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好雨

徐氏和四兒媳白氏、周姨娘急忙跑進屋，撫着素素後背好言勸慰半天。東屋賈周文、西屋賈周武都聽到福寧公主和素素在正屋談話，但兩個人都輕言細語，刻意壓低聲音，具體內容他們聽不清楚，矮幾上那張五百兩銀票卻讓徐氏驚心，素素只肯對賈周文說實情，并道出自己的想法，賈周文隐忍着心中憤怒和痛苦，點頭表示理解，說她沒有錯，素素稍微輕松些。

而到了賈周武這邊，賈周武想當然地猜到她主動招惹林寶慶，被福寧公主找上門羞辱，恨鐵不成鋼地指着她就是一頓責罵。

素素不作解釋，她現在算是明白透徹，人的一生中免不了要承受這樣那樣的不明之冤，若每一件都放在心裏，自己跟自己較真，那就不用活着了。

她只是低着頭靜默地聽父親訓責，直到他發散出心中怨怒，無力地靠回床頭頹然長嘆，這才和周姨娘一起上前服侍他歇下，當看到父親眼中閃動的淚光，心中由不得柔軟酸楚——做父親的是在心疼女兒啊，曾經強大的羽冀被斬除，險些連命都不保，更無從保護兒女！

賈家長輩都護短，權勢滔天之時盡着能力縱容寵愛兒女，子侄們想要的，但凡能辦到都盡管去拿。賈府裏的兒女們如此，族中晚輩也多數有求必應，入仕升官富貴來得極容易，卻從未想到會有這麽一天，皇帝毀滅性的打壓，将賈氏一族從雲端摔下泥地，這輩子翻身都難了！

那張五百兩銀票，徐氏堅持要還回去，素素說：“暫且留着吧，要還也不是現在！”

福寧公主得到了素素的承諾，秦貴妃卻對她失了信，原先說得好好的兩家聯姻，她提都不再提起，反而撺掇着太後将朝官之女賜嫁常德郡公，連娶宗室女的機會都不給他。

福寧公主忿恨之餘，心裏冒出寒意，隐約猜到她還是晚了一步，定是有人背後拆她的臺，讓太後和秦貴妃知道林寶慶與賈家走得近。

她氣暈醒來的第二天，便着手操辦婚事，順從地遵懿旨為兒子迎娶萬家小姐，林寶慶與萬吉從小一塊玩大，自然認得他妹妹萬芳，相貌不算出挑，實心眼，他從沒想過會娶這樣一個女子為妻，心裏百般不願意，卻也明白不能更改，非娶不可了！可是素素怎麽辦啊？

他心裏只裝着素素，惦念這麽多年，夢裏笑着醒來都是因為在夢中娶了素素做新娘，而今卻要遵懿旨迎娶萬芳，怎麽舍得放開素素？她這時候正需要他的幫助和保護！

林寶慶愁眉苦臉，思來想去，眼見母親又精神抖摟沒事了，忍不住假借不滿意新娘為由胡亂抱怨一通，福寧公主能理解，哪個年輕人不愛美色？新娘子不夠美在寶兒這樣的公子哥兒心裏那是有失體面的，便安慰他幾句，說等大婚後再給尋家世好的美貌女子為側妻，林寶慶硬着頭皮，順勢提出不要別人，只要娶賈素素一個就可以了。

他心裏想着，反正賈家勢微，素素為正妻是不可能了，娶到老實的萬芳也剛好合适，相熟的人好說話，素素只要是跟了他，外人眼裏名份地位不高，但關起門來在自己家裏，便以她為大，這不就行了？

