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街遇
百濟藥堂是京城大號，在京城各處皆有分店，藥材種類齊全，配套的醫館裏有坐診的大夫還能幫撿藥的客人們看看方子，給出一些建議，态度認真負責，因而百濟堂名氣極盛，雖則藥品價格較之別家稍微貴一點點，但絲毫不影響藥店生意，不說富貴殷實之家，便是尋常人家也寧可多花些銀錢到百濟堂買藥，圖個放心踏實。
往前行走數十步，遙望對面街的百濟藥堂門店裏此時似乎人客不多，周姨娘在前，素素和弟弟平繁手牽着手跟在她後頭走下路牙子，正要緊着橫穿大街，忽聽得一陣喧嘩聲自街道盡頭傳來，咯咯馬蹄聲敲打着青石板路面，伴随幾聲“回避”的喝呼，還有甩動馬鞭的脆響，路人們紛紛閃避，正行走在道上的各式馬車、牛車也趕緊擠往街道兩邊，兩名彪形大漢騎馬飛馳而來，周姨娘忙轉身張臂護着姐弟倆急急退避，素素猝不及防，退步時踩着自己的裙角，拉着平繁一起跌了下去，周姨娘一人扶不起兩個，眼看怒馬将至，站在路邊的衆人大聲驚呼，危急間兩名擺小吃攤子的中年夫妻快步跑來，幫忙将糾扯着的三人連拉帶推返回到路牙子上，看着兩匹快馬一陣風般馳過，衆人都松了口氣。
周姨娘帶着姐弟倆向中年夫妻行禮道謝，矮瘦的男人擺了擺手，走開去打理自家小食攤，女人終究是多嘴愛說話，胖大嬸叨唠起來沒完，對周姨娘道：
“瞧這陣勢怕是哪位王爺公侯家的車仗要路過，先派人開路，大人們都是做大事的，着急上火撞了人只要不死便不會停下來看顧，撞傷撞痛也是咱們自家消受，胳膊擰不過大腿，能找誰去？這種事見得多了，咱們平頭百姓命不值錢，以後教孩子們走路多長只眼，自求安福，這世道便是如此啦……”
她男人邊收拾桌上客人吃過的碗筷邊朝她吼：“多嘴長舌婦！就不怕說錯話惹禍，這會又不閑得慌，快幹活去！”
說話間，就見一行十幾人騎馬過來，馬俱是高大的上等良駒，馬上的人個個錦衣華服，氣宇軒昂，一看而知多是軍中将校以上人物，其中還有穿官服着蟒袍的，更顯氣度不凡，神情傲然。
素素透過黑色紗幕，看清走在前頭兩名年輕英俊的男子，心裏一跳，随即悄悄往周姨娘身後躲了躲，雖然知道人家未必會注意到自己，潛意識裏仍覺得這樣多安全些。
忽然見到這兩張熟悉的面孔，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禁锢于心底的思念和某種痛楚頃刻之間翻騰而起，一個無比清晰的影像浮現于腦海，她呼吸急促，眼中頓時蓄滿淚水。
周姨娘反映也快，立刻将賈平繁和素素攏在一起，自己側身站着，做出小心怕事的樣子，刻意用後背遮擋住姐弟倆的身體。
賈平繁伏在周姨娘臂彎裏，露出一只睜得圓圓的眼睛瞪視着拍馬而過的人群，其中那個挺拔修長的身影，那張清冷而俊秀的臉龐深深刻在他心裏，他發誓這輩子不會忘記那個人給予他的輕侮和嘲笑。
素素幸虧有帷帽遮臉，周圍看熱鬧的人們沒有人發現她的失态，她也無所顧忌，任由眼中淚水盡情流淌，滿心悲涼冷落地靜聽周遭民衆的議論：
“哎呀呀，那着蟒袍戴金冠的應是王爺吧？王侯勳貴們大多住在東、南城，要游逛也在那邊幾條大街晃悠，今兒這麽多位大将官陪着那位王爺到西大街來，這是要做什麽啊？”
“王爺與大官們愛去哪裏、做什麽要報與你知道？你算什麽？實在要管，奉旨巡城，成不？”
衆人大笑，又有一人道：“你們難道忘啦？年前西北傳回戰報，大捷啊！大月國犯我邊境，原先賈家軍拒敵不力，打了敗仗意圖割地議和求富貴，将帥更欲叛國保命，大月國假意答應，哄得賈家軍棄械失去防備，還不是一樣将他們趕盡殺絕，最後還靠許大将軍率領東軍鐵騎奔赴西邊，擊退大月國軍隊，保得一方安泰！許大将軍凱旋還朝，這兩日便要回到京城，想是王爺将軍們在為此事做準備，想找個好地方接風洗塵呢，咱們西大街雖不及東、南城繁華熱鬧，卻是個鬧靜相宜的好地方，且近年新建的幾處酒肆飯館，各路風味花樣多着呢，貴人們可是慣會聞風而動的啊，哈哈！”
素素握住平繁的手，瞄了眼說話的人，是個身着青色長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看着像個儒生，氣質與昔日賈府中那些幕僚謀士相近，只是賈府的幕僚衣裝風度比這人品次更高些。
