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
(16)暫時不用吧
目暮警官帶我們到的是高密度公寓,公寓樓高五層,一層以電梯為中心分東西兩向。每邊都有兩排對門的房間,看起來就像是集中管理下的宿舍,天光不足以支撐起整條走廊的光線,因此大白天也有電燈常亮着。
我們一眼就可以看到走廊處站着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他正是沖野洋子現在的經紀人山岸榮,年紀大概在三十歲左右,顴骨比較高,眼睛比較大,但卻不算好看,氣質上和普通的白領人員并沒有多大的區別。
他站在靠近走廊盡頭的窗邊,就算一個人等着,背也是筆直筆直的,直到見到熟悉的人影,山岸榮才動了動身子。他先後和我們三個握了手。現在的情況很明顯,因為沖野洋子既是某些案件的受害者,同時也是另一起“兇殺案”的證人,精神很不穩定,于是才特別把咨詢過程的場所搬到她的住戶。
“洋子原本還在等,但是因為昨晚睡得不好,剛才等着的時候又犯困,我就讓她去睡覺了。我一個人在這裏等。”山岸榮解釋了他一個人站在外面的原因。因為也是靠窗站,看起來也不算太奇怪。
我見目暮警官在和他交涉,自己簡單地掃視了周圍一圈。公寓周圍的監控攝像頭分布很差,死角太多,完全是為了擺設用,但離主街和交通站不算太遠。這外來人口擇房的典型——用潛在的較高安全隐患來換取交通方便和房租便宜。
“我的名字是山岸榮。”
他的手伸到我的面前。
事實上,我在資料裏面已經了解過他的名字了。不過,我的手也跟着握上去,說道:“你好,我是楚和。你可以叫我阿和。”
我話音剛落,他便追着說道:“我聽說你是靈探。”
“……”
我很想給自己更正名號,比如說行為心理搜查官、心理咨詢師,又或者犯罪側寫師等,但不幸的是,我沒有所說的任何一張專業證明。
山岸榮說的同時,把他自己的名片遞到我的面前,說道:“楚先生,方便告知我你的年齡嗎?”
他态度十分認真,這讓我不太清楚他對這部分為什麽會感興趣。
事實上,我對回答年齡并不計較,可有點避諱萩原研二在我旁邊。要知道我可是讓他們叫我一個多月的老師了。如果被他們發現我才剛滿二十歲,我感覺他們一定會經常逗我玩。我記得以前就是這樣的,被其他人知道我是最小的學生之後,我經常被男生女生摸頭,被動當吉祥物,還有人會在我的兜帽裏面放糖和餅幹。
啊…我才不是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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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岸榮的目光幾乎要把我灼出一個個洞來:“你現在還是未成年吧,不知道你對與警視廳合作的天才少年靈探這個稱呼感不感興趣?”
嘶——這是哪來的羞恥名號?
我忍不住倒吸口氣,在他繼續說出“通靈少年”“靈感鹽系美少年”這種叫人頭皮發麻的話中,連忙說道:“我成年了!”
求放過!
“啊,可惜了。”山岸榮對自己取的名號很是愛不釋手,不忍抛棄,“差多少,你看着很像高中生啊?你要是想上電視的話,對你開放的觀衆市場可是很廣的。一看就知道你很上鏡,又年輕,又專業,還是靈探。”
我向左右尋求幫助,發現目暮警官和萩原研二也有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根本不覺得我回答這些案件之外的問題是瑣事。
我投降:“我二十歲了,真的成年了。”
山岸榮低聲說了一句“可惜”。
“……”
可惜什麽。
“那你想不想上電視?”山岸榮繼續問道。
目暮警官現在可算是意識到這個人在做無關的事情了,便說道:“我們就适可而止吧。你可以叫醒沖野小姐嗎?”
