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1)
白笙安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選擇救蘇瑤,這一點讓孟凱文始料未及,因此,直到回了局裏,他都回不過神來,其實,即便蘇瑤被綁架了,也不會立即出事的,對方知道蘇瑤是個很重要的籌碼,怎麽可能會随意動手?倒是那個變态留下的線索稍縱即逝,不抓緊時間處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孟凱文抓心撓肝的難受,就因為蘇瑤并不會傷及她性命的被綁架事件,白笙安就放棄了拔掉這個毒瘤的唯一機會,怎麽想,都不太理智。
等他們回來的時候,陸霖已經在大廳候着了,見白笙安回來,他忙不疊的迎上去,把手機裏的短信遞給白笙安看,他從來沒想過蘇瑤會卷入危險之中,他甚至不知道她會受什麽樣的苦,擔心和無助溢