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喪屍
牆頭上粗粝不平, 野草從縫隙中淺淺地冒出頭來，根部纖弱，草尖已經泛了黃，石子、土灰、碎玻璃渣……奧斯汀此時已經無心顧及手指的刺痛, 他怔怔地望着廣場中央, 悲傷與憤怒将理智燃燒殆盡。
另一邊，五級精神異能一直進行着喪屍氣息感知。沈梁的精神力一直徘徊在崩潰的邊緣, 整整三年, 一刻不停地搜尋求索, 連夜裏睡覺都不安穩, 卻始終一無所獲。
但今天, 離他很近的地方, 他感知到了無比熟悉, 又無比陌生的喪屍氣息。他難以置信地撐住了身邊的桌子, 霎時間竟然呼吸不上來, 餘光朝精神力所指的方向漫去, 視線裏卻沒有他想看見的人。
但精神力感知不會出錯。
沈梁的心髒砰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一聲聲震耳欲聾, 讓人幾乎眩暈, 他覺得心口劇痛，喉中苦澀, 左手卻接過了庫洛搭在他身上的手，右手虛虛地環住庫洛，配合他在人群中起舞。
庫洛愣了一下, 臉頰爆紅。
“抱歉, 麻煩你幫我一個忙。”
沈梁俯身低頭, 在他耳畔落下很輕的一句。
兩人的姿勢很有分寸, 除了相觸的手指之外并沒有其它接觸的地方，但遠看着其實很暧昧，環腰而抱，舞步溫柔輕緩，俯身低語時嘴角仿佛還帶着笑意。
雖然那笑意冷得可怕。
泡芙有多久沒見過沈梁笑了……
他死死地咬着唇，手掌牢牢地扣在牆頭，堅不可摧的加固牆面在他掌心裏慢慢化為齑粉，他單薄枯瘦的胸口急劇起伏着，隐藏得很好的氣息不受控制地外露，沈梁帶着庫洛慢慢朝浮雕移動，舞步稍微淩亂了些，因為沈梁心不在此，目标卻慢慢明晰，精神力鎖定在浮雕背後。
廣場上人影攢動，等泡芙的目光好不容易從失控的情緒中反應過來時，沈梁已經離浮雕很近了。
一道輕盈的落地聲終于被無處不在的精神力捕捉到，泡芙平時離開根本不會留下如此致命的破綻，他心煩慮亂，跳下去時崴了腳，錯位的骨骼痛不堪言。
“回你叔叔那邊去！”
沈梁只匆匆留下這一句話，松開庫洛的手，朝浮雕飛奔而去，三步作兩步攀越高達十米的牆面，速度太快，他血跡斑斑的白大褂被吹起，産生了輕微的獵獵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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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黃空曠的原野上，一個衣衫褴褛的身影踽踽獨行，長尾恹恹地垂着，空蕩蕩的衣褲在風中顯出內裏骨瘦嶙峋的事實，只是一個背影，和曾經可愛漂亮的雪狼完全不一樣，可是真的很奇怪，沈梁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就是他的泡芙。
泡芙聽着身後喧鬧雜亂的聲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這傷對于他來說不算太重，他卻像是被徹底擊垮了一樣，面如死灰地往前走着。
他不甘心。
可是還有用嗎。
那輕微的風聲刺到了他敏感的神經，雪狼天生的警惕性和喪屍皇極度誇張的信息捕捉異能使他辨別出了那風聲的不同以往，他應激地往後一看，尾巴一炸，瞳孔驟地縮成了針尖狀。
被泡芙發現本就在沈梁的意料之中，但他沒想到泡芙會發現得這樣早，他快速推上麻醉針，槍口瞄準前方疾速奔跑的殘影。
即便受了傷，雪狼在喪屍異能的加持下奔跑速度依舊能達到數百公裏每小時，爆發性的奔跑速度更快，沈梁不指望自己能徒手抓住他，但同時毋庸置疑的是，他也絕對不會讓他從這裏脫身。
“砰！”
“砰”
“砰！”
昔日神槍手的神采在戰場上已經很久不曾見過，沈梁長刀使得太厲害，戰鬥力在攻擊系異能者中也是佼佼者，用槍的時候反而少了很多，但他并沒有荒廢射擊訓練，尤其是針對麻醉|槍的射擊，他每天早上都會專訓幾個小時。
幻想中出現過太多次的場景如今就在眼前切切實實地出現，沈梁甚至不需要瞄準鏡，僅憑着訓練數年的直覺和手感，三枚強力麻醉針就精準地刺入了目标者的後頸和雙腿。
泡芙趔趄了好幾步，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那麻醉針是沈梁特制的，劑量大，純度高，融合了帶有血清的五級治療系異能者血液，除此之外，還加入了少量強控制力的五級精神系異能者的精神原體。
精神原凝成實體需要耗費巨大的心血，同時對精神系異能者晶核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但相應地，對喪屍和異能者的控制力極強，行為控制和思維控制是最基礎的，強劑量的精神原體甚至能直接抹殺異能者的意識，摧毀喪屍的晶體。
泡芙的脊椎陣陣發麻，意識也越來越不清醒，只是憑着本能朝春香公園跑去，速度還是極快。
