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讓目暮警官把外守一的事情交給我。
誠然是希望自己能解決這件事, 但事後回想起這個決定,莫名有種這件事是我的事情,不要別人插手的感覺。
話說, 這讓我想起我小時候也有被人欺負的那段時間。
有些看不過去的小朋友還會建議我可以告訴老師,可以告訴家長監護人,去尋求幫助什麽的, 當時我反而會覺得對方多管閑事。如今想想,自己那時候的想法真的是非常傻氣無理,叫人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還有把別人的好心當做驢肝肺的白眼狼/性質。
我現在之所以能夠不會長偏, 都是因為有我爸我媽如同感應器般敏銳的體貼關心, 以及恰到好處的引導幫助。我爸在我小時候常會給告訴我一些道理,當然這些道理裏面也是有跡可循, 有源可溯。其中我印象最深的, 就是英國詩人華茲華斯說的那句——人并不是因為有決心才能做正确的事情, 而是因為有習慣,一種如果是不正确的事情就做不了的習慣。
我隐隐察覺有種威脅。這種威脅就像是借着黑暗在不斷地接近自己。這種威脅像是有生命有呼吸的生物, 在我身邊潛伏且喘息,卻會讓我誤以為是風聲。通常來說, 我不願意做多餘的事情, 也不喜歡主動出擊插手,尤其是我事實上并沒有遭受任何危險。但從高山大輝的接近, 從漫畫論壇的信息反饋, 再到松田陣平的反應, 一切一切都似乎在說一件事——
高山大輝可能就是漫畫裏面的林疋和, 或者我是林疋和, 他是站在高維角度來尺量我在這個世界的存在。他是抱着目的在接近我的。這個目的不可能因為他是我, 我是他而實現互幫互助,相反的正因為我是他,他是我,所以我才有最大的權利處理“我”。但是,我也不能夠因為這些虛無缥缈的信息就判定這個結論。
畢竟,我和高山大輝存在着信息差。這個信息差就像是在黑夜裏視線不清的環境下看到幾米開外的彼此,卻不知道彼此中間到底橫卧着什麽?
他到底是誰?有什麽記憶?有什麽情感?有什麽經歷?
他是通過什麽來到這裏?實現的手段和工具是怎麽得到的?
以及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除此之外,他是否知道我可以知道漫畫和論壇?
他是否知道我已經知道高山大輝的身份被人注意着了?
他又是否會知道我發現他可能是另一個“我”?
為此,我去上班的時候,帶了一塊方形的西瓜蛋糕。
這看起來像是歌劇院蛋糕的造型,分層鮮明,從上至下,由食用玫瑰、開心果碎、草莓、草莓味果凍為四種材料為頂層,蛋白杏仁餅,玫瑰味奶油、西瓜、玫瑰味奶油、蛋糕、奶油、蛋白杏仁餅,高度也有一手指高,因此并不會看着厚重又粗犷,相反得它精致得像是小花園。
高山大輝平常有吃甜點的習慣,鳥居先生也會吃一點,但他吃得極慢,一塊蛋糕總是吃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在這方面的話,我和鳥居先生差不多,我對食物沒有口腹之欲,我甚至上班期間也不愛吃東西,頂多就是喝一杯咖啡。不僅僅是飲食,服裝打扮、說話方式、處事方法、以及語言中透露的世界觀都是不一樣的,因此我對他并沒有那種他是我的印象和判斷。
可是,僅從習慣來說,人是會因為各種情況改變自己的習慣的。
或者說,這種各種情況可以歸結為一個詞不方便。因為生理和心理的不方便,所以為了讓自己可以更容易點過日子,人會改變自己的習慣。最簡單的例子是,一個慣用手是右手的人可能因為自己的右手骨折了,所以他會開始用左手代替;因為最近爸爸媽媽會在家裏吵架,所以原本喜歡回家看電視的孩子會不想要回家,甚至願意待在學校裏面久一點。
那麽一個乖巧的學生突然間摔桌子,破壞自己安分坐在教室的習慣?
一個溫順的同事莫名放聲大哭,打破自己從容淡定處事泰然的習慣?
一個天天在街邊躺着的流浪漢被某個路人看了一眼之後,就緊追其後,并且對這個路人連捅十二刀,忘記自己就是個原本就會被人看的習慣?
如果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他就是為了讓我不會注意到彼此的相同點,才改變習慣的話,這也是可以理解的。難道不是嗎?
