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1)
出了審訊室,白笙安的眼底才霜凍般慢慢的結了冰,他剛才注意到,梁靜的掌心并沒有那個詭異的标識,很有可能說明,像她這樣直接抛頭露面出來作案的充其量是個炮灰,還不夠資格打入組織內部,就她剛才的陳述來說,對于這個組織,她幾乎完全不了解,僅僅是因為喜歡他的作品,追求快意殺伐的刺激,才心甘情願的被當槍使,那死去的陸岚和李芳茹看來也似乎真如她所說,僅僅是因為逃脫了法律的制裁,才引起了他們注意。
這個所謂的論壇這麽分析下來,似乎真的只是一群變态聚集的窩點,和那些有詭異标記的人沒什麽相幹,無論是實施者還是被害者,身上都沒有出現過那個标識。
就表面看來,無論是這個論壇還是這兩起案子都和他一直耿耿于懷的事情毫不相幹,他不相信是自己草木皆兵,現在的安寧,無非是因為他們所見的,不過是這個組織所披露出來的冰山一角。
其實,從張林娜的案子開始他就已經隐隐察覺不對,殺害張林娜的兇手是羅雅雅,但是她對于張林娜掌心的标識卻渾然不知,也就是說,在她殺了張林娜之後,有另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現場,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情況下把那個标識刻畫在了張林娜手上。
之後蘇瑤被綁架,掌心同樣被刻上了那個标識,但是顯而易見,這個實施者和羅雅雅并不是一路人,可即便如此,他依舊能精确迅速的先自己一步找到囚禁蘇瑤的地方,并且堂而皇之的用鑰匙打開了羅雅雅地下室的門,畫完标識之後又潇灑離開。
這兩起案件中,對方一直是處于一種旁觀者的态度,但是對于案件的熟悉程度卻不遜色他們任何一個專案人員,他沒有明确的企圖,甚至在蘇瑤毫無招架之力時,也沒有對她進行過分的傷害,他的目的似乎只有一個,就是通過這種張揚放肆的行為引起別人的注意,讓那個人知道,他可以自由的涉足他的世界,讓他無路可逃。
而那個變态要找的人,毫無疑問……就是他白笙安。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個标志,那是他早期的一篇文中描寫的一個陰邪教派的信仰,信徒們把掌心刻畫這個标志當做是得到神明庇佑的儀式,他們認為這樣的儀式可以讓他們開了天眼,日後便可以預見生死,洞悉禍福,是種神聖不可侵犯的能力,而要保持這種能力的代價就是要用新鮮的血液滋潤灌溉,于是,這些邪教信徒便把殺人當做是給神明的供奉,每次有祭品被抓回來,他們就會虔誠的集會,在潺潺而下的沸騰血液裏浸泡畫有标識的手掌,直到祭品死透,血液凝固,變得腥臭,這樣的供奉儀式才算結束。
他記得這是他頭一次把眼中所見的陰暗放大到文字之中,那個作品如今想來只能算是折射他心靈陰暗的随筆,因此,他無法斷定,那個變态利用這樣的标識引起他的注意,是為了說明他們的孽緣之久,還是想提醒他人性本惡。
他眉心漸漸擰成一個死結,如果說這個論壇的幕後黑手和這詭異的标識毫無幹系,那麽,在得知同夥被抓,作為論壇的實際操控者立刻被熟人槍殺,這樣的巧合就太過耐人尋味,但如果兩者有關系,顯然決定性證據還沒有浮出水面。
雖然他不知道那個變态是什麽目的,但是就目前而言,對方很明顯是在釣他上鈎,處心積慮,步步為營,而且越來越急不可耐,他心知,對方已經等待了太久,怕是耐心耗盡了。
在意識到這個變态是針對自己時,白笙安原本是準備靜觀其變,但是最近遇到尚緒之,聽她偶然說起她能調到近幾年全國各地發生的兇殺案的資料,他突然來了興致,便同她一起去調查,本以為能找到點蛛絲馬跡,但是忙碌了十多天,卻是收效甚微,他很遺憾的發現,在張林娜之前的案子裏,并沒有發現類似的标識。
他擡步往解剖室走,吳旭的屍檢,他必須得好好看着,這可是那變态送他的一份大禮,怎能辜負對方的一番好意。