沈梁發現了他腿腳有傷，看他中了三針卻還死命地往前跑，仿佛身後是什麽阿鼻地獄，稍微松懈一下就會灰飛煙滅一樣，不自覺怒火中燒。
怒火之下，埋藏着滔天的悲痛。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心中摯愛要這樣折磨他，棄他如敝履，避他如蛇蠍。
“你再跑，就永遠不要回來。”
“我不要你了，奧斯汀，你這麽恨我……我成全你。”
他們已經跑出了南方基地的偵查範圍，離中心廣場超過十裏，喧嚣聲早已被遠遠地抛在後面。沈梁的聲音并不大，甚至風一吹就破碎四散了，但他知道奧斯汀聽得見。
短短的幾句話，比那三枚強效麻醉針殺傷力更大，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縮短，不斷縮短……沈梁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奔向前方單薄瘦削的背影，最後一躍飛撲，雙手用力地環抱住人，背脊狠狠地沖擊在石子遍布的硬地上，滑行出長達數米的慣性距離。
眨眼之間，沈梁已經将懷裏緊緊抱住的人死死地壓在草地上，泡芙的雙手手腕被交疊着按在一起，纖細雪白的脖頸被暴怒的大手牢牢攥住，越攥越緊，喉嚨中猛然湧上一股腥甜。
“跑啊……怎麽不跑了？！”沈梁壓在他身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所有冷靜理智被徹底撕碎，他看着這個無緣無故消失三年的戀人，目眦盡裂，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
泡芙掙紮得很厲害，拳打腳踢，喉中嗚咽不止，卻始終沒有伸爪子，也始終不和沈梁對視。
沈梁看他這麽厭惡和自己接觸，本就冷硬的心凍得更厲害了，密密麻麻地，出現了蛛網一般的裂痕。他松了手，右手擡起泡芙的後頸，發瘋似的低頭深吻下去，泡芙推拒的力氣很大，撐在他胸口的手幾乎要刺穿他的內髒，但最讓他崩潰的并不是身體的痛。
“不要……”
泡芙掙紮着向後倒去，艱難地搖着頭躲他的吻，哽咽着說不要。
沈梁真的沒有再吻他。
他放了手，任泡芙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冷眼俯視着泡芙那張瘦削慘白的臉，歲月像是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是瘦了，看上去十分營養不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像一具喪屍。
“不要？”
他冷笑着問了一句，沒等泡芙回答右手便瞬間發力，嘶啦一聲撕開了泡芙身上破舊的襯衣。
他唇邊冰冷的笑意突然凝固了。
襯衣下的身體，枯瘦得像一具幹屍，死白，皮包着骨頭，嶙峋的肋骨一根根形狀分明。
沈梁怔怔地松開了按在他腕上的手，看着身下默默流淚哽咽的喪屍，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
“放我離開……好不好？”
泡芙的意識已經不清醒了，三年未流的淚如今宛如失禁一般向下淌着，打濕了石子和土壤，浸痛了雜草枯萎的根。他透過朦胧的淚光，努力想要看清沈梁的面容，卻終究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他好累。
好想擁抱，好想牽手，好想接吻……
他不想離開。
可是他不離開，沈梁就危險了。
他是喪屍皇，比任何喪屍都可怕，他的存在必定會引發喪屍聚集，加速喪屍進化，就算雙瞳之中的屍皇之力能夠得到控制，他也沒辦法回到沈梁身邊。
就因為他是第一批被感染的雪狼，莫名其妙地覺醒了屍皇的血脈，他就注定無法和沈梁在一起，人類和喪屍本就勢如水火，沒有和解的可能。
他好羨慕庫洛，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陪在沈梁身邊，不用藏着任何東西，也不用擔心未來的突變和安危……可是他沒有選擇，他的族群是在喪屍的侵襲下滅亡的，他卻不得不以喪屍的身份茍活下來，以喪屍的身份和沈梁相愛，最後以喪屍的身份躲躲藏藏，不見天日……喪屍……喪屍……這兩個字成為他一生的罪孽和折磨。
“為什麽？”
很輕的一聲，也許聲帶都不曾振動，只是氣流從悲哀的喉嚨中擠壓着鑽出來，卻壓得泡芙心頭大痛。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好像有什麽溫熱的東西，一滴，兩滴，砸到他微微凹下去的臉頰上，和他潮濕的淚融在一起，就像血融于血一樣，分不清誰是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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