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擊即中
寧婉清一向都很了解自己的短處在哪裏,原本并不想操之過急,但這段時間她不得不每天都在和自己不擅長的東西較勁,疲累感确實也更加深重。直到今天,花令秋那句看似無心的話卻提醒了她,她雖然有短處,但亦有長處——有些東西,如果只是單純地去算進項支出,其實是看不出什麽來的,但如果換一個角度去看,往往便能豁然開朗。
雖然心裏頭有些迫不及待的小激動,但在花令秋的強勢監督下,她只得無奈地喝完了滿滿一碗粥,并再三表示自己早上真的只有這麽大的胃口,絕不是因公廢食,這才被他放出了門。
去共城的路上,寧婉清坐在馬車裏翻看着手中的賬冊,腦海中越發地有了個清晰的念頭。
馬車進了城後直接奔向城東一家文墨館,在門前停了下來,寧婉清甫一出現,店裏頭正在準備開鋪做買賣的管事和夥計一衆人等都差點驚掉了下巴。
“少主,”有管事回過神後立刻迎了上來,“您今日怎麽親自來了?”邊說着邊回頭去吩咐夥計泡茶,“孫掌櫃還沒到,我這就讓人去路上看看。”
“無妨,他慢慢來就是。”寧婉清目光随意在店裏一掃,走過去狀似無意地挨着看了看擺在外頭的筆墨紙硯,說道,“帶我去倉庫看看吧。”
那管事不敢怠慢,立刻便引着她一行去了後院,加上自己也想表現一番在少主面前留個好印象,更是十分熱情。
于是,等到孫掌櫃進了門,冷不丁聽說了寧婉清這會兒正在鋪子裏的時候,他連手裏的點心都沒顧得上安置好,随手一丢,就急忙去了倉庫。
“少主,”孫掌櫃大步走了進來,笑眯眯地拱手禮道,“您來了怎麽也沒讓人事先通知一聲。”
寧婉清很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擺擺手示意其他無關人退了下去,而後,才淡淡笑道:“孫掌櫃把賬冊交上來的時候,難道不曾想到此刻麽?”
孫掌櫃一愣,神色間閃過兩分不自然:“屬下不太明白,少主此話何意啊?”
她目光微瞥,示意純光把懷裏的包袱塞到了對方懷裏。
孫掌櫃隐約有些不祥的預感,但在寧婉清的凝視下,他不得不硬着頭皮把包袱給解了開來,随即,那些不久前才從他手上交出去的賬冊就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眼前。
“你來解釋解釋吧。”她說,“是在這裏說,還是在外面說,我都可以。”
原本她只是懷疑,但在看見孫掌櫃瞬間變得僵硬的表情時,她立刻就知道了自己的方向并沒有錯。
“少主,”孫掌櫃勉強地笑了笑,“不知少主是哪裏看不明白?屬下可以為少主詳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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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清是在和人心交戰中走到今天的,又哪裏會看不出來他的心虛?當下便是冷冷一笑,說道:“往日裏你都是跟着二老爺在辦事,大概不太了解我的脾氣,我這個人其實并不介意給人機會,但我很不喜歡有人浪費我給他的機會。”言罷,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随口吩咐道,“去把外面的管事都叫進來,跟他們說,我想換個大掌櫃,這些賬本他們誰能看得懂,我就用誰。”
侍從立刻應了聲就要往外走。
“少主!”孫掌櫃心知她這招一出,那些人就算不想上位,但為了自保也多半會出賣他,更何況誰不想在未來的城主手底下受重用?一件事解釋清楚或許還有救,但如果是欲加之罪,那就真是百口莫辯了。
他暗暗吸了口氣,攥了攥有些發涼的掌心,認命又無奈地說道:“少主,您就算給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動寧家的銀子,這些錢……是二老爺需要周轉,所以才,才暫時借去了。”
心中隐約缭繞的預感被證實,寧婉清心情複雜地一頓:“他做了什麽需要這麽多銀子去周轉?”
“這個屬下真不知道。”孫掌櫃道,“其實之前二老爺已經小額地借過幾次,後來很快都還了,每次……每次還會額外賞我些銀兩,也就是這兩個月,還得慢了些,大盤點的日子又快到了,我沒辦法,只能照二老爺的意思,進了些次貨,然後做高了進貨款。”
不到一千兩的銀錢,寧婉清想,如果她二叔有心償還,想一想辦法也不是湊不齊,但竟然出了這種作假貪污的主意,看來只有兩個可能:要麽是不想還,要麽,是還不上。
若是後者,只怕她二叔還不止在這一個鋪子動了手腳。
一念及此,寧婉清不禁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說話,随波忽然來找她了。
她很是意外,立刻丢下孫掌櫃去見了人。
“少主,”随波恭恭敬敬地給她施了個禮,“平德公子惹了些麻煩,尚公子親自找上門來了,公子讓我來跟您一聲。”
寧婉清聽得有些摸不着頭腦,寧平德惹了麻煩,和尚祺有什麽關系?而且以花令秋和尚祺的關系,會有什麽事還需要專門喊她回去處理的?
她正疑惑間,随波已低聲說道:“平德公子前陣子不知何故在外面借了一大筆銀子,如今利滾利已有七八千兩,當時走的是尚公子的人脈,現在那人說沒收到平德公子許諾的利息,徑自找尚公子要賬來了。”
寧婉清瞬間恍然。
略一思忖後,她問道:“令秋是什麽意思?”
随波一本正經地道:“公子說,平德公子是通過他的關系才走了尚公子的門路借到的銀兩,如今尚公子被人家下了面子,他夾在中間也實在是無顏面對老友,希望您能為他做主。”
讓她給他做主……寧婉清有點兒想笑,這話聽着怎麽那麽假模假樣的呢?
