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少女并沒有立刻回答——很正常,任誰聽到這樣近乎于告白的話,都是不可能馬上給出回複的。
太宰治拿出了十足的耐心,在旁邊杵着根長度一米六的電燈泡的前提下,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少女。
當津島町枝再次開口的時候,即使是中原中也都能聽出她的動搖:“……但是,我的孩子怎麽辦?”
太宰治盯着她:“難道說,町枝醬要為了人渣的孩子委曲求全嗎?”
“已經三年了,町枝醬,你應該開始新生活了。”
“……”
雖然知道對方在講peach,那一瞬間,橘町枝還是因為“三年”這個詞,産生了細微的共鳴。
這一共鳴,她徹底出戲了。
啊沒錯,是出戲。
畢竟,作為一個被前男友捅死後一死三年的倒黴蛋,橘町枝并沒有一個抛妻棄子的人渣前夫,更別說兩歲大的可愛孩子了。
至于和眼前這位的關系……只有一句話是真的。
這個曾經叫做津島修治,如今改名太宰治的十六歲少年,确實是橘町枝認識了十二年的青梅竹馬。
掐指一算,加上她躺平的三年,他們已經足足四年沒見過了。
可憐的中原中也對真相一無所知,眼看話題越來越私密,只覺得自己變得無比刺眼。就在他幾乎無法忍耐的時候,終于等來了一通救命的電話。
港口黑手黨的重力使幾乎迫不及待地接起,很快通話完畢,伸手在帽子上揉了揉:
“太宰,這邊的幾個人……”
“我就在這裏,等那群蝸牛一樣的下屬過來,再安排一下町枝醬。”
太宰治利落地截斷他,注意力依然放在橘町枝的身上。兩秒後沒等到回複,又趕蚊子一樣地揮揮手,“快走吧蛞蝓。對了,爬樓的時候當心,不要被自己的黏液絆倒哦~”
“————混賬青花魚!!!”
臨走的時候,赭發青年又看了兩人一眼,似乎想說什麽。
最後他只是啧了一聲,扯了扯肩上披着的大衣,給這個世界留下一道飒爽而嬌小的背影。
……
……
中原中也離開後的十秒內,草坪廢墟前的兩個人相對無言。
第十一秒,橘町枝突然微笑了一下,繼續用之前那種關切的語氣說:“修治,生長素吃太多的話,會對身體不好吧?”
對方眨了眨眼:“町枝醬是想誇我長高了的話,可以直說的哦。”
橘町枝:“……”
太宰治:“……”
橘町枝:“膽小鬼,我還以為你已經在津島家頤養天年了呢。“
太宰治:“藥罐子,你看起來至少三年沒吃藥了啊。”
橘町枝:“……”
太宰治:“……”
“——真是被吓了一跳。”
下一秒,從後方傳來一個清爽的聲音。聲音的主人憑空出現在少女的旁邊,非常自然的往她手裏塞了一樣東西:
“小枝,你眼前的這位,方便介紹一下嗎?”
太宰治:“……”
“五條君?”橘町枝回過神來,看向身邊突然冒出來的白發男人,手指下意識拈了拈。
是個光滑的包裝袋。
五條悟在橘町枝身邊站定,嘴上說着“吓了一跳”,臉上卻找不到半絲驚訝的情緒。橘町枝看着他被繃帶遮擋的眼部,突然意識到——
從自己和卯野咲暫時分開,在這邊撞到凰〇經典劇情,又卷進港口黑手黨滅口現場。之後裝暈醒來,跟久別重逢的小夥伴“傾訴衷腸”到現在……
過去多久了?
幾乎在想到這個問題的瞬間,一陣強烈的饑餓感伴随腸胃的蠕動聲,從橘町枝的腹中傳來。
“那是橫濱本地的有明洋菓子。”五條悟嘴角上揚,指了指她捏着的包裝,“兩年前我吃過這家的紅豆泥餅幹,還算不錯吧。不過剛才旁邊的街上正在火拼,就随便拿了兩袋,完全不保證口味!”
橘町枝:“……”
“總之,你一直沒回去,其他同學都快要哭出來了。”五條悟雙手插在口袋裏,保持着仰頭看天的動作,“沒辦法啊,只好由老師來尋找被拐走的學生了。”
沒人說話。
“至于什麽時候過來的……”五條悟放緩了語氣,慢慢站直身體,看向那個半張臉綁着繃帶的少年,“大概比這位太宰君說,‘放棄我那個人渣哥哥吧’更早一點。”
“喂,小鬼。”他說,語氣吊兒郎當,雙眼被繃帶完全覆蓋,卻無端透出某種森然的氣息,“跟我說說吧,怎麽回事?”
