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越征從不覺得他是個膽小鬼, 他這一輩子都行的端做的正,沒什麽好怕的。但當尹樓用無所謂地态度讓他“出去說”的時候, 他害怕了。
這其實是一場噩夢,越征想,眼神落在尹樓牽着他的手上,他還能記起這雙手曾經多麽溫暖,總是和他十指緊扣,手的主人還經常對他說“越哥, 我們過一輩子吧”。
或許出了這扇門夢就醒了,小尹就回來了。
越征像一具行屍走肉,麻木地跟着尹樓出去。
尹樓關上房門,牽着他一路走到樓下, 找到自己的車, 送他坐上副駕, 還體貼地系上了安全帶。
他說:“越哥,我們回家說。”
回家……
越征大腦一片冰冷, 思想被凍住, 都說人在經歷超出承受範圍的悲痛時會下意識逃避,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但他連自己是怎麽回家的都不知道, 意識回籠的時候已經站在了自己家的客廳。
尹樓幫他脫掉外賣服,然後脫掉自己的外套, 一起挂在門後,熟稔的像是自己家,又仿佛剛剛什麽都沒發生,他們倆只是一起上班,然後路上偶遇, 再一起回家。
他做完這一切,看向越征,唇角的弧度刺痛了眼睛。“越哥,你先冷靜一下,我們談談。”
越征深吸一口氣,氣管連着喉嚨的地方幹澀鈍痛,但這痛卻也喚醒了他,讓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尹樓走過來要牽他的手,那觸感刺傷了越征,他猛地甩開,一把攥住尹樓的衣領,恨不得殺了他,咬牙切齒地質問:“尹樓!你他媽還想談什麽!說出那種話,幹出那種事兒,你他媽還有什麽臉和老子談!”
尹樓輕輕攥住越征的手,拍了拍,笑道:“那些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的戲言,越哥你不用在意,我怎麽可能把你拱手讓人呢。”
越征腦袋裏“嗡”的一聲,好像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眼底的濕意讓他狠狠憋回去,一字一句從喉嚨裏擠出來:“我們之間的關系,你說是……戲言?”
尹樓好像也意識到這樣越征消不了氣,于是輕聲安撫:“對不起越哥,我可以解釋,你先松開,我有些喘不過氣了。”
越征看着自己青筋暴起的手,真想就地掐死他,但他還有話沒問完,他要問清楚,這段時間,這段時間他們的相處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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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開手,眼底通紅,死死瞪着尹樓,顫聲問:“你,你一開始接近我,是為了什麽?”
尹樓捏了捏脖子被掐紅的地方,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笑了聲,說:“越哥,也就是你,別人如果敢這麽做,現在已經涼了。”
越征吼出來:“我他媽問你一開始接近老子是為了什麽!”
他不想聽他說廢話,他現在很亂,他就是一團糟,他怕下一秒他就忍不住在尹樓這個小畜生面前哭出來,他是越征,他不能這麽沒出息!
尹樓似是被他吵到了,微微蹙了蹙眉,這段時間被越征哄得放在心尖兒上,被當寶貝當習慣了,這會兒面對越征的質問,忽然喪失了甜言蜜語的耐心。
他淡淡地說:“因為你長得很和我胃口,恰好我又可以碰你。”
說完他笑了聲,看着越征的眼神輕浮:“你不也是一樣嗎?越哥,我們沒什麽不同。”
越征氣得喘粗氣,嗓音吼得嘶啞:“你他媽放屁!我,我是想跟你過日子!我他媽想跟你過日子!”
尹樓搖搖頭,一臉無奈地掃了他一眼,笑容裏有淡淡的諷刺,他道:“如果我沒有這張臉,沒有錢,什麽都沒有,我親愛的越哥,你還會願意和我過日子嗎?”
越征覺得自個兒幻聽了,不然他為什麽能從尹樓嘴裏聽出這麽沒有良心的話。
在他尹樓眼裏,他越征只是圖一個人長得好看、手裏有錢就能湊過去叭叭地求着人過日子的?
