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也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真的太累, 謝安雙在邢溫書懷裏哭過後沒多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邢溫書忍着傷口的痛楚将他放好到床上,出去找來軍醫替謝安雙處理傷處。

也是直到軍醫來了,他才得知謝安雙身上的上不比他輕。

因為之前硬闖箭雨陣, 謝安雙身上的傷輕則只是劃破一個淺淺的口子, 重則深入血肉, 慘不忍睹。能夠一直撐下來靠的恐怕完全是意志力,和他本身就不太怕疼的特性。

邢溫書看着就忍不住心疼。

若非他找到合适的由頭緊趕慢趕過來,恐怕他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他的小陛下了。

處理好謝安雙傷口時已經到了後半夜,軍醫收拾好藥箱就告辭離開,獨餘邢溫書與謝安雙待在營帳內。

邢溫書用的身份是副将,到這個軍營後軍銜僅次于主将袁序, 有一個單獨無人打擾的營帳,帳內床榻還算大, 容下兩人勉強足夠。

他走到床邊看着渾身上下沒幾處好地方的謝安雙, 輕嘆口氣,俯身揉了下他的發梢。

也怪他來得太晚。

邢溫書在床邊看了許久, 還是沒有選擇與謝安雙同塌而眠。

床榻雖然容得下兩人, 但難免會有觸碰, 謝安雙傷得太多了, 他不想無意中碰到他的哪處傷口。

最終他搬來了之前謝安雙為等他醒來時坐的那張椅子, 靠在床頭的位置,左手輕輕裹住謝安雙的手, 這才安心地淺眠休息。

床榻上的謝安雙不知是不是感知到熟悉的溫度與氣味, 無意識地輕輕勾了下他的手,眉眼稍稍舒緩。

……

受傷昏迷後的謝安雙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的開端, 是邢溫書趕赴京城任職丞相。

本該是熟悉的場景, 夢裏的邢溫書卻拒絕了兼任貼身侍衛的職責, 平靜而冷淡地對他說:“臣不是陛下的玩物,陛下若只是想責難臣,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禦書房內,素白身影筆跪在正中,宛若冬日盛放的寒梅,傲然挺立。

而張揚紅衣的謝安雙跟沒骨頭似的半倚在軟榻中,放浪形骸。

一白一紅,明明身處同一個房間,卻不在同一個世界。

畫面至此定格,又倏地轉向下一幅。

是當天夜間,謝安雙溜出宮,原本想去查查與蒙面賊人有關的事情,結果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邢府,看着邢溫書與邢旭易在院子內有說有笑的暢聊。

早晨時在禦書房冷淡高傲的人,在自己兄長面前卻能笑得自在溫和,好似和煦的春風,叫人心生親近。

院子內高挂的燈籠暈出暖黃光亮,傾灑在邢溫書身側,鍍上一層柔和朦胧的光暈。

謝安雙獨自藏在隐蔽的暗處,向往着邢溫書身上的光亮,最終也只能轉身離開,沒入更深的黑暗。

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而恰在這時,院子內的邢溫書似有所覺,往謝安雙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能見到一抹不清晰的影子悄然消失。

或許是野貓吧?

他沒多想,回眸繼續同許久未見的兄長聊天。

卻無人知曉,在這一夜後,一明一暗兩人的人生軌跡基本注定。

在這兩幅“長畫面”之後,謝安雙的夢境中閃過無數簡短的小畫面。

許是因為簡短,小畫面都很零碎,基本是謝安雙與邢溫書相處的一些碎片。

有他們在禦書房中相互對峙,有他在禦花園當衆給邢溫書難堪,也有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對邢溫書的肆意奚落。

除此之外,還有邢溫書偶爾興起給他吹奏樂曲,有邢溫書在他生辰時為他準備特別而精致的禮物……

每一次謝安雙都會在邢溫書示好後尖銳刻薄地暗諷,邢溫書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與平靜,仿佛從未将他的話放在心上,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與腳步,疏離又保持禮節。

他位高權重,家世背景雄厚,每當他看向謝安雙時,眼底映出來的永遠只有謝安雙這個人,沒有他身後的那一把龍椅。

這樣的人,真的會渴求皇位嗎?

