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事情辦妥了嗎?”周皇後百無聊賴地坐在窗邊的貴妃榻上,她伸出保養得當的手,由貼身的宮女用白礬為她染上朱色。
她不喜歡那些熱鬧,送走了晨昏定省的宮妃才享受着難得的清閑。就算再厭煩那些不安分的女人,她也從未想過免了這些規矩,周皇後耗盡前半生心血得到的東西,怎麽能夠輕易松手呢?
她話一問出來,四周一片寂靜。
領頭的嬷嬷縮了下脖子,回主子的話是有學問的,她再知道不過周皇後的厲害,字字句句都要斟酌利害。她緩緩開口:“秋家那個小的前段時間剛升了官,老爺說不能如此張揚。”——這是在說秋翰,他的事顯然是沒有辦成,而這并不關嬷嬷的事,而是“老爺”不願辦。
周皇後聽了表情沒有什麽變化,擡眼掃過去:“繼續。”
“秋家那個老的,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麽消息,竟然頭一天就辭官告老了。”她話一出口,就做好了主子動怒的準備。
誰知周皇後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用綠色的葉子捆了鳳仙花汁,因為包的不牢靠,有些汁液溢了出來浸染了周圍的皮膚,她白嫩的手上都沾了淡淡的粉紅。
“消息張了腿,自己跑去說給他們聽的嗎?”她的語氣沒有波瀾,卻吓得嬷嬷連聲告罪。“奴婢,奴婢現在一定滾去查清楚!”
秋翰确實是将将提前了一日才收到消息,這次的刺繡圖案格外小巧玲珑,想必妹妹也是在極其匆忙的情況下趕制出來的。
「急流勇退,柳暗花明。」說的是秋父。
秋翰知道自己這個妹妹雖然看起來對一切都不上心,凡事散漫又随意,但在關鍵問題上從來不含糊。她不是那種遇見事情就會輕易退縮的膽小之輩,但凡她認為必須退出來的局面,那一定是已經脫離掌控的危險情況。
秋父的官辭的匆忙,周圍人都紛紛勸說:“秋大人寒窗苦讀幾十年才得到如今官職,您的愛女在宮中又深受陛下的喜愛,您何不在此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呢?”
這時候周家的消息還沒有遞過來,其他的同僚都替秋父惋惜,恨不得自己頂上他的好運。
秋父雖然也舍不得自己廉潔奉公、為民請命的職責,但他默默收攏了東西,将官印小心地交回到上司官員的手中,然後抿着胡子不發一言地離開了。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他知道自己身在宮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女兒的建議做事,如此才能保證一家長安。
昔日的丁常在憑借宮宴上一舞大放異彩,如今已經是和蘭貴人平起平坐的貴人了。她提着食盒穿過宮苑內曲折婉轉的回廊來到永寧殿。
女人的動作有些遲疑,她進封後從未前來拜見過貴妃娘娘,她心中揣揣,捏着食盒的手也忍不住有些格外用力。
她今日穿的不同往日那般素淨典雅,其實原先說是樸素,不如說是沒有能力穿的這樣光彩奪目。一身藕粉色的兩片連襟羅裙,點綴着金線勾住的幾顆珠花,細細看去,裙子布料的顏色并非是染色而成,是用彩色的絲線一針一針排列在一起的。
許是織布時在那些彩色的繡線裏用了銀絲,這才使得穿着裙子的人一旦走在日光下就會有粼粼波光、搖曳生輝。
“貴人的裙子挺好看。”秋儀還是一樣慵懶地招呼了一下,沒有起身。她對這些人情往來看的不重要,這人是否得皇寵、位份高低根本影響不到她。她開口,也只是因為她真心想誇贊這條裙子。
丁貴人知道她的性格,心中卻暗暗覺得這位小貴妃真是個性情中人。宮中這些姐妹平日之中相處最是虛僞,誇人要誇到人身上,若是換了旁人今日一定會說“貴人穿了裙子如此光彩照人。”
可秋儀就只是覺得裙子好看,就随口誇了裙子。貴妃娘娘看似不懂處世之道,但又有她自己的道理,秋儀身上獨特的氣質讓人最終選擇适應她的道。
“娘娘喜歡,我便贈與娘娘。”丁貴人笑着把食盒擺在桌上,知道秋儀身邊的人會仔細檢查。她跟貴妃相處多了也變得不拘小節起來,心意到就行了,秋儀吃不吃都無妨。
美人仔細打量了一下那條裙子,搖頭拒絕:“本宮只是覺得這樣的好工藝十分難得,形制樣式上還是喜歡那些喪服。”好時刻警醒她自己身處險境。
丁貴人環顧一周,發現周圍服侍的宮人沒一個擡起頭來提醒秋儀要謹言慎行,心下了然這些都是她的人。她于是笑着搭話:“上次多謝娘娘解圍。彼時彼刻此時此刻,嫔妾都在好奇您為何如此精通女紅?”