他太傷人了。
“你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尹樓理了理衣領,搖頭:“其實我不在乎這些,”他笑了笑,眼底平靜,“越哥,說實話,我喜歡和你一起生活的感覺,讓我很放松,如果今天你沒有撞到我,或許我會和你過很長一段時間,一段非常幸福的時間。”
越征已經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了。
尹樓真誠地伸出手,邀請:“越哥,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但是我們之間還是相處的很有默契的,不是麽?你雖然有很多缺點,但我依舊覺得你很好,這麽久的相處,我确實對你動了幾分真心。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繼續——”
越征瞪着他,嘴唇發抖,聲音沙啞至極:“我恨不得切掉心肝肺捧到你面前,還生怕你嫌棄……你和我說你動了幾分真心,你他媽以為你是誰!你的幾分真心算個屁啊!尹!樓!!!”
話到最後越征再也忍不住,舉起拳頭狠狠砸向尹樓,他以為尹樓要是有一點羞愧和悔恨都不會躲,結果尹樓确實沒躲開,他狠狠攥住了越征的拳頭,皺眉道:“越哥,有話好好說,你打不過我的。”
越征目眦欲裂,舉起另一邊拳頭,毫不猶豫地砸向他:“老子今天就算是不要命了!也他媽弄死你個沒良心的畜生!!!”
“啪嗒”。
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不大,和越征的怒吼相比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但他還是聽見了,動作僵住,低下頭,看見戒指盒的瞬間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心掉在地上,被尹樓一腳踩碎了。
好疼。
尹樓看向戒指盒,也愣了一下,問:“這是什麽?”
越征收回手,失魂落魄地蹲下來,撿起戒指盒,仔仔細細地擦。
尹樓跟着蹲到他身邊,看着他的動作,沉吟了一會兒,說:“越哥,你今天,去買戒指了?”
越征的動作一頓,忽然覺得臉疼,手裏的戒指像着了火,燙的他幾乎拿不住。
他聽見自己啞着聲音說:“啊,你不是說想要。”
尹樓眼睛亮起,唇角勾起滿意的弧度,像是确定眼前的男人深愛自己是多麽值得高興的事。
他語氣真誠地開口:“越哥,你很愛我,我對你也有感情,我們已經是成年人了,又何必在乎這些細枝末節,我只能有你,身體永遠不會出軌,你也只愛我一個人,我們完全可以像以前那樣繼續一起生活。你如果喜歡,我可以給你買更好的戒指,幾十萬、幾百萬、甚至幾千萬的,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給你。”
聽着尹樓的話,越征忽然有點想笑,眼前一片模糊,拿戒指的手抖得不像話,但心裏卻忽然清晰了。
尹樓從來沒有愛過他,甚至連喜歡都沒有,他們兩個的相處,從一開始就是尹樓的處心積慮,為的只有一個——上了他越征。
因為他碰不了別人,碰別人惡心。只有他越征,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的被他選中了!
“越哥,我給你時間考慮,你——”
“滾。”
尹樓怔住,看向他,眼底有不敢相信:“你說什麽?”
越征打開戒指盒,尹樓在看見裏面兩枚廉價卻閃閃發亮的鉑金戒指時,眼底震了一下,心底忽然湧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越征沒看他,弓着背緩緩站起來,好像這樣就能緩解心髒的劇痛,他走到窗戶前,猛地拉開,一把扔了出去。
尹樓瞳孔一縮,跑過來拽住他的手,不自覺地低聲喊:“越哥!”
越征轉過頭,眼底赤紅,淚水在眼眶裏掙紮,卻始終沒有流下來,他指着門外,重複:“滾。”
尹樓收回手,直直看向越征的眼睛,企圖從裏面再次看見自己的影子,卻只看見了一片絕望的虛無,他有些陌生的恐慌,卻也只是道:“越哥,我希望你可以為小晴考慮,如果她——”
“你他媽還有臉提小晴!!!”越征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拽住他衣領,絕望地嘶吼:“你在這裏,最對不起的就是她!!!”
越征不知道該怎麽和小晴解釋,她最崇拜依賴的尹哥,其實都是騙她的,他對她的好,只是為了更方便地上了她哥。
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啊!怎麽能接受這麽肮髒的現實!