他剛要進門,遠遠地就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聲音清脆婉轉,氣息不穩,他一回頭,果然就看見了歡呼雀躍,飛奔而來的蘇瑤,對于她,他總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平心而論,她于他,确實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但是他心知肚明,這樣的特殊還沒有到達能讓他舍棄什麽的地步。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工作辛苦嗎?我看你一臉的憔悴,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蘇瑤在他面前站定,因為跑得急,兀自呼哧呼哧的喘着氣,礙于有外人在,她不敢和他太過親近,但是眼底的思念似乎要化成水溢出來:“你一走就是十來天,我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發短信你來來回回就是那麽一句話,都舍不得多打幾個字,我又不能打擾你,你不知道……”
她頓了一下,突然傾身靠近他,偷偷地扯着他的衣擺,聲音像是糖一般甜膩誘人,黏黏糊糊的,聽得人心口酥麻:“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白笙安垂眸看着她,除了格外想吻她以外,并不能體會她口中所說的思念的感覺,他這十來天忙的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只是在煩躁抓狂的時候,分外的渴望身邊陪着的人是她而不是尚緒之那個妖嬈的狐貍精。
他不知道,那樣的渴望算不算思念。
兩人在樓梯口站着,蘇瑤看着白笙安的面色漸漸變得柔和,逆光的角度削弱了他臉上的陰沉,他眸底晦澀不明的神色讓蘇瑤有種他縱容着自己的錯覺,她反複斟酌後才喏喏的說:“你現在忙嗎?能不能陪我去吃個飯?”
白笙安瞳孔突然暗了暗,下意識的往解剖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蘇瑤深知,他是要去看解剖的,自從兩人交往以來,蘇瑤從來沒有主動要求過什麽,向來是順從他的意思,他有空,她就歡欣雀躍的享受這近乎偷來的時光,他沒空,她就獨自忍受着思念的煎熬,她覺得自己足夠乖巧,但是就今天,她想着,能不能無理取鬧一次?
白笙安不出意料的摸了摸她的頭,語氣平平淡淡的說了句:“我現在有點忙,等解剖結束了再說。”
蘇瑤嘟起的嘴能挂一瓶老陳醋,聲音也酸酸的:“我為什麽總是比不過一個死人?解剖能不能稍微延遲那麽一會,你陪我吃個飯,很快回來,我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的,等你解剖結束了,那都什麽時候了!”
見她這般無理取鬧,白笙安的眉心漸漸擰成一個結,眼底的神色也變得僵硬,嘴唇緊抿成一道直線,嘴角下沉,似乎在斟酌着如何教訓她識大體,顧大局。
蘇瑤最讨厭他板着臉教訓自己,沒等他開口,她就賭氣把他的話頭頂了回去:“白笙安,今天是我生日!我昨天給你發短信你明明說知道了,我又不要什麽禮物,也不要什麽驚喜,你就陪我吃個飯,這樣的要求在情侶之間那是最低配了!”
她着急的原地跺腳,生怕他一扭頭毫不留情的走人,想拽他衣服,又害怕惹毛了他,急的團團轉。
白笙安扯了扯領口,輕輕地呼了一口氣,被她這麽一說,臉上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但是照樣看不出什麽明顯的情緒,喜怒不辨,一時間,蘇瑤也無法揣測,他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兩人正愣着,孟凱文噠噠噠的跑上來了,瞧了一眼白笙安,沒敢說話,瞧了瞧她,打趣道:“呵!在這演啞劇呢?”
蘇瑤羞憤難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白笙安的眼神輕輕地從兩人之間掃過,面色沒什麽變化,但是眼底陰沉了幾分,孟凱文被他看的後背發涼,再不敢說話,趕緊擡步往解剖室跑去。
有了孟凱文這一緩沖,兩人之間的僵持也順勢被打破,但對于蘇瑤來說,這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好兆頭,因為白笙安臉上僅存的一點猶豫也随之消失殆盡,他一言不發擡腳往解剖室的方向走,長腿一邁就把她甩在身後,直到握住把手準備開門時,才像想起什麽似的回頭道:“既然過生日,今天就好好休息吧,等解剖結束我陪你吃飯!”