“幼時家中困難,做些東西補貼家用。”秋儀的回答很短暫,好像并不想提起從前的事。
丁貴人是個識趣的,沒有多問,只是就着話頭聊起了閑天:“京中的小姐夫人們就喜歡這些東西,她們卻沒有一個有這樣的好手藝。上次娘娘贈予嫔妾的圖樣讓太傅家的嫡小姐看到後連問了嫔妾兩次是哪家的師傅。嫔妾還不知道如何回複呢……”
秋儀聽了這話,腦海中似乎有什麽念頭迅速的閃過,但是她并沒有抓住着轉瞬即逝的思路。
美人沉思片刻,似乎有了頭緒,對丁貴人笑笑:“不如貴人替我轉告太傅家的千金,這位師傅向來心高氣傲,只肯為權貴做紋樣。且一樣值千兩。”
丁貴人一愣,皺了一下眉頭,“太傅千金已經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名門閨秀了,您這樣說,不怕她會動怒嗎?”
“本宮就怕她不怒。”
“什麽?貴人莫不是在诳月兒。”王太傅家的千金從誕生就是衆星拱月的存在,只要不超過皇家規制,皇族以下的所有東西都是唾手可得。一個繡品的師傅竟然敢說出這樣的妄言,實在是可笑。
丁貴人心裏叫苦不疊,心道這就是貴妃娘娘的原話。她看着王月琴一張小臉因為費解和被人瞧不起的憤怒漲的通紅。
“師傅的原話就是如此。”不管怎樣,她承了貴妃娘娘的情,就要替貴妃辦好這件事。
王月琴露出一副不甘的神情:“千兩白銀算的了什麽,我出兩千兩,不過我要親自見到這個師傅!”
“她真是如此說的?”
“千真萬确,娘娘,這可如何是好啊?”丁貴人有些緊張地攪着帕子,怎麽可能真的讓貴妃和太傅家的千金見面,這下可徹底亂套了。
可秋儀就是要讓事情亂起來:“你且不要主動找她,等到她什麽時候找你問這位‘師傅’的回複時,你再來找本宮。”
丁貴人見她還是這麽淡定,心也放下來一半,但還是有些擔憂地看着貴妃。美人阖上了眼顯然是不願多解釋,于是她再擔心也只能咬咬牙離開。
她走後,一個小小的人影從後殿走了出來,是齊塢生。
秋儀剛剛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一直覺得他不過六七歲,但是後來才知道他已經将近十一歲了,只是因為常年營養跟不上,才會顯得如此瘦小黝黑。
他帶着的那條狗也不是什麽小狗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崽,而是一條十幾歲的老狗了。
這段時間一人一狗在秋儀這裏不愁吃喝,顯然是胖了不少,那條狗鼻尖泛黃的白色毛毛也漸漸退回了原本的顏色。
他踮着腳進來,生怕驚擾到秋娘娘。小孩手裏緊緊護着一朵沾着露水的花,他小心合攏手掌避免自己的花被日光曬到褪色。
“娘娘,給你的。”他的小手上都是泥土,衣擺也有些髒了,顯然是在花叢裏選了好久才挑中了這朵最嬌豔的月季。
秋儀看了一眼,挑了一下眉,“挺好看的,哪弄的?”
聽她說好看,小孩一下子綻開了笑顏,有些腼腆地說:“禦花園。”他早上帶着大狗在異獸園中散步,突然狗像瘋了一樣沖進了旁邊的禦花園。雖然沒有被人看到,但他在角落中發現了開的如此美好的花。
如果娘娘喜歡,他願意每天晨起去為她挑選最好看的那一朵。只要,貴妃娘娘多對他笑笑就好了。
娘娘雖然對他很好,但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是不是娘娘其實并不在意他或者并不喜歡他呢?
“挺好的,下次別弄了。”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男孩的熱情。齊塢生有些呆呆地眨了下眼:“娘娘,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秋儀有些奇怪他的敏感,但是滿不在乎地回答道:“沒做錯啊,只是本宮不喜歡這種沒用的東西,也不能吃也不能換錢更不能保命。小孩啊,你太小了,還不知道本宮馬上要死了。”
聽到美人的話,齊塢生突然緊張地攥緊拳頭——「娘娘怎麽會死呢?」
但是敏銳的他注意到了其他東西,娘娘需要吃的、需要錢、需要保命。
可是越往前想,他就越絕望,他似乎就是那個沒用的東西。既不能吃、沒有錢需要靠娘娘養着、也沒有能力保護娘娘。
齊塢生緊張地看着秋儀,生怕她眼中露出一絲一毫的不喜。
美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焦慮,以為這個孩子在害怕自己不要他了:“放心吧,你就當個廢物我也養你,你存在就對本宮而言很重要了。”
齊塢生人生中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的存在很重要,說話之人還是他最為看重的秋娘娘。已經開始長高的男孩站在原地,耳尖悄悄變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