尹樓擡起手,停止這個話題,沉聲道:“越哥,你需要冷靜,有什麽問題我們都可以談。”
越征松開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卻轉過頭,一眼都不想再看見他,低吼:“滾!”
尹樓頓了頓,慢慢向後退,但目光還是鎖着他,鎖着這個他待過半年的家,最後他還是忍不住說:“越哥,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認真考慮我的話,我等你的消息。”
越征轉過頭,抄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砸向他:“你他媽給老子滾!你聽不懂人話嗎!我他媽讓你滾!滾出去!!!”
水杯重重地打在尹樓肩膀上,砸的他悶哼一聲,但這次他卻沒有什麽不悅的情緒,只是深深地看了越征一眼,轉身離開。
關門的聲音異常清晰,越征覺得這扇門直接關在了他心裏,死死地鎖住了他。
他緩緩蹲下,抱住頭,回想着和尹樓的種種過往,回想着尹樓的笑,尹樓的話語,尹樓的體貼和關懷……覺得這一切都糟透了。
他越征被人玩兒了,被一個富二代玩兒了,還傻呵呵地到處嘚瑟他有媳婦兒了,他可以跟他媳婦兒好好過日子了……他有什麽臉再去和親朋好友解釋,他自以為擁有的一切都毀了,全都毀了。
越征大口大口地呼吸,肺葉像被窗口灌進來的北風凍住了,提供不了一絲氧氣,他喘不上氣來,像只喪家的狗,靠在牆上張着嘴乞求空氣。
被欺騙的憤怒和悲傷讓越征感覺窒息,他最後還是沒出息地哭了,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恨過自己,這個沒出息的窩囊廢不可能是他越征。
他舉起拳頭狠狠地砸着自己,疼痛很快麻木,他張嘴開始罵,罵自己傻逼,罵自己眼瞎,罵尹樓不是人,罵尹樓沒有良心是畜生,罵他這麽長時間的付出,罵月老,罵所有一切能罵的……好像這樣就不用承擔被欺騙被背叛被撕毀的痛苦了。
他哭了很久,哭到手腳都麻木了,忽然想到什麽,踉跄着站起來,小腿立刻麻癢難耐,他狼狽地一下跪了下去,但他顧不上這個,手腳并用地趴出去,打開門,不要命地沖下樓。
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雪,地上厚厚一層積雪,除了零星的腳印看不出一絲別的痕跡。
越征傻眼了,又很快清醒過來,趴到一塊雪地裏瘋狂地用手刨着雪。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今天天氣預報大雪降溫,越征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在零下二十度的風雪裏,跪在雪地上絕望地找他的戒指。
那是小晴的學費!他把小晴的學費扔了!
越征雙眼模糊,手已經凍得通紅,卻感覺不到疼,臉上全是眼淚,被北風吹得凍住,又被新的熱淚化開,嘴裏不停地重複:“小晴對不起,小晴對不起,對不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越征已經感覺不到手的存在了,他還是沒有找到戒指。
他呆坐在空曠的小區樓下,目光所及是一片銀白,此外,什麽都沒有,和他一樣,什麽都沒有了。
鄰居王嬸兒大老遠看見個男人坐在雪地裏,還以為是精神病呢,湊近一看才發現是越征,趕緊走過來扶他。
“哎喲小越這是怎麽了?大冷的天趕緊起來,穿這麽點凍感冒了怎麽辦啊?”
