。

作為身體含水量高達97%的生物,水母的肉身早就消失殆盡,但它表面由無數金屬形成的機械部分可不會随着時間消失,如同古舊的盔甲,勾勒出這一巨大原初生物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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