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周澤楷是在他十七歲那年遇到的葉修,是一個聖誕夜。那晚輪回和嘉世在S市比賽,座無虛席。周澤楷也在其中之一。
他那時已經對榮耀很感興趣,為了買一張前排票,熬夜守着時間刷網頁,可還是沒搶到。
第二天大課間垂頭喪氣地趴在課桌上補覺的時候,覺着同桌悄悄往他手下塞了什麽東西,他雖然向來不愛說話,卻還是很懂禮節,迷迷糊糊睜眼,心中很是不耐煩,可往手下一看,一下子就清醒了,噗通坐起來,看了看手裏的前排票,又看了看抿着嘴笑着的同桌。
同桌是個漂亮的男性omega,眉眼秀麗,追的人一大票,可自從和周澤楷做了同桌,就不怎麽見人找他了。
漂亮的人坐在一起,總是容易傳出緋聞來。
說起來,周澤楷自小比那些蘿蔔土豆英俊,受這種注視的目光時間久了,也沒什麽不習慣了,就全當看不見,又有其他人各種方式追他,他心裏看不上,就和人家笑笑,搖一搖頭當作拒絕。
他覺着每天喜不喜歡什麽的,特別無聊。
他從小見的多了,自然知道誰喜歡他,誰不喜歡他。同桌很輕易的被看出來是喜歡他的很多人中的一個。
這人喜歡他喜歡的有點小心翼翼的,知曉周澤楷不愛說話,也并不像其他追他的人一樣喋喋不休的,平時話不是很多,大多是收作業了,老師來了這樣,不煩人。因為并沒有和他正大光明地說我喜歡你,周澤楷也就全當不知道。
周澤楷寡言內秀,心中很是有些想法,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從不屑于揣測旁人,也很少付出關心,因此并不知道自己開始喜歡榮耀,搶票又沒搶到這事到底是怎麽被同桌知道的。
同桌見他看過來,就笑了一下,眼睛彎彎的,晃了晃自己手裏那張票,小聲說:“一起去嗎?”
周澤楷見了票簡直是欣喜若狂,哪裏還顧及的上想那天是個什麽日子,陪着他的又是個什麽人,當即就點頭說:“好。”
那些時候,嘉世還是最威風的日子,卻邪劃過之處無人生還,團戰到了最後,滿場硝煙遍地屍體,唯有一葉之秋站到最後。
沒人有能見過那個時期的葉修而不敬仰他。
周澤楷看着最後團戰時一葉之秋風馳電掣,潇灑風姿,緊張激動的連拳頭都握緊,仿若像無數熱愛榮耀的人那樣想過,自己總有一天也要成為這樣的人,拿着這麽一張賬號卡。
比賽後,他們仍舊守在場地裏等着記者會,可人一出來,周澤楷就有些失望,葉修并沒有破例出現在記者會上。
葉修不在,周澤楷便覺着旁人也沒什麽好看的。同桌大約看出來他意興闌珊,就提議出去走走。
後來兩人走在路上,聽着滿街的聖誕歌,看着那些裝飾好的松樹和櫥窗裏的聖誕老人,他才忽然意識到原來今天是聖誕節。
節日裏S市總是過度擁擠,身邊的omega幾次被擠得撞上他手臂,他想了想,幹脆擡起頭來,自背後虛虛将人環住,他做這動作的時候沒有說什麽,同桌靠得近了些,也沒有講話。
兩人在歌聲與人群喧鬧聲中默默往前走,都沒有說什麽。
走至步行街最大的廣場時,便有鐘聲在倒計時,周澤楷從來不與什麽人過聖誕節,因此不曉得是什麽。
同桌想來他不懂,又開心他不懂,就懷着甜蜜的笑意在他身側解釋道:“再過十秒會有焰火。”
周澤楷低頭看他一眼,就看向那鐘樓方向,倒計時到一的時候,焰火便一簇簇升起來,仿若花海。
美是美的,卻也沒什麽意思,他看了兩秒就覺無趣,不知怎的,忽然鬼使神差的往左側掃了一眼,真是奇怪,那麽多人,可是他只見到一副側臉——那人略仰着頭往天上看,只留給他一副蒼白刀削般側臉。
這人嘴角挂了一點笑,唇角微微揚起那種淡淡的笑法。
可這不到一秒之間,這人眼裏又劃出一行淚來,因為這個仰着頭的姿勢,那點淚飛快地順着眼角滑落到了鬓發中。那人似乎覺出不對,便伸手摸了摸面頰,一摸,自己便怔住了,好像是不知道自己怎麽哭出來一樣,有一點莫名的茫然和無辜,他低下頭來,看着自己的手指,好久沒動。
纖長秀氣的手指尖像是捧着什麽東西似的,被那人放在自己眼前看,可那上面分明什麽都沒有,若是有,也大約只有一點水漬。
接着,周澤楷便見到那人盯着自己的手指怔了一會兒,忽然有眼淚從眼裏落下來,順着睫毛,大顆大顆落在他手上。
于是那些茫然和無辜慢慢消失,變成了刻骨的痛楚與絕望。
那人站在人間歡笑與漫天焰火之間,無聲地,痛苦地哭着,他一開始只是愣愣地任眼淚往下落,等到眼淚越來越多,停也停不下,便開始擦。
可是擦不完,總也擦不完,擦到最後他幹脆捂住了臉,便見不到面目了,只有瘦削的身體顫抖,蒼白的頸項柔順地低着。
周澤楷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心中便跟着一痛。
這時,身側的同桌似乎和他說了什麽,可他也顧不得他說什麽,他收了自己環住同桌的手臂,往前走了幾步,分開人群,一把将哭着的那個人抱在了懷裏。
那人仍舊捂着臉,并不知道誰抱住了他,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在哭,哭得渾身顫抖。
周澤楷抱着他,又想用力,又不敢用力,他覺得這人哭得他心髒都在痛,哭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不知該說什麽,良久,只是輕輕拍了拍這人脊背,在他耳邊道:“別哭。”
那人聽了這句,身體一抖,忽然哭的更兇,捂着臉的手放下,将他腰身死死環住,一邊抽噎着大哭,口中不清不楚地罵人:“混蛋,你混蛋,王八蛋……”罵來罵去只會這幾句。
周澤楷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被這樣罵,可他情願被這樣罵,他仍舊輕輕拍懷中人的脊背,哄他:“乖,別哭,別哭了,我不對。”
真是奇妙,他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地同旁人講過話,可此時此刻,卻無師自通了。
這人聽了他認錯,仍舊是哭,嗚嗚地哭着罵他:“你王八蛋,說話不算數,我……”
周澤楷認真聽,聽他下句說什麽。
他感覺到那人的呼吸打在他的頸側,聽到那人沙啞着嗓子,說:“我想你。我很想你。”
周澤楷拍着他脊背的手不自覺就頓了下來,大約兩秒,他感覺這人收回手,慢慢推開他的身體,閉着眼,将自己冰涼的嘴唇輕輕貼在他下巴上,一觸即分。
那人睜開眼,慢慢離開他的懷抱,說:“謝謝。”仍是滿臉的淚,眼神卻安靜疏離,這句說完,就陷入人群,消失不見。
他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比側臉更加美好的樣子。他看着空落落的懷抱,心中明白,大約只有這最後一句話,是對他周澤楷說的。
周澤楷十七歲那年遇到了一個人。
這人在他愛上他的時候就離開了他。
直到幾年後他成為了職業選手,和嘉世打了第一場比賽,他又遇見了他。
可比賽後他欣喜異常的去尋他,卻又在走廊的轉角,見他被旁人抱在懷裏。
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