福寧公主看着兒子，心裏恨其不争，面上卻平靜無波地長嘆一聲，拿出那張紙丢給他：

“自己看吧，你倒是對她真心實意，可她卻不過與你逢場作戲，看來只是将你看成可随意取用的糧倉、銀號而已！前些日子她來過，你病中不能見客，我替你接待她，說是家裏有人生病無錢醫治，來借銀子的。我給她二十兩銀子，她說不夠，我索性拿出五百兩銀票，試探着問她，若肯簽下契約，從此再不來尋你，五百兩銀子便送給她。她拿着銀票分辨真僞，當即點頭說願意！就這樣，她拿着銀票走了，臨走我告訴她你即将成親，她笑着說了一句吉祥話，恭賀你新婚大喜！”

林寶慶的臉本就略顯蒼白，此時更是泛起鐵青色，迅速将那張約定書看了個遍，死死盯住紙張下端賈素素三顆字，嘴唇顫抖着說不出話，素素的筆跡他再熟悉不過，是她的字，真的是她親筆所書！

他不甘心，立即要去找素素問個端由，被福寧公主喝止，說賈家如今是滿院子病人，弄不好也是時疫，他可以無所畏懼，素素未必就會出來相見，而為娘的卻不能容許兒子輕率染病回來害了全家！

林寶慶被看起來，成親前不準出府，他拿着那張紙看了又看，将自己關在房裏折騰了一天一夜，最終心灰意冷，乖乖聽從福寧公主安排，要他做什麽都順從。

皇帝北邊祈雨十數天後，一場大雨自東邊來，往西北方向傾盆而去，京城也下了一天一夜的豪雨，百姓以手覆額，紛紛頌揚天子聖德，仁孝賢明感動上天，普降甘霖，大齊國旱情得到解除，今年豐收在望啊。

大雨傾盆之際，賈素素站在一處空蕩蕩寬大的院落裏，滿面笑容靠在廊沿雕欄上伸手接淋雨水玩耍，也在真心實地感激皇帝求來的這一場好雨。

給她省了多大的力氣啊，看這滿院鋪得平平整整的青石板磚、樹蔭下的石桌、石凳被雨水沖刷得幹幹淨淨，不需要幾個小子從院井裏汲水沖洗了，東廊和西廊前相對而立的大槐樹濃綠的樹冠在雨中歡暢搖曳，枝葉間隐隐露出串串瓊玉般的花芽，槐樹要開花了喲！

小時候祖母教過一首兒歌唱道：院中一棵槐，幸福自然來！

會嗎？

賈素素如今能想到的今生最大的幸福不是榮華富貴，而是與家人守在一起，平平安安度過此生！

周姨娘布巾裹頭，拿着一把掃帚從房間裏出來，看到素素在玩水，笑着阻止：

“九姑娘快別玩了，才跑來跑去的身上熱，再摸了冷的雨水怕要生病！”

“不怕，哪有這麽嬌貴的，玩一會雨水就病了？我以前還淋過雨呢！”

素素笑道：“姨娘也歇會，七弟和啓思他們呢？光顧着四處亂跑去玩了吧，都沒能幫上什麽忙，就只讓你一人辛苦！”

周姨娘扯下頭上布巾，走遠幾步輕拍身上兩下，笑容裏喜悅之色不減：

“我不辛苦，倒是楊大嫂他們一家子辛苦，他家紅線真能幹，十三四歲的女孩兒家長得壯實，爬高就低的，樣樣都做得來，我也只清掃得這邊幾間……房屋真的好寬大啊，與咱們以前府裏的差不離，還有這院落，如此敞亮幹淨，雖不是十分氣派，卻結實嶄新，足夠體面了，等奶奶們搬來，定是歡喜得很！”

素素再次環視寬大的院落，同是四合院，這個比原來住的那個小院大氣多了，紅磚青瓦，修葺拾掇得整潔清爽，地兒寬，房間也多，足夠分配，她可以有自己單獨的閨房了，六哥夫妻也不用再住四處是裂縫的耳房，還能有一間專供孩子們讀書練字的大大的書房！

她滿意地點頭笑道：“多虧姨娘時常與楊大嬸搭話相熟起來，若不是她提及，咱們也撈不着這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