他低沉的餘音被沉重的門板阻斷,蘇瑤看着他的背影融入那一片慘白,心底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失落,難過,氣憤,羞惱,不一而足,當真五味雜陳,讓人哭笑不得。
其實她對于生日并沒有什麽執念,無非是多了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和他在一起的理由,她把這個理由當做是難得一遇的籌碼,但是顯然,白笙安不吃她這一套。
在他的邏輯裏,只有別人順應他,而絕不會允許別人通過任何借口要求他做什麽,他雖然沒有表現出直接的不悅,但是蘇瑤知道,他心裏定然是不樂意的。
她狼狽敗北,耷拉着腦袋下樓,心裏想着,這算哪門子的男朋友,她明顯是讨了尊大佛回來,擱她這小廟裏,每天磕頭燒香的拜着。
她往下走,孟凱文又從樓上匆匆的跑下來,還不忘抽空挖苦她:“怎麽,被白先生冷落了?我剛上來的時候聽你說要過生日了,雖然沒生日禮物,但還是祝你生日快樂!”
說完,他就一陣風似的跑了,蘇瑤聽得心裏酸酸的,連句謝謝都沒心情說。
白笙安還一副大恩大德的模樣準許她休息一天,蘇瑤苦笑,自從遇見他,她什麽時候正兒八經的工作過,要麽是跟着他去案發現場擔驚受怕,要麽就是百無聊賴的跟着孟凱文調查,她都不務正業了好幾個月了,哪裏稀罕這一天半天的假期。
她出了局裏,轉身就去了俱樂部,插畫她已經畫的差不多了,今天再調整一下細節就可以定稿了,張運進那個人精見風使舵,知道撬不動白笙安這塊鐵板,就轉而薅她這棵草,最近一直在吹她的耳邊風,譬如說插畫定稿了嗎,需要怎麽排版,什麽時候發行,下個月的稿子有思路了嗎?
諸如之類,絡繹不絕,讓蘇瑤哭笑不得,張運進覺得她是白笙安身邊的紅人,所以間接的想讓她給白笙安帶話,其實不僅是張運進,周圍的所有人都覺得她在白笙安心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有着可以讓那個冷面閻王冰雪消融的魔力。
內裏的苦楚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又算哪門子的女朋友,就連她自己在白笙安面前都是戰戰兢兢,畏首畏尾的,又哪有資格給別人謀福利。
想到這,她蒼涼遠目,分外悲傷,他連生日都不陪她過,她這個女朋友當的真是憋屈。
她去了俱樂部,掏出鑰匙卻開不了門,她在白笙安面前飯沒吃着,吃了一肚子的冷氣,這會兒沒人了,便一股腦的湧上來,她對着門板又踢又踹,像個神經病:“白笙安欺負我,你也欺負我,前幾天還好好地,怎麽就打不開,怎麽打不開!”
她正找着借口發洩着,門卻突然從裏頭推開,陸霖沒招架住,被她一腳踹在腳丫子上,疼的眉毛都跳起來了:“姑奶奶,念在你是壽星的份上饒你一命,你丫不知道有種功能叫反鎖嗎!抽哪門子的瘋呢!”
蘇瑤見他出來,收起了臉上凄惶不甘的神色,聲音悶悶的,別扭的說:“你做賊呢,還把門反鎖了!”
“我還不如做賊呢!”陸霖翻了個白眼,揪着她的胳膊把她扯進屋裏:“在你跟前老子盡幹些費力不讨好的事,我天生的M體質,就欠虐着呢!”