謝安雙以旁觀者的視角看完所有閃的片段,又來到了另一個畫面。

是在景春五年九月,夢境中的謝安雙收到葉子和傳來的消息,說是邢溫書那邊已經有人主動在準備逼宮送邢溫書上位的事情。

謝安雙原本在長安殿中小心翼翼地嘗試着作畫,聽到福源呈報來的消息,筆尖一頓,一抹烏黑的墨團在宣紙間暈開。

按照他們之前的計劃,再過半年時間應當就可以徹底讓元貴黨派垮臺,到那時他們就會順勢安插自己的人加入邢溫書的勢力範圍,煽動邢溫書篡位。

雖然邢溫書那邊主動要篡位也能省下這個撺掇的麻煩,但謝安雙心底多少還是抱有一絲僥幸。

僥幸地認為,或許比起皇位,邢溫書會更在意他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不過到頭來,果然還是他自作多情了。

也是,誰會在意一個趾高氣昂折辱刁難自己的人呢。

謝安雙半低着頭,藏起面上的情緒。

福源猶豫着開口:“……陛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勉強笑笑:“孤知道了,你去告訴子和哥,孤這邊會做好準備的。”

福源應聲,随後便在謝安雙的示意下告退離開。

謝安雙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低頭重新看了眼桌面上的那幅畫。

畫中是一支傲然獨立的墨梅,只是在枝杈的一角有一團暈染開的墨漬。墨梅畫得不算多好看,但是可以看出作畫之人的一筆一畫都無比認真細致。

這原本是謝安雙想在中秋他的壽宴後,暗戳戳送給邢溫書的。

他自小被當成暗衛傀儡培養,動刀動槍的陰暗事做起來毫不拖泥帶水,但這種高雅的興趣屬實難倒他了,他也是偷偷練了很久才勉強能畫出這麽一枝還算看得過去的墨梅。

可是……

謝安雙回想起福源方才禀報來的話,眸色暗了暗。

既然如此,便讓這幅畫同他一起,消失在長安殿的一場大火中吧。

他将畫暫時擱置在一邊,收回心神開始拟定退位诏書,将他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的說辭一字一字端正寫在聖旨上。

末了他還專門找來一個盒子将诏書放進去,再找好一個合适大小的盆,等時候到了,便将盒子放進裝滿水的盆中,也免得被到時候的大火一同燒沒了。

等做好了這一切,他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副已經被晾幹墨跡的畫上,靜靜地站在桌邊看着。

須臾後,他嘆口氣,小心地将畫卷起來,放到一個最靠近到時候火源的地方。

從計劃制定伊始,他決定好最後用一場大火來結束這一切。

長安殿是他登基後活動得醉酒的地方,無數被他藏起來的與邢溫書有關的事物都在這裏。所以為防以後被邢溫書知道,他早早就打算好連同長安殿中所有他生活的痕跡,一起消失在這世間,讓邢溫書能夠更加心安理得地坐在皇位上。

哪怕……

哪怕這個籌劃與準備,也是他的一廂情願。

謝安雙看着那幅被卷起來的畫,輕扯唇角,繼續去做下一步的準備。

長安殿中的畫面也定格于他毅然轉身的背影。

下一刻,夢境裏的一切,就被一場熊熊烈火包圍。

沖天的火光,無情的逼喊,依舊是一襲張揚紅衣的謝安雙站在大火前,聽着面前所有人對他的讨伐。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啊。

長安殿的滔天熱浪幾乎要灼傷謝安雙的後背,他卻安安靜靜地站在原處,掠過所有征讨他的官員,想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無果。

他甚至……不願意再來給他送行了麽。

【“你本來就是沒人喜歡沒人要的小賤種,若是沒有本宮,你真以為能活到現在?”】

【“你的吃穿住哪樣不是本宮給你的?你真以為除了本宮,還會有人真心實意待你麽?”】

果然,他只是一個不會被任何人所喜歡的,沒人要的小賤種。

他的結局,也不過是在萬人的唾棄中走向滅亡。

謝安雙苦澀一笑,終于不再猶豫,轉身要往火海中去。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急促的馬蹄聲,和一個熟悉的呼喊聲。

“陛下!”

謝安雙的動作頓了頓,但馬上就想明白了因果。

畢竟篡位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邢溫書還不知道他留了退位诏書,多少也要做個忠心的戲碼。

或許是臨死在即,謝安雙早就抛卻了自己那點可憐的僥幸與自作多情。

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再見邢溫書最後一面。

謝安雙停下腳步,回眸看了眼邢溫書,穿着一襲素白衣裳的邢溫書。

兩年多前他們在禦書房的“初遇”也是這樣,一白一紅,明明身處同一處地方,卻在不同的世界。

謝安雙第一次在邢溫書面前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說出了唯一的一句真心話:“不要再叫我陛下了,這天下,從來就不該屬于我。”

說完,他決絕地扭頭,踏入面前的那片火海。

他這輩子都在黑暗中茍且偷生,也只有這一次,他終于如願以償地站在最耀眼的光亮中,任由這絢麗的焰火将他吞噬。

或許……這也是他最接近邢溫書的一次。

最接近總是站在光亮下,耀眼奪目的邢溫書。

作者有話要說:

情人節快樂(悄悄)

——

感謝【江宿雪】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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