一位二十來歲車夫模樣的年輕人坐在小食攤上吃粥，好奇道：“這話可當真？我聽說賈家歷代出英才，賈家的爺們文能治國，武能安邦，賈家軍歷經幾代，威名遠鎮西北，父子封了國公又封侯，皇帝都喜歡娶賈家女兒做皇後，他家權勢多大啊，富貴堪比天子，用得着割地求富貴麽？且将在外，眷屬居于國中，将帥自己叛國去了，家小如何辦？豈不全部要頂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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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那中年儒生冷笑：“你去打聽打聽，賈家如今門庭如何？他家眷屬安在？皇上仁德，感念太皇太後慈愛，顧憐皇後和孝，在太皇太後與皇後先後逝去之後赦免賈家的罪責，一家老少命可保住，也不必頂罪做苦役，但富貴這輩子是沒有了，如今都成了平民百姓……我可不是胡谄，有邸報為據，我東家每月一份官家邸報，上面記得清清楚楚！”
衆人喟嘆：“且不論賈家是否真有罪，想想他家先前那一份顯赫，可是羨煞路人——子弟們出行，與剛過去那些王侯的氣勢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可見古人說得沒錯：富貴輪流轉，世事難料，炙手可熱間，轉眼就什麽都沒了！死去的也罷了，活着的留得一條命在，功名産業都沒了，想來也讨不得好日子過！”
“是啊，富貴輪流轉，如今輪到那位許大将軍了吧？他可為大齊國立下大功了啊！”
“許大将軍身世顯貴，戰功赫赫，談什麽輪到輪不到？他代替賈家統攬兵權，當仁不讓！你們是不知道，許大将軍本就出自侯爵之家，貴為清平侯世子，如今拜封正三品定國大将軍，原來統領賈家軍的賈家二老爺護國大将軍也不過如此！同時晉封的還有一位輔國大将軍，是歷代皇子師鄭家的二公子，也是個少年英才！說不定方才過去的就有他在裏邊，是了，聽說有位福郡王爺少年英俊，與當今皇上年紀相當，深得皇上寵信，方才那位身着蟒袍的或許就是郡王爺！”
“哎呀喂，都是皇上身邊重臣啊！只不知許大将軍還朝，會否賞面來到咱們西城逛一逛，也好讓咱們開開眼界，看是如何神武的人物……那許大将軍年紀應不大吧？可是娶親成家了？”
“……”
素素姐弟倆手拉着手動也不動地站在邊上聽人家議論，仿佛根本不關他們的事般，周姨娘勸了幾次都不肯走，周姨娘有些不安，最終咬咬牙，使了勁才将平繁拉開，平繁走，素素也就跟了上來，那擺小食攤的中年胖大嬸因周姨娘客氣，一口氣買了兩籠小包子，這會見她們娘仨要走，熱情地送出幾步，笑着說：
“周家妹子有空便來坐，只要不下雨，我家的食攤天天都擺着的！”
周姨娘忙回頭謝道：“今日多虧了楊大姐……改日再來尋你說話兒！”
素素和平繁站着聽別人八卦的當兒，這兩女人在後頭也搭上話互通了姓名。
平繁聽着衆人論說賈府，逐漸顯露出一股小男孩不服氣的犟勁兒，素素怕他惹事，邊握住他的手，邊默默傾聽，盡量不去想皇帝李泰，邊關大捷、許靖代替賈家軍大敗大月國，得了什麽樣的功勞她不關心，卻把皇帝幾位陪讀之一，那個安靜俊秀的鄭敏修放在心裏琢磨了半天。
中年儒生或許是哪位當官家裏的清客，憑着讀過幾份官府邸報，知道些時政在這裏誇誇其談，看他那按捺不住的表現欲便知是個藏不住事的，想來也不得重用，不過在最底層走走腿動動手記個事罷了，福郡王、鄭敏修這樣的人物他是不可能認得的，而素素對他們卻不陌生，剛剛過去那夥人當中最顯眼的就是福郡王和鄭敏修！
皇帝身邊常見的幾個人，皇後賈圓圓和福郡王李藝多能說得上話，李藝溫雅知趣，擅棋藝，精通音律，這也是素素專長，而圓圓卻是輸了一籌，所有樂器中她只會彈琵琶和、瑤琴、筝，因她喜歡琵琶，皇帝特意命琴師制了把鑲嵌無數珠寶的琵琶送給她，第一次試音，她連彈了三曲，都是祖母傳授的遠古樂曲，不管彈哪一曲，起音到一半，李藝便能以簫聲相和，貼切而婉約，毫無生澀之感，圓圓十分驚奇，問他是否也學過這些曲子，李藝笑着說沒學過，不過步韻而已，皇後所彈的曲子，極容易尋到相和之途徑。
許靖，将門之子生成那樣一張俊美容顏，也難怪得素素一見傾心，他不常在皇帝身邊，來了也不多話，但他的笑容，怎麽說？當時感覺挺溫和，皇帝不在旁邊時他對圓圓的态度跟李藝一樣——有一點随性，愛逗她說話，想怎麽說就怎麽說，那時候的賈圓圓和皇帝未成親，十一二歲的女孩兒，圓圓胖胖，有點傻氣，是不是誰都覺得她軟弱可欺？
鄭敏修，他是太後娘家的表親，鄭家書香門第，百年大族，歷代帝師、皇子師，曾出相入閣，皇帝登基之前鄭家因卷入諸皇子争儲風波，盡數被打壓，其祖父、父親因此郁郁而終，随即又被賈家退婚，青梅竹馬相愛至深的賈豔豔被嫁給了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