蘇瑤被他拎雞仔似的揪進屋子裏,這才看清這少爺在裏頭忙乎什麽,他把俱樂部重新布置了一下,撲面而來一股粉嫩的少女氣息,屋子正中央擺了一條長沙發,沙發上放着給她的禮物。
她夢寐以求但是無處可尋的全套專業畫具,以及白笙安作品的珍藏版。
入目的那一瞬間,她忽然淚如雨下,她悲涼的想着,為什麽能投她所好,對她體貼入微的是她怎麽都喜歡不起來的陸霖,而總是冷落她,讓她難過的卻是那個她愛的太過艱難的白笙安。
他們兩人在不同的時間段裏出現在她生命裏,給了她無可代替的感情,卻像是兩條錯開的軌道,她拼盡全力,也只能追逐其中一個,她并不貪心,只是嘆息現實的殘忍,把原本完美的一個人拆開了放在兩個人身體裏,讓她在中間撕扯掙紮,不可兼得。
陸霖被她哭的慌了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雙手試探性的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哎呦喂,雖然那套畫具是我專門出國買回來的,珍藏版也是我托了好多人,收集了快一年才收集來的,但是你也不至于哭的這麽凄慘,我們倆孤男寡女的,別讓人以為我把你怎麽了呢!”
蘇瑤抽抽噎噎的哭,一雙大眼睛被眼淚洗的更加的澄澈靈動,像是斟了兩眼活泉,看得人心裏濕漉漉的,陸霖嘴角忍不住上揚:“好了好了,知道你感動的不能自已,除了我誰能對你這麽好,但是你這麽哭還怪讓我不好意思的!”
蘇瑤哭的直打嗝,斷斷續續的說:“陸霖……這粉紅色……太難看了!”
“……”陸霖黑了臉,蘇瑤,老子上輩子一定是刨了你家祖墳,這輩子還債來了。
蘇瑤小心翼翼的收好畫具,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臉珍視的打開珍藏本,一翻開,第一冊就是她沒看過的,她滿臉疑惑的問道:“白笙安什麽時候出過這個冊子?”
陸霖坐在沙發裏,翹着二郎腿,标準的公子哥德行,臉上挂着吊兒郎當的笑:“這你就不懂了吧,這還是白笙安沒有正式出書時的随筆,據說當時他并沒有意向出版,但是他一個朋友特別喜歡他的文筆,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後自費印刷了幾本,但是因為沒有商業目的,就只印刷了十幾本,比大熊貓還珍惜,我求爺爺告奶奶的才讨來了一本。我是不務正業,好在還不算一無是處。”
蘇瑤看他那小樣兒,勉為其難道:“瞧把你能的,想讓我怎麽謝你?我長這麽大還沒收到過這麽好的禮物,你想要什麽,我也想辦法送你。”
陸霖眯起眼睛笑,像是老狐貍:“我也有長這麽大都沒遇到過的好禮物想要。”
“你錦衣玉食,就是要太陽你爹都不嫌燙手的給你摘,你還缺什麽?缺心眼吧!”
“我想要你。”陸霖突然收斂起剛才的吊兒郎當,眼底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蘇瑤一愣,嘴角的笑意漸漸隐去:“陸霖,我說過……”
“你說你喜歡白笙安,我又沒逼你喜歡我,但是我說過,哪怕是你和他結婚了,不到我覺得膩味的那一刻,我也會撬牆角撬到你們離婚為止,我就遺傳了我爸給我摘太陽的勇氣和決心,你沒必要有壓力,畢竟,喜歡你是我的事,和你無關。”
蘇瑤原本還想說他真矯情,什麽時候學會小女生的這些調調了,但是嘴角僵硬,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到了中午,陸霖要拉她去吃飯,蘇瑤私心裏是想和白笙安吃,但是這麽說太過不要臉,她怕當空一道雷劈了她,思忖了一下,還是折中道:“簡單吃一點,我還……”
“你還等着和白笙安一起吃?”陸霖冷笑一聲,毫不留情的嘲笑她:“你可拉倒吧!你覺得他是那種能抛開工作和你吃飯的人?你摸着良心問問自己,他是嗎?”
蘇瑤還沒來得及說話,陸霖就別有深意的眯着眼睛在她胸口上下逡巡,流裏流氣的調戲她:“你胸那麽大,摸得着良心嗎?”
“陸霖,你給我滾!”
“好了,終于笑了,走吧,吃飯去。”
陸霖上來攬她的肩,快到門口時,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句:“你剛才不是因為感動也不是因為讨厭粉色,是因為其他原因才哭的吧?”
“嗯?你說什麽?”蘇瑤沒聽清,擡頭問他時,他突然轉了話題:“沒什麽,你想去哪吃?大爺請你,可勁吃!”