……
到辦公室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先打開電腦擺個樣子。接着我就是去員工休息室裏面切蛋糕,蛋糕雖然大,但全部研究所的人都吃得到也太困難了。常言有道,不患寡患不均,所以我就沒有抱着要分的意願,除非有人看到我在切,主動過來讨食,否則我是不會主動給的。
樫村忠彬也在辦公室坐着吃早餐,當然樫村弘樹在車子上吃了早餐。他看到我回研究所,就開口問我最近的情況怎麽樣?他知道我請病假了,想知道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上次我在工藤家也問起過,我就說,因為跟着工藤太太的話打扮時穿得太薄,又到處跑,吹了些風就倒了。然後工藤太太驚訝地說道:“那你為什麽不穿多一點呢?”我的反應在我理智分析之前,就先支配了我的身體,我當場就為自己之前的堅持和愚蠢而臉紅了,但我還是假裝沒有發現我強烈的生理反應,強裝其實只是因為屋子的暖氣。
我認為我很好地處理那種尴尬的情況,但我不會讓自己犯第二次錯誤。
我是絕對不會正面回答這話。
“我從警官那裏接了一單案子。”
樫村忠彬眨了眼睛,這個過程只有不到兩秒,但說明他在思考,在建立事物之間的聯系,以及如何繼續保持溝通。他一邊拿起三明治,一邊問道:“什麽案子?”
“前些日子在公寓裏面出現了一具屍體,屍體被貓當做食物啃食得面目全非。”
樫村忠彬在我說話間,慢慢地放下夾着培根的三明治。
我繼續說道:“一開始警察覺得是獨居中年人猝死在自己公寓裏面,不幸被寵物啃食殆盡的事故。我看過現場照片,見過菜市場裏面賣帶肉渣的骨頭嗎?”
樫村忠彬雙手交疊,并且把食物推到一邊去:“你成功地讓我不想吃飯了。”
他這反應跟警校組完全不一樣。據降谷零所說,他們很興奮。他這次用法不太好,因為我若是自己不知道他們是警察,我很可能會把他們和那些暴力美學愛好者聯系在一起。
人就是因為可以給出不同反應才有趣。
我突然發現,我喜歡看人們的反應。
“結果是一起兇殺案。”樫村忠彬說道。
我點頭。
樫村忠彬又道:“鎖定兇手了嗎?”
我說道:“是的。”
“那不是很好嗎?案件解決了。”樫村忠彬笑了一下,開始重新拿起自己的三明治,準備說完這一句之後,就找時間咬一口。他好奇地問道:“所以,兇手是誰啊?”
“公寓管理員。”我說道,“因為要保護隐私,我就不讨論名字了。”
我追加的這條讓樫村忠彬失笑起來,說道:“當然。這案子應該也不能随便講細節吧,你這樣讓我滿足好奇心就夠了。不過,你們怎麽知道是公寓管理員的?”
準确來說,其實只有我一個人現在比較清楚情況。
我說道:“他跟我握手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了。”
“嗯?”
“介意和我握手嗎?”我說着的時候,不好意思地笑道,“這是我的習慣,我喜歡舉例類比讓別人能夠更清楚情況。”
“可以啊……”樫村忠彬不知道我想做什麽,緊跟着握住我的手。
我問道:“你覺得我的手溫怎麽樣?”
“有點涼。”
“我的體溫一般是會比別人的低一點點。我遇到的大部分人都有着溫暖的手。但公寓管理員當初在我介紹自己的時候,手是冷的。”
“因為是冷的,所以你就對他好奇嗎?”
“可以這麽說,你非常敏銳。”我點頭說道,“人在遇到害怕心虛,想要逃避的時候,遠離大腦的腿腳是最容易表現出破綻的,而手是最難看出來的。然而在這個案子中,公寓管理員本身就是沒有真實做出逃跑的動作,可因為內心想要逃避,所以大部分的血液都會集中在腿部時,手部相對的就會出現供血不足,會發冷,出冷汗。”
樫村忠彬聽完我的話,苦笑道:“我覺得,我的理解和你的理解還是有差那麽一個學科的距離。”
我搖頭說道:“結果是一樣的,敏銳的人不需要像我這樣一層層分析的。”
“好吧,你這麽講也行。”樫村忠彬似乎覺得改變不了我的想法後,直接說道,“那你懷疑他之後,不是應該要有證據嗎?證據是什麽呢?”