“好,知道了。”她抿起唇邊的笑意,正了正色,說道,“我這就回去。”
***
于是,等寧婉清回到寧府剛踏進正廳,看見的就是這幅場景——
尚祺坐在下方右首的位置,她的父親寧承琎坐在上位,面色沉靜地看着局促中帶着幾分惶然的寧平德,而花令秋,亦正站在他的旁邊。
寧平德确實有些抑制不住地慌亂,他萬萬沒想到尚祺居然這麽不留情面,竟直接找上了他大伯父來要賬,至于麽?!不過是晚了些時候,沒有及時把銀子送去,居然就毫不猶豫地在他背後捅了一刀,哪有這樣一言不合就耍瘋癫的?
還有花令秋。他看了眼這個沒用的姐夫,忿忿心想,連這點事兒也攔不住,難道還以為他自己能置身事外麽?
“婉清,”寧承琎示意女兒坐到自己身旁的副座去,“平德欠了尚三公子朋友一大筆銀子的事,你可知道了?”
寧婉清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正含笑瞧着自己的花某人,應道:“剛聽說。”又問,“二叔呢?”
“我已讓人去通知他了。”寧承琎道,“不過他不在家裏。”
“寧城主,”尚祺開口說道,“其實我也不想驚動您老人家,但無奈,那就是渾人一個,我今日若不來,只怕改天他就能自己上門鬧得滿城皆知,他那個人,性子倒是豪爽,就是不喜歡人家騙他。”
寧承琎喝了口茶,緩緩說道:“欠債還錢,确實天經地義。但我有件事很好奇,不知尚三公子那位朋友何以對平德如此有信心,竟然初次見面就能借出這麽大一筆錢給他?”話音未落,話鋒已陡轉,“平德,你說。”
寧平德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侄兒也不知道,或許,或許是看在尚公子和大伯父的面子上吧,我原本也沒想借那麽多銀子的……”
“那你還敢許諾別人十日一結利息?”寧婉清忽而問了句,“而且還是高利。你和別人做的什麽生意,如此有把握?既有這樣的門路,為何不跟我們說一說?”
寧平德一時噎住,沒能接上話。
“令秋,”她又轉向某人喚了一聲,“你當日幫他走尚公子的門路時,可有問過他這些?”
花令秋似為難地笑了一笑:“這個,我不過舉手之勞,哪裏知道他會借這麽多。”
“我看就這樣吧,”寧承琎沉吟了片刻,說道,“平德到底是我侄子,他在外頭欠的賬,自然要由他父親來定奪如何處理。若尚公子信得過我,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敦促我二弟盡快把這筆錢還上。”
寧平德一聽,大伯父這是不打算幫他啊!現在極樂坊那邊的錢遲遲收不回來,若是把這筆賬都算在自己頭上,那他們家豈不是要狠狠脫層皮?
偏偏這中間又夾了個尚祺,就算是父親出馬,只怕也是軟硬都無用。
他立刻就慌了,脫口說道:“這銀子也不是我一個人借的,還有姐夫呢!”
寧承琎和寧婉清聞言,愕然地看向了花令秋。
誰知他也是一副初次聽聞的樣子,訝道:“我?”
尚祺在旁邊搖搖頭:“寧公子你這就不厚道了,令秋好心幫你介紹借錢的門路,你怎麽反倒把他給拖下水了啊?”
“真的!”寧平德見此情形,越發的感覺到不祥,話也說得慌亂急躁起來,忙不疊就把當日自己找花令秋湊本錢,然後他又是如何說自己不能出面寫借據的事都給說了。
誰知話音落下,花令秋先笑了,很是無奈的樣子:“我倒從未聽過借據還有人幫着寫的。”
寧婉清險些沒能繃住,忍着笑轉開了目光。
尚祺也笑了,而且毫不掩飾:“寧公子,人要講道理,你和令秋連熟識都算不上,他若不是看在寧少主的份上,又哪裏會幫你這個忙?說了你怕是不信,他想賺零花,可用不着什麽本錢,我貼着他賺紅利都來不及呢。”
“我……”寧平德腦子裏嗡的一聲,斷了弦,“你……你們是一夥的!”
“你這話說的我就不愛聽了,”尚祺冷了臉,“敢情是我們逼你去借的銀子?你賺的什麽來路的錢我還不知道呢!”
寧平德正要再說什麽,寧承琎派出去的人忽然回來了,進門後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點點頭,眸光微沉地示意自己知道了。
不多時,外面就有人來禀報說寧承珣來了。
他進門就看見了自己兒子自亂陣腳又大失分寸的樣子,只當他是太年輕經不住吓,生怕他說出不該說的話,也顧不上別的,直接便道:“尚公子,這是七千八百兩銀票,你點點吧。”
尚祺一聽,揚眉笑了,接了銀票也沒數,往懷裏一揣便罷:“早知二老爺這麽爽快,我也不必腆着臉跑這一趟了,不必點,我信得過您。”
說完,果然很幹脆地告辭走了。
“令秋,”寧承琎忽然道,“你去送送尚公子吧。”
花令秋知道這是要自己回避,了然地微笑着應下,轉身出了門。
寧承琎又屏退了左右,讓人從外面關上了門。
寧承珣打算先說些什麽:“大哥,我……”
“你剛才去哪裏了?”寧承琎說着,擡眸沉沉看了他一眼,“怎麽去了一趟極樂坊,就多了七千八百兩的銀票?”
寧承珣一愣,正想說話,寧婉清卻又喚了他一聲:“二叔,早上我聽共城那家文墨館的孫掌櫃說您這兩個月也缺錢,所以讓他以次充好,在賬上扣了七百兩銀子下來,不知您和平德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處?不如說一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