“我想吃火鍋。”蘇瑤低着頭鎖門,陸霖眼底的沉重隐忍以及一閃而過的痛楚,她統統沒有看見。
最後,兩人胡吃海塞了一頓,又耗子似的滿大街亂竄了一氣,蘇瑤破天荒的喝了幾瓶啤酒,臉頰酡紅,眼神迷離微醺,但她心裏亮堂堂的,她等到了天黑,也沒等到白笙安的一句生日快樂。
混混沌沌之間,她突然想到了她剛才在書中看到的情節,那是描述一個邪教集會的場景,白笙安的文筆刀子般銳利分明,描寫細膩逼真到讓人毛骨悚然,她記得那些異教徒把綁架來的無辜平民頭朝下懸吊在半空中,然後割斷他的頸動脈,在噴湧而出的鮮血和瀕死的慘叫聲中歡呼雀躍,之後,待人死透了,把自己畫着标識的手掌浸潤在溫熱的血液裏,虔誠的膜拜祈禱。
那個标識,幾乎被她刻進了心底,那冰冷銳利,泛着讓人窒息般銳痛的印痕,她終生難忘,倒三角形以及中間那只詭異的眼睛。
她以為只是偶然的,卻沒想到根源會是白笙安這本幾乎沒有面世的早年作品,那個在她手上刻畫這個标識的人為什麽會知道白笙安作品裏的細節,又為什麽會對她下手?
這個詭異的标識,那個陰森的男人,深不可測的白笙安以及莫名其妙被卷進來的她,這四者之間一定存在着某種她至今未知的聯系。
她不想思考的太多,因為無論她怎麽抽絲剝繭,洞悉一切,在白笙安眼裏,她依舊是個傻的,她知道真相不一定美好,所以他才瞞着她,她沒有那個勇氣說破,就只能配合着他自欺欺人。
而另一邊,白笙安看完整個解剖過程,心中的疑慮終于變成事實,死者吳旭的掌心雖然沒有明顯的印痕,但是經過痕檢科的特殊處理,仍舊可以看到殘存的紋身顏料與特殊物質發生化學反應之後留下的痕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那個标識。
知道了這一點後,白笙安嘴角上揚,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濃,透着幾不可察的嘲諷,他伸手碰了碰吳旭的掌心,他的指尖冰冷,和吳旭的體溫相差無幾,他輕輕地描摹着那些淺淡的痕跡,眼底一點點的結了冰,這個幕後黑手倒是個疼惜部下的,僅僅是在掌心紋了些痕跡,但是對待別人,卻是殘忍而野蠻。
白笙安伸手敲了敲吳旭厥冷的額頭,希望他這屈死的冤魂能給那個變态托個夢回去,告訴他,不止他有疼惜的人,他欠下的,自己要一點點的補回來,他是變态,他白笙安也不是什麽善類。
确定了那個所謂的IBB論壇就是那個變态的窩點後,白笙安反而不着急了,待法醫把屍體心髒內的子彈取出來時,他才輕聲開口道:“那個子彈留着好好分析,別把自己的飯碗弄丢了。”
那法醫想起剛才白先生看着屍體的眼神,陰森詭谲,像是來索命的閻王,身上的陰冷比那屍體還要有過之無不及,他和屍體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還是頭一次被一個大活人吓得滿頭冷汗,這會兒又聽他這麽說,總覺得話裏有話,生怕自己丢的不是飯碗,而是性命。
屍檢正式結束時,已經接近下午四點鐘,白笙安從解剖室出來,神經亢奮,倒也不覺得餓,只是走出來時驀然想起蘇瑤說的話,他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呦,難得啊!你會主動給我打電話,上次的事你不是說查不出什麽來了嗎,這次又是什麽事啊?”手機那頭傳來尚緒之甜膩性感的聲音,她剛午休醒來,說話間透着一絲惺忪慵懶。
“女孩子過生日,我送什麽禮物比較合适?”白笙安的聲線平淡無奇,比起他問自己能不能找個屍體,這樣的問題顯然更為驚悚。
尚緒之在心裏驚詫的直爆粗口,但大腦還是反應迅速的回答道:“那得看人家女孩子喜歡什麽,要懂得投其所好。”
“她?”白笙安不疾不徐的回答:“她喜歡我。”