警察發話了,山岸榮自然就不敢繼續說無關的話。
“我去叫醒她。”
山岸榮才握上門把,屋子裏面就傳出幾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叫。那不像是人的叫聲,但卻只能是人的叫聲。我并不相信大白天還能有鬼冒出來。屋子裏面還傳來倉皇逃走失撞倒物件,淩亂的腳步聲。這已經足夠讓人想象裏面出現了怎麽樣的“大逃殺”。
而幾乎就是尖叫聲響了起來的同時,目暮警官瞬間隔開山岸榮,自己摸着槍打算撞開門。萩原研二也迅速做了判斷,把我護在身後,并往後再退了兩步。我閃躲不及,一頭撞在了他的後背上,下意識地抓着他腰兩側的衣角。事後想想格外像是老鷹抓小雞裏面的母雞和小雞。幸好,萩原研二之後也沒有提這個小細節,可能是沒發現,否則我……有點丢臉了。
在目暮警官打開門的時候,沖野洋子已經從屋子裏面赤着腳沖了出來。我不知道其他人看到的是什麽,我只注意到她後面沒有任何人。目暮警官眼疾手快地一把把她拉住。回過神的沖野洋子瞬間腳軟,兩條腿像是橡皮泥一樣沒有骨頭一樣地癱在地上,沒等聽到別人說話,她擡頭就是大哭。
“有人用刀要把我大卸八塊…我的手臂好痛啊…”
她哭得太凄慘了,告示着她剛才經歷着怎麽樣恐怖的事情。然而提着沖野洋子手臂的目暮警官他現在分身乏術,無法直接松開把他當做救命稻草的沖野洋子。
萩原研二見狀,自告奮勇地說道:“我去看看情況。”
他檢查的是窗戶情況。
沖野洋子的屋子是1R格局,也就是廚房、卧室和客廳是共用空間,旁邊有小的獨立的洗漱間和收納間,除非隔壁還能打通暗道,否則根本不能藏人。因此,這幾乎一開門就是一覽無餘,裏面什麽都沒有,連窗戶都鎖得緊緊的。
萩原研二并沒有說話,只是擡頭看向我們三人,四個人面面相觑——在沖野洋子尖叫到開門的時間極短,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辦到成功跳窗的同時,還反鎖了窗戶。
“沒事,你只是做噩夢了。”
山岸榮安撫沖野洋子,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沖野洋子身上。沖野洋子好久之後,才淚眼婆娑地點頭答應了,但是依舊呢喃道:“真的太真實…太可怕了……”
目暮警官現在有點懷疑沖野洋子還能不能配合調查,他擡頭看向我,我擡頭看向山岸榮。現在沖野洋子十分依靠山岸榮的模樣,全程裹着他的外套,見別人說什麽都要經過山岸榮肯定才開口。
我問山岸榮說道:“她經常這樣做噩夢嗎?”
山岸榮對這個很不确定,低頭看向沖野洋子,詢問她。此刻因為沖野洋子坐在玄關處,周圍人都怕吓着這個十五歲的小孩子,由目暮警官無聲地帶頭,除了山岸榮跟着坐在玄關外,其他幾個人都是蹲在她的面前。
我看向沖野洋子。
她的眼底一片青黑,眼瞳裏面布滿血絲,也不知道是剛才哭着的關系,還是因為睡眠不足引起來的。現在比起柯南元年的那位自信從容的女明星,此刻的沖野洋子看起來只是個小孩子而已。當然有可能是因為我經常和年紀大的人相處,導致我看到臉嫩的都是小孩子。
我問:“你要不要先喝點溫水?”
沖野洋子看了經紀人一眼後,才緩慢地點了點頭。
我趁機從即将腳麻的處境脫離出來。她似乎也經常做飯,所以竈臺幹淨整潔,有明顯地使用過的痕跡。我在藍色和粉色的水杯之間猶豫了一下,選擇了粉色的水杯,倒了一杯溫水。在這個時間段,沖野洋子已經接受了她其實是做了噩夢的事實。
我把山岸榮趕到一邊,坐在沖野洋子的側面,對着她說道:“我看到你的竈臺邊上還擺着很多調料品,你很會做飯嗎?”
沖野洋子有點疑惑地看着我,但這是日常對話,所以她不假思索地回應道:“我喜歡做飯。”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料理呢?”
我注意到很多都是辣味的調味料。
“我喜歡偏甜一點的,料理裏面會用味淋和白砂糖。煎蛋卷的話也有加牛奶。”
“加了牛奶的煎蛋卷啊,那一定很好吃!”
其實我有些時候并不是真的對答如流的,這個時候我會偏向于重複別人的一些話,來作為回應。這其實是應用了心理學中稱為重複效應的心理效應。雖然仔細細想對話內容蒼白空洞,但是對方卻會認為你在認真聽你說話,反而會在重複對話中增加對說話方的好感。我在不知道怎麽回答別人,又得延長對話的時候,就會用這種方法增加對方自己發言的頻率。
沖野洋子臉上的表情也輕松了一些,小聲問道:“你有沒有試過加奶油?”
“加奶油嗎?”我繼續重複她的話。
“是的,加入奶油之後口感也會變得更加柔軟。”
沖野洋子說的話越來越多,慢慢地我們也從玄關轉到了沖野洋子的室內,其他人也都或坐或站,也把門關上了。我開始轉向正題方面。
事實上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希望能對她做一些關于人格障礙方面的精神測驗。一般來說人格障礙症沒有主動求醫的心理需求。但我個人覺得,她外在表現有一些依賴性人格障礙的特征:需要反複得到經紀人的同意和建議,才能正面回應一些簡單的問題;從頭到尾都是貼緊雙膝的坐姿,這種姿勢一般說明人性格逆來順受,習慣依賴別人;還有一些其他日常細節,我就不一一列舉了。
當然這很可能是因為她年少獨自一人在東京闖,還是在競争力強,工作壓力大的娛樂圈導致的結果。
“其實我們這次來,是想聊一聊你在最後一次路演見到的畫面。有些問題想要問你,你可以協助我們嗎?”