“沒有證據。”
屍體因為遭到破壞,所以無法确定死因。再加上,公寓管理混亂,三教九流,監控也并沒有工作,所以根本沒有可以取證的目擊者,更別說讨論不在場證明。
“那你怎麽知道對方是兇手?怎麽抓他的呢?”樫村忠彬好奇起來的。
事實上,我并沒有想抓公寓管理員。正因為借助了警察的幫助,我才更有理由去調查外守一的存在,并且進一步掌握他的過去背景和家庭工作情況。如果他只是受害者之一,我就不能去正大光明地借助警察的資源。所以,我并不打算直接說出公寓謎案兇手的身份。
同樣的,為了不讓這個兇手怕自己的罪行敗露,趁機會逃跑,我借着這個兇手可能因為告密公寓裏面住着泥參會成員的事情,把他帶進了證人保護計劃之中,随時都有警察保護着。與此同時,因為警察的目标都集中在外守一身上,一定程度上讓對方安心下來了,也不會想着自己要逃跑。
只要不刺激的話,他就不會随便采取其他的活動。
這些想法就不必要告訴其他人了。
“握手讓我開始對他産生懷疑。除此之外,兇手采用了貓來啃食身體的方法,并且還将屋子各處的指紋痕跡都清掃幹淨,所以到公寓之前,我就已經在想兩點內容:①兇手本身就是與貓比較熟悉的人;②兇手有要清理現場的理由。當然,當時判定是屋主死的時候,有人解釋清理現場也許是因為屋子剛好做了大掃除之後,就猝死了。這是可以說得通的。只是就算是犯罪者,他們也有自己的舒适區fortable zone),這個舒适區很大的程度是與他的習慣相對應的。”
“屋主對貓過敏,那麽他本身就不會靠近貓,就算了解貓的習性,就算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就算他就是必須要死遁,他也不會選擇用貓來處理屍體,這跟通用手法相悖,甚至會讓人覺得複雜。”
樫村忠彬問道:“什麽叫做通用手法?”
“比如說,放火。”
“對哦,為什麽不直接放把火呢?”樫村忠彬立刻明白過來,說道。
正常來說,普通火是沒辦法把人燒成骨灰,看不出死因的。但是我只是介紹通用手法,普通人處理手法都會抛屍啊,埋屍,火化等等,很少人會想到用貓去做這件事。
首先貓的數量要多少,這就是一個問題了。要是貓的飯量就是一點呢?
其次貓要吃多久的時間,這也是一個問題。
還有,會不會吃到某個位置就不想吃了?
第一次做的人是不是還得每次都去觀察進度?
因此,對于知道用貓來掩蓋屍體的人,要麽是是清楚整個流程,并且習慣做這種事,才敢放心大膽地采用這樣的方法,要麽是知道這種方法,并且有餘裕去監視情況的人。
因此,我就立刻排除了對貓毛過敏的屋主。
只是為了我的私心,我還是得放點迷惑的話。
因為在我去公寓之前,我就從目暮警官那裏知道屋主是外守一。
我也知道,外守一是諸伏景光在找的殺害他父母的犯人。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詐一下還是很容易的。”我說道。
樫村忠彬:“應該不是那麽容易吧?”
是嗎?
我歪頭。
樫村忠彬說道:“案件能順利解決就好。不過你這樣很厲害啊!一眼就可以懷疑到對方什麽的,不對,經過快速分析。”
我笑了笑,看了一眼時間,并且把剩下的西瓜蛋糕也分他一些,說道:“這是用反季節的西瓜做的,很甜,樫村太太也許會喜歡呢?”
“哦哦哦,謝謝!”樫村忠彬驚訝地說道,“我老婆早上還在說想在大冬天吃西瓜呢,我都在頭疼這件事。真的謝謝你,雖然有點早了,但我可以跟你說——”
“樫村太太懷孕了,對吧?”
“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樫村太太這樣溫柔的人一般不會睡晚,來不及給丈夫和孩子準備早餐。如果是生病的話,你應該很擔心才對,不會和我有心思聊這些有的沒的。所以,我判斷是懷孕,孕婦早期因為荷爾蒙變化,會變得比較貪睡。”
“你真的該去當偵探。”
“哈哈。”
偵探可沒有我這麽不負責任。
老實說,我對兇手是誰,根本不在意。
我得說我本身其實有問題的,我非常清楚我自己裏面有缺陷,長期固有的內在情緒結構有時候會讓我會放大自己的感受,而忽略別人的想法。因此,我必須要學會更多的如何迎合他人想法的技巧,理解分析他人的感受,卻不能夠完全與他人共情,缺乏同理心。
一般情況下,若是其他人,總該會立刻有其他的反應,厭惡,忌憚、冷漠或毫不在乎。我不能說我是毫不在乎的,但也會覺得自己更像是觀衆一樣,實驗員一樣,觀測者一樣,我更傾向于理解明白這個過程就好了。
……
我突然有點不太好的想法。
“那樫村先生慢慢吃,我先走了。”
我端着西瓜蛋糕往研究所的辦公室走過去的時候,剛好遇到鳥居先生。
我和他打完招呼,就是并排在走。
鳥居先生問我:“你在想什麽?”
他怎麽知道我在想事情?
“我有時候在想,我會不會有潛在的反社會人格,但我沒有注意到?”
鳥居先生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從我的眼睛裏面看出我會說這種話的想法,但他也沒問,只是慢條斯理地說道:“一般反社會人格都自戀的。他們不會覺得自己反社會。就像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不會主動去找醫生,因為他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病。因此,好消息是,當你懷疑自己有反社會人格的話,那你應該其實很健康。”
“和君。”
他再次看向我。
“你很好的。”
“……”
有點被誇獎的感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