“卧槽!”尚緒之一時沒忍住,話說出口才趕緊補救:“那你把自己送給她不就行了,還問我幹什麽。”
白笙安難得大人大量的沒有計較,只是聲音中多了一絲柔和,使得原本陰沉低糜的聲音裹夾了絲絲縷縷的暖意,性感的無以複加:“她喜歡我,所以我送的東西她肯定都喜歡。不過除了我之外,她比較喜歡我的作品,我不太清楚她有沒有收藏過。她還喜歡畫畫,她看到我家裏的畫具時很是驚豔,所以我想着她應該是缺一套比較專業的畫具,她沒有小女生那麽矯情,所以送花,送珠寶這些她可能不讨厭但不會很喜歡,我想送她一本以她的視角看待案子的小說,但是時間緊迫,來不及寫。”
聽筒那頭的聲音仿佛天外之音一樣遙遠而不可置信,尚緒之捧着手機原地亂竄,又去陽臺上吹了吹風,仍舊覺得腦袋混沌,她不知道是自己沒有睡醒,腦袋短路,還是白笙安中了什麽蠱,神智失常。
她認識了白笙安幾十年,雖然不敢說自己最了解他,但是他的本性她最清楚,只有血肉模糊,驚悚詭谲的兇殺案能讓他精神亢奮,不眠不休。除此之外,所有的人之常情在他眼裏都不複存在,他就是一只野獸,只對生殺狩獵癡迷,骨子裏流淌的血液恐怕都是沒有一點溫度的,這會兒卻突然表現出對一個女人細致入微的關心,這樣的現象簡直太恐怖了。
她發誓,他一定不知道這種情感叫什麽,他不過是一如既往的遵從自己的本能行事,他有喜歡呵護蘇瑤的欲望,所以展露無遺。
尚緒之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比如說白笙安再不濟也是個正常的成熟男人,是和其他人構造一樣的物種,蘇瑤可能有種別樣的魅力,恰好吸引到他,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如同被當空一道雷劈到了天靈蓋上一樣久久回不過神。
直到那頭的人不耐煩的又問了一次,她才倒吸了一口冷氣,語無倫次的回答道:“那個……那你既然……既然已經想好了……那就送書……你不是有那個精裝版的嗎?就……出版社送的那個,要麽送畫具也行。”
白笙安沒有說話,聽筒裏只有細微的呼吸聲傳來,尚緒之腦袋亂成一團麻,嗡嗡作響,最後他只是不鹹不淡的說了句:“嗯,我知道了。”她知道他是不滿意的,卻無暇顧及。
挂了電話,她捧着手機突然不受控制的淚流滿面,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為自己那可笑的,追求無果的愛戀,她喜歡了他整整十二年,她在這段愛戀裏掙紮彷徨了無數次,由最開始的觸不可及到一個輪回之後的心灰意冷,她以為,他始終是特殊的,淩駕于任何人之上,是個超脫世俗的存在。
她甚至想着,他若一直這般,那麽,他終生不娶,她此生不嫁。
可笑的是,她在他身邊心安理得的浪費了大好的年華,他卻突然有了喜歡的人,沒有人能比她更難過,他為什麽不能早點有喜歡的人,如果那樣,她一定不會等他這麽久,一定不會。
雖然征求了尚緒之的意見,但是白笙安依舊覺得不滿意,那些随手可得的物品不足以表達他心底的感情,他想着,他要送,就得送別人送不了的東西。
他下了樓,剛準備給蘇瑤打電話,就被門口的嘈雜聲吸引了,他擡頭看過去,門外黑壓壓的一群人,扛着長槍短炮,像是一群炸了窩的耗子似的擁擠尖叫着,他收斂起臉上的柔和,眉心擰緊,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在門內和一群保安負隅頑抗的孟凱文看見他下來,一副火燒眉毛的表情看着他,手足無措的喊着:“白先生怎麽辦啊?這群臭不要臉的非說吳旭是警察殺害的,說我們是不是為了掩蓋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就不知道誰他媽說的這話,我還見不得人,這鎂光燈閃的全國人民都能看着我了!我見不得誰啊我!”