越征踉跄地起來,麻木地說:“沒事兒,王嬸兒,我就是……丢東西了。”
王嬸兒看這片被他嚯嚯得亂七八糟的雪地,問:“丢什麽了啊?嬸子幫你找找,你叔也在家呢,我叫他——”
“找不着了,”越征猛地按住心口,眼底閃過無助和脆弱,顫抖地重複:“找不着了……”
王嬸兒扶着他,看他這幅樣子,也着急了:“什麽東西啊?特別貴重嗎?咱報警吧,可別讓人偷了。”
越征忽然笑了,眼底的淚再也兜不住,流了下來,他聽見自己說:“不貴,不值錢,不貴……”
王嬸兒說:“那別找了,你說說你這孩子,平時也挺有譜的,怎麽這麽不注意身體,走,嬸子扶你回家。”
越征渾渾噩噩地被王嬸兒扶到他家,開門進屋後王嬸兒說有事給她打電話,她老頭子白天在家,越征點頭,其實連她說了什麽都沒聽清。
越征渾身僵硬地蜷縮在床上,鞋都沒換,身上的雪化開,濕透了衣服。
他忽然想起這件衣服也是尹樓買的。
他坐起來,惡狠狠地脫掉衣服,甩到地上,喘着粗氣,瞪着,他也不知道他在瞪誰,他能瞪誰。好像全世界都沒必要為他的眼瞎負責,他只是被一個沒有良心沒有喜歡的畜生騙了,不值一提。
他感覺一陣窒息,好痛,渾身都痛,承受不住的痛,他需要大喊,大吼,他想說點什麽,找個人說點什麽,就現在,馬上,找個人說點什麽。
越征拿起手機,猶豫了很久,撥通了周子影的電話。
腦海裏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他之前和周子影吹噓自己找到伴兒了,尹樓是個教授,人特別好,他們倆要過一輩子,以後小晴離開家嫁人了,他也有人陪着,他人生圓滿了……
現在這個電話好像在無聲嘲笑他,越征,你過得真失敗,其實你什麽都沒有。
他想放下手機,但對面已經接通。
周子影喜氣洋洋的聲音傳過來:“喂?什麽事兒啊征子?”
越征剛要說話,忽然聽見對面熱熱鬧鬧的起哄聲,喝彩聲,他頓住,努力把自己的聲音從絕望裏抽出來,像平常一樣問:“幹什麽呢我的影兒?”
周子影應該心情特別好,沒注意到他嗓子的不對勁,邊笑邊說:“我爸媽結婚紀念日,兩個老東西非說要來酒店慶祝,你來不來?”
結婚紀念日……
越征怔住,半晌,苦笑着說:“我去個屁!我就想跟你說……有空請我喝頓酒。”
周子影逗他:“你家那位不是管着你不讓你喝,你這是要反了?”
“反什麽,”越征看着天花板,低聲說:“……沒正過。”
“好了,你那邊忙着吧,有空聊,我這邊有個急單。”
“好吧,有空聊。”
越征挂掉電話,就那麽呆呆地躺在床上,好像自己已經死了,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門忽然響了,他麻木地擡起頭,一眼看見身上落滿雪花的小丫頭,心底那根岌岌可危的弦一瞬間拉滿,“咯嘣”一聲,徹底斷裂。
他張了張嘴,卻只發出氣聲:“小,小晴……”
越小晴被她哥的狀态吓住了,愣了半天才跑過來,一把抱住他,帶了哭腔:“哥你怎麽了?哥?發生什麽事兒了嗎?哥你別吓我我害怕……”
越征看着懷裏瘦小的孩子,覺得自己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就這麽輕易地信了尹樓,弄得人財兩空,到現在,你還讓小晴為你擔心。
越征再也忍不住,緊緊抱住她,哭着說:“哥對不起你,小晴,哥對不起你,哥不是東西……哥怎麽能,把接你放學都忘了呢……”
越小晴不知道她哥怎麽了,顧不上自己,先哭着給越征擦眼淚,眼睛紅彤彤的:“哥,我能自己回家,你別哭了,哥我長大了,我以後都能自己回家了。”
越征閉了閉眼睛,死咬着牙,慢慢把腦袋放到她肩膀上,抽泣起來。
越小晴抱住她哥,像越征在她小時候哄她一樣,輕輕摸着越征的後背,動作生澀,懷抱瘦小,帶來的力量卻足以給越征千瘡百孔的心一絲救命的溫暖。
越征用十分鐘的時間和她解釋了尹哥再也不會來了,因為尹哥不喜歡她哥了,原因她還不能聽,但越征永遠愛她,永遠會陪着她……
越小晴一直默默聽着,最後哭着說她不要尹哥了,她只要哥,尹哥是壞人。
越征看着窗外的雪,收緊抱住越小晴的手臂,這是他活着的動力,他要好好活着,為了小晴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