沖野洋子最後給的回答還是跟在警局做筆錄時的內容大同小異。因為之前回答不上來自己在發現現場和打電話之間的記憶,這次她對這部分內容很焦慮。她認為這段記憶很可能是她忽略了關鍵信息的至關重要的線索,也可能是解釋她是否真的出現了幻覺的憑證。
在我追問下,她承認過自己有服用過催眠藥來治她偶發性失眠症。因為她知道自己必須要休息才能夠有精力做第二天的活動。但她自稱沒有敢吃很多。
我是知道有些催眠藥長期服用的話,會讓人産生幻覺。不過,據我個人來說,我倒不完全認為這就是幻覺。因為刺激過大出現短期失憶也是很正常的情況。
我安撫她說這些并沒有很嚴重,就算是真的出現幻覺,也像是治療感冒一樣也有治愈的方法(其實沒有那麽簡單)。我又問道:“你在家裏面休息了多久了?”
“大概…”沖野洋子在腦袋裏面數了一下時間,“已經至少休息了八天了。我耽誤團裏面太多人的工作和演出了。她們現在一定很辛苦。”
她說完很沮喪,但又發現自己也無法做出改變。
“沒有人打擾你吧?”我繼續問道。
沖野洋子搖了搖頭。
“事實上,你應該休息一個月的。”我把她被迫逃離工作場合的事情合理化成了她這是必然要接受的事,“我檢查過你的工作時間和強度,再繼續讓你們未成年人高負荷工作下去,我們可得起訴你們經紀公司,你們團隊才真的會出現解散危機的。”
“啊?”沖野洋子驚訝地看向山岸榮。
山岸榮知道我在瞎扯,但還是接受我的話,假裝驚恐地說道:“啊,請警察先生放過我們這一次。我…洋子你一定要好好留在家裏休息。”
他還在絞盡腦汁接話,我覺得山岸榮再說下去,就戲過了。
打斷他的話之後,我就從我的口袋裏面拿出一本随身記事本,清咳一聲,安靜地放在沖野洋子面前。其他人看着記事本,一臉發懵。
“事實上,我有一位認識的朋友是你的鐵杆粉絲,說你唱歌非常好聽,舞臺上的發言也都很鼓舞人心。他每次必買你的周邊,沒有一次錯過你的表演,見面時還會刻意穿戴得正經光鮮,連他妻子都沒有這種待遇。我難得見到你本人,希望你可以給他簽個名。”
我目的是培養她的自信心。
但我說的也是真話。
沖野洋子對我的話半信半疑,拿起筆的時候,反問道:“我應該寫什麽名字呢?”
“毛利小五郎。”
我這話剛落下來,旁邊目暮警官喉嚨發出帶着疑惑的怪音。我突然才後知後覺,居然剛才腦袋一抽,忘記毛利小五郎是和目暮警官現在就是老相識了。但我表情很堅定,不留一點破綻。
沖野洋子拿着筆認真地寫了簽名,還寫了一長段感謝的話。
全程都是由我主導的,所以我說離開的時候,大家也跟着離開,經紀人一路送我們到地下停車場。我在離開的時候,我問經紀人說:“我見沖野小姐屋內的用具很多都是備的雙份的,有人經常到她家嗎?”
經紀人一愣,很快回應道:“她那麽忙,怎麽可能會有時間應付其他事情呢?獨自一個人在家難免會有客人,準備多一份用具應該不奇怪吧?我也是一個人住,買餐具的時候,通常也是一套雙份的,偶爾懶得洗碗還可以換着用。這有什麽奇怪的嗎?”
他這麽解釋,我就通了。
“因為我一個人住,東西都是一人份的。見到沖野小姐的情況,所以難免自我代入情境後,有點不理解罷了。”
山岸榮理解地笑了笑。
“山岸先生就不送了。”我擺了擺手,說道,“我們下次還有見面的機會。對了,下次我買點東西過來吧。”
“不用客氣。”
“要的。”
我一定會買的。
坐在目暮警官的車子上後,一直不發言的萩原研二說道:“山岸榮心裏有鬼,恐怕在沖野洋子的案子上都占着很大的分量。你說,他會不會精神控制了沖野洋子?”
“對,他心裏确實有鬼。我最後小小地試了他一下,就能激起他那麽大的反應,實在可疑。目暮警官,您也這麽看,對嗎?”
擡頭看向目暮警官等待他的看法時,我發現他正震驚地看着我們,整張表情寫着「我們是在同一個現場嗎」。
但身為長官的氣度和風度,目暮警官很快接了下去,說道:“那我們要調查經紀人嗎?”
萩原:“應該要吧。”
我:“暫時不用吧。”
我們兩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話音還沒有落,因為這截然相反的答案,我和萩原研二下意識地看向彼此。其實有無都無所謂,目前我有意識想帶着萩原研二往犯罪側寫方面走,所以打算以他的思路為主,我才剛打算改我的回答,萩原研二便對我笑了笑,瞳光澄澈。
“和老師,好像已經什麽都知道了一樣。”
不,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