“……”白笙安沒有說話,徑直下了樓,泰然自若的往門口走去,孟凱文自動給他讓了道,門外的人看見他出來,跟聞着腥的蒼蠅似的,轟的一聲圍了上來。
“白先生,關于吳旭的死,您能不能說幾句?有目擊者說吳旭的死亡現場就在警察伏擊梁靜的那個屋子的附近,那是不是因為吳旭逃跑,所以警察才開槍射擊的?”
“白先生,吳旭是被槍殺的,在中國,槍支的使用是有明文規定的,除了公安機構,其他人是沒有權利随意使用槍支的,對于這件事,您怎麽看?”
“白先生,聽說那個吳旭是某個神秘組織的小頭目,警察槍殺他是否和這個組織有關系,這到底是個什麽組織,您方便透露嗎?”
“白先生,聽說這個組織蓄謀操作的幾起案子都是在模仿你的作品實施的,還有人揣測,您就是幕後的總指揮,您有想過辟謠嗎?”
“……”
那群記者扯着脖子嘶吼,吵得人腦仁子疼,白笙安面無表情的往前走,神色自若,不受一點幹擾,既不回應,也不否認,孟凱文緊跟在他後邊,可是人牆重重,他死活擠不進去。
直到有一個記者跟只尖叫雞似的突然喊了一嗓子:“聽說您為了引誘犯人出現,派了一個叫蘇瑤的姑娘當誘餌,這個姑娘還不是局裏的人,您覺得讓無辜百姓去當誘餌合适嗎?”
孟凱文一聽蘇瑤二字,腦袋轟的一聲炸了,心想,這下真完了,果然,那人話音剛落,白笙安的臉色突然變得陰沉,他驀地停住腳步,一把按住那人的攝像機,一字一頓道:“關于蘇瑤的事情,你要是敢在大衆面前透露半個字,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雖然被白笙安鐵青的臉色吓得雙腿發顫,卻似乎挖到了一記猛料,他不怕死的繼續問:“白先生,蘇瑤和您是什麽關系?您要這麽袒護她?”
“她是我女朋友。”白笙安面無表情的回答,腳步往回折返:“既然大家顧慮重重,那就直接開記者招待會吧。”
孟凱文不明所以,但還是動作迅速的張羅,因為不是昭告天下的記者招待會,所以只有這幾家愛崗敬業,忠于職守的媒體得了機會。
記者招待會就在他們的會議室召開,孟凱文沒什麽好臉色的安排衆人坐下,不一會兒,白笙安就拿着兩份報告過來了,首先,他先簡單的說明了一下吳旭的死因,明确了熟人作案的性質,還沒等他說完,一個記者就迫不及待的發問:“那請問,他的熟人裏有警察嗎?”
白笙安沒說話,擡頭淡淡的往他的方向掃了一眼,那人被吓了一跳,趕緊閉嘴坐下了,孟凱文冷哼道:“瞧把你能的,警察五百年前和你是一家啊,你這口口聲聲半句不離警察!”
有了前車之鑒,餘下的人也不敢做聲,白笙安繼續道:“除了熟人作案性質,再來就是從死者吳旭心髒裏取出的子彈,這枚子彈看起來和普通子彈沒什麽分別,但是一般而言,子彈的外殼是鉛制加鍍銅的,鍍銅的時候采用的是電鍍技術,因此,子彈表面會特別的光滑,但是從吳旭體內取出來的這枚子彈,是全銅制作,并且表面有肉眼不可見的粗糙顆粒,很顯然,這是兇手自己制造的。”
白笙安話音剛落,底下就開始偷偷嘀咕,他們不敢當面說,只敢悄悄質疑,光憑一個粗糙面就判斷子彈是自己制造的,這樣的理由站不住腳吧?
“吵什麽吵,以為這是菜市場啊!上面說一句,下面說十句,你們領導就是教育你們別人說話的時候你們開小竈啊?”