***
是怎麽回事呢?橘町枝想。
剛才在中原中也面前演的那場戲,百分之九十九的內容都是胡扯。
不過,還是有一句真話的——
太宰治和橘町枝,确實是“青梅竹馬”這樣的關系。
可惜,是兩小無猜的反義詞。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津島家中的宗親與下人們,都認為她是家主津島源右衛門的私生女。
津島源右衛門,遠在青森鄉下的津島家家主,是一位富有威嚴、大男子主義、對後輩時常不假辭色的中年政客。
在某種意義上,他完成了許多男人的夢想——入贅到一個有錢的人家,憑借妻族的人脈跻身上流。翻身做主之後,無視妻子的哀求與怨憎,公然尋回了年少時的白月光。
而橘町枝的母親橘海夏,就是那所謂的白月光。
三歲那年,還不怎麽記事的橘町枝跟着母親來到津島家。就在那之前的兩個月,津島家的第六子剛剛出生。
“這是小修治,”照顧她的女仆指着襁褓裏的男嬰,對三歲的女孩說,“是津島家最小的少爺。”
作為一個傳聞中的私生女,町枝在這所宅院裏的地位相當暧昧。如果不是半年後的那場意外,或許她最終會變成“那個町枝”,而不是“津島小姐”。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即使是旁邊照看的女仆,也無法給出令人信服的回答。
在她的視角之中,那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個下午。不滿一歲的修治少爺被放在靠近窗口的地方曬太陽,快到四歲的小町枝進來找東西,最後爬到了放着襁褓的床上。
她看着閉上眼睛沉睡的小男孩,他被包裹在布料之中、微微露出一點的胎發,似乎引起了她的興趣,于是伸手碰了一下。
小修治沒被吵醒,依然睡得很香。小町枝也沒做什麽,找到玩具之後,就一搖一擺的走出門去。
然後,就在快要邁出大門的瞬間,她毫無征兆地閉上眼睛,倒了下去。
那一天開始,小町枝足足病了半個月。對于一個不到四歲的孩子來說,完全是在三途川邊徘徊了一回。
當她終于醒來的時候,面對的是面色慘白、眼圈發紅的母親,以及那個至今只見過一面的男人。
“好了。”那個男人說,看了一眼她的母親,“從今天開始,這就是津島家最小的一個小姐……就和修治一起養吧,本來也是在他那裏出的事。”
這可以說是一句毫不負責的話了。畢竟另一位當事人,到今天還只會說些簡單的音節。
至少從表面上看,結果算是皆大歡喜。如果說有什麽後遺症,就是之後相當一段時間,更加年長的町枝看到修治,卻會突然地哭起來。
或許是小孩子趨利避害的本能吧,下人們議論說。在這個家裏,會真心實意讨厭修治少爺的人,也只有町枝小姐了。
畢竟修治少爺,實在是個讨人喜歡的孩子啊。
不過宅子就這麽大。津島源右衛門很少住在這邊。作為他金絲雀的橘海夏,每年也只能和女兒相處一兩個月。
因此,再怎麽生來不對盤,随着一年年長大,那幼年時的記憶,似乎也漸漸被淡忘了。
唯一無法改變的,就是町枝體弱多病的狀況。
三歲之前的町枝健康與否,或許只有作為母親的橘海夏知道。在津島家所有人的認知中,這個女孩自小體弱,和家中的六子修治,是家裏最貴的一對藥罐子。
等年紀更大一點,津島修治的身體明顯開始好轉了。仿佛有一股力量從他體內滋長,将病魔在內的東西徹底驅逐。
可惜,橘町枝并沒有獲得這樣的力量。
無論如何,當六年之後,修治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在津島家所有人的眼中,這已經是一對非常要好的小夥伴了。
他們一起看書、一起爬樹、一起在夏天的時候追逐水面上的蜻蜓。這是町枝身體好的時候,如果她卧病在床,修治會專門跑到廚房裏,盯着家裏煮藥的仆人,盛出一整碗厚厚的藥汁。
“町枝醬,這次你昏睡了半個月哦。”這一天,六歲的津島修治趴在床邊,嘟嘟囔囔地說,“再晚兩天的話,就要錯過開學典禮了。”
“那這半個月裏,修治做了什麽?”女孩子的聲音本來就很柔軟,因為大病初愈,更沒什麽力氣,“是騙津島先生說,你想要淺草商店裏的玩具獅子?”
這個家中“津島先生”的數量,可能兩個小孩四只手加起來都數不完。但是他們都清楚,町枝口中的名詞,指的只會是那個男人。
津島修治的父親,這個家族唯一的支柱與掌控者,津島源右衛門。
她沒等對方承認或否認,自顧自地說:“下次你換一個好了,比如讨要津島先生回家之前,帽子碰到的最後一根樹枝——如果他會穿過樹林的話。”
“辛德瑞拉?”修治說。
“對,辛德瑞拉。”町枝點點頭,惟妙惟俏地模仿,“津島先生就會說,修治啊,馬上就要去學校了,你不能還像個小姑娘一樣——然後扣掉你接下來三天的甜點。”
原本面無表情的修治,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然後把我的那份變成你的,作為努力養病的獎勵?”
“對啊。”町枝一臉無辜地說,“畢竟,要不是修治喝光了我的藥,我也不會病這麽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