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跟“看不見”的東西搏鬥,是種很奇異的感覺。

橘町枝一刀劃破眼前的空氣,避開耳邊重物襲來的風聲。粘稠的液體濺上了臉側,同樣無法被肉眼捕捉,卻有股熟悉又陌生的鐵腥味。

空氣再次震顫,仿佛活物瀕死前的抽搐。橘町枝沒有繼續動作,握着咒具的右手垂落,讓看不見的液體滴落下去。

幾秒過後,最後一絲動響徹底消失。歸于平靜的風聲裏,只能聽到遠處偶爾響起的槍聲。

“小枝——”

下一秒,從遠處傳來同伴的喊聲。熟悉的男中音由遠及近,在幾秒內恢複成元氣的少女音。

橘町枝側頭看過去,卯野咲一邊收起魔法棒,一邊朝她這裏狂奔而來。

“累、累死了,一直保持變身狀态,消耗好大……”粉毛少女沖到橘町枝面前,兩只手撐上膝蓋,控制不住喘氣地說。

橘町枝等她在旁邊喘,單手掏出一副特殊的眼鏡,朝周圍轉了三百六十度。

四周空無一物,只有自己握着的咒具包裹的布條上,泅出紫色的詭異液體。

“還有你的臉上,哝,這裏也沾了一點。”卯野咲緩過一口氣,注意到橘町枝的動作,指了指自己臉頰的右側。

橘町枝點點頭,随便擦了兩下:“小咲,你有看到其他人嗎?”

卯野咲啊了一聲:“我剛想問你——半小時之前,我還和櫻世在一起。之後我們感覺到兩個方向的咒靈,就暫時分開了。”

“之後就走散了?”橘町枝猜測。

卯野咲不太高興地點頭,打量周圍陌生的環境:“看來,想再見面的話,只能晚飯的時候去集合點了。”

橘町枝看了眼時間,剛過下午四點:“你消耗有點大,如果餓了的話,先去集合點吃東西吧,沒準能遇上櫻世。無論如何,這幾天都不要耗光體力,太危險了。”

卯野咲猶豫了幾秒:“也行——好吧,之後我要控制随時變身的本能。不然就像現在,充電兩小時持續五分鐘,也太丢臉了。”

她說着用力一握拳,表達自己的決心。

這個姿勢擺出半秒,隔壁街上猝然落下一陣閃光,然後爆出“誇嚓”一聲。刺目的光線将幾條街照的雪白發亮,如果是深夜時分,估計能媲美太陽的熱度。

卯野咲:“……”

橘町枝:“……”

卯野咲僵了幾秒,默默放下手臂,一把拽住了自己的小夥伴,“走走走,吓死了。橫濱的民風也太淳樸了吧,我們先找個遠離槍聲的地方再說。”

橘町枝忍笑,摸出手機看了看:“幾年前我來過,當時也還好——按照老師的說法,這是一場正在進行的‘戰争’。如果不是這場混戰,導致橫濱滋生大量咒靈,也不會借調外地的咒術師過來祓除。“

“我們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分開吧,集合點在北邊,我去東邊探探,應該還有咒靈,一個小時之後去找你們。”

卯野咲嗯了一聲,然後小聲嘀咕:“也不知道五條老師會不會吃晚飯。或者直接裝一口袋甜點,像聖誕老人背上的紅布袋一樣背着,邊祓除咒靈邊吃?”

“……”

這段話太有畫面感了,橘町枝腦補了幾秒,終于沒忍住——

“噗嗤。”

半個小時後,橘町枝獨自蹲在某戶民宅外的小樹叢裏,陷入了沉思。

橫濱這座城市,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內部的勢力本身就很混亂。他們這些被臨時借調來進行祓除任務的學生,活動範圍只在城市的邊界。

之前一整個白天,她大概遇到了五六只四級,兩只三級。祓除的過程很順利,衣服都沒怎麽沾到血。

而現在……就在旁邊這戶民居裏,隐約能感覺到一只三級咒靈的存在。

三級,可能接近二級。對于沒有咒力的天與咒縛來說,對咒靈等級的判斷,天然弱于其他咒術師。

不過,橘町枝确信自己能對付,都不用拆掉咒具上包裹的布條——這是五條悟教給她的,降低咒具損耗的方法。

反正對橘町枝來說,并不需要咒具本身的殺傷力,咒具只是咒力的媒介而已。

就像頂級廚師可以靠一把鈍刀庖丁解牛,所謂萬物同源,“庖丁解咒”也是一樣的。

有點麻煩的是……少女摸出咒具,五感籠罩了前方的小樓。

從地理位置上來說,這只是一片普通的住宅小區。眼前的獨棟小樓面積不大,中産家庭咬咬牙也能住進去。

獨棟裏有三個人,一個大概是做衛生的女傭,正在一樓的廁所做清潔工作。另外兩人在二樓的書房,一男一女。

女的趴在書架上,男的趴在女的身上。

在網站禁止詳細描寫的動作中,男人和女人高低起伏的聲音,在耳邊構成并不優美的交響樂,甚至讓人有點起雞皮疙瘩。

那只咒靈就徘徊在書房門口,扭來扭去,像條在空中游動伴奏的鲶魚。

無論是樓下清潔工作的女仆,還是正在賣力辦事的男女,都對此一無所知。

“……”

拼拼湊湊了三年才複活,生理心理年齡依然十六歲的未成年少女,差點沒控制住臉上的表情。

“找別的咒術師過來幫忙”這種丢人又不靠譜的想法,只在橘町枝的腦中停留了0.2秒。她低頭盯了會兒眼前灌木尖端的葉子,最終站了起來。

房屋的門窗緊閉着,且都是防彈玻璃,隔音效果相當不錯。橘町枝沒有猶豫,在廚房的小窗邊緣鑿出一個洞,兩根指頭伸進去,叩開了窗戶。

她悄無聲息地落地,重新把窗戶關上。然後安安靜靜地走到衛生間,放倒了低頭幹活的女傭。

把那個陌生的女人擡到馬桶蓋上坐好,确定對方不會滑下去。她關上廁所的門,反手上了鎖。

二樓的那對男女依然在如膠似漆,并且從書架轉移到了書桌上。橘町枝聽到他們翻書的聲音,然後響起女人斷斷續續、一句三喘的念誦聲:

“古……池塘,青、青蛙入水……”

“下一句是什麽,嗯,寶貝兒?”

“讨厭啦……”

“你不喜歡嗎?告訴我,喜不喜歡?”

橘町枝:“…………”

靠。

她知道這倆人在念什麽——日本非常有名的俳句《古池》,是大家松尾芭蕉的代表作之一。

全詩總共十七個音節,古池や蛙飛びこむ、水の音(古池冷落一片寂,忽聞青蛙跳水聲)。

雖然體弱多病,橘町枝并沒有借助詩歌長籲短嘆的愛好。俳句這種不算大衆的文學體裁,她第一次硬着頭皮研讀,還是初中時的假期作業。

她記得這首《古池》,聽老師講的時候險些睡着。等放學後她吃完晚飯,在陽臺上幹巴巴地背詩,鄰居家有人拉開玻璃門,忍俊不禁地探頭說:

“我好像聽到這裏有一只青蛙,跳進水裏淹死了?”

此時此刻,聽着裏面翻頁下一首的聲音,橘町枝複雜地想,我髒了。

不對,傑哥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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