被孟凱文一吼,衆人這才閉了嘴,白笙安自然知道他們的顧慮,于是,又把吳旭的屍檢報告拿出來:“如果是警察用的手槍,那麽,在不到十米的射擊距離內,子彈洞穿心髒後會直接穿透菱形肌,留下直徑近二十公分的圓形創傷,這才是手槍真正的威力。但是,從吳旭的屍檢結果看,他後背上幾乎沒有創口,子彈僅僅射穿了他的主動脈,威力遠遠不夠,那是因為制造子彈的底火和火藥不同,畢竟,硝化棉在市面上很難找,兇手找的替代品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子彈原本的威力。所以說,吳旭是被槍殺的,但是殺人者一定是個自制軍火的人,而非你們口口聲聲譴責的警察。”
這麽折騰下來,天已經黑了,白笙安把兩份報告遞給孟凱文,讓他收拾這堆爛攤子,自己步伐匆匆的快速離開了。
白笙安回自己家把他所有的作品都翻找出來,這是出版社特意為作者定制的精裝版,只此一份,有價無市,從前他不覺得稀罕,但是如果蘇瑤真心喜歡,那麽,這是一份不錯的禮物。
收拾好了書,他又上樓把畫具都收進了畫具箱裏,這是他找張催命特意定制的,每件畫具下都刻着他的英文名字,算起來也算是獨一無二,既然來不及準備更好的,這兩樣,大約也能博她一笑。
收拾好了東西,已經将近十點,他匆匆忙忙的開車上路,距離她生日過去還有兩個小時,應該來得及。
在路上,他就提前給她打了電話,但是她的手機關機了,他挂了電話,直接一踩油門,直奔她家而去。
到了蘇瑤家的時候,白笙安停了車,看着那扇熟悉的門,眉心漸漸皺緊,他讨厭接觸陌生人,排斥一切會讓他心裏不舒服的人或事,他擡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經接近十一點,他要是繼續躊躇,蘇瑤的生日就過去了,思及此,他硬着頭皮下車,走到門口,輕輕叩了叩門,不驕不躁,很規矩的三聲。
很快,一個笑容滿面的中年婦女就開了門,想來是蘇瑤的母親,白笙安微微點了點頭,輕聲卻禮節周到的問道:“伯母,抱歉這麽晚了還打擾您,我是蘇瑤的朋友,能麻煩您讓她出來見我一面嗎?”
蘇媽愣了一下,表情有些為難:“那個,小夥子,她今天過生日,在外頭瘋玩了一天,回來又喝多了,現在已經睡着了,可能……”
蘇媽話還沒說完,屋子裏就傳來陸霖驚天動地的咆哮聲:“蘇瑤你丫的,吐了我一身!告訴你少喝點少喝點你不聽,你真當自己是沒嘴的葫蘆,只進不出啊!”
陸霖罵罵咧咧的聲音從開着的門縫裏傳出來,蘇媽覺得不好意思:“你別在意啊,他是蘇瑤的朋友,兩人百無禁忌的,我早就習慣了。”
“沒關系,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了,伯母,您早點休息。”白笙安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平靜,沒有一絲起伏,他站在黑暗裏,蘇媽沒看見他眼底漸漸湧上來的徹骨的陰寒。
關門聲響起,白笙安轉身一步步的下了樓梯,他掏了一只煙點上,低低的嗤笑了一聲。
第二天蘇瑤睡到中午才起來,一睜眼,頭疼的像被人當保齡球砸過似的,她留着一縷魂飄到客廳,蘇媽一臉奸情的看着她,小聲的問道:“昨天晚上有個長得可好看的小夥子來找你,是誰啊?”
蘇瑤心口一跳,魂魄歸位,腦子清明了些:“什麽樣的好看小夥子?”她心裏想着,應該不可能是白笙安。
“特別有禮貌的小夥子,長的又高又帥,微微一笑很傾城啊!”蘇媽眼睛滴溜溜的轉,眼底眉梢很是喜慶,跟當了丈母娘似的。
“媽你少看點少女們才看的偶像劇。”蘇瑤微微失望,果然不是白笙安,那人怎麽會笑,失望之餘還是忍不住勸蘇媽:“大晚上的不要随便給人開門,萬一是壞人呢,你一個中年婦女怎麽打得過人家。”
“我怕什麽,陸霖在呢,人家來的時候,你和陸霖跟妖精打架似的在那鬧……”
蘇媽還沒說完,蘇瑤就一口茶水噴出來,差點把自己嗆死,她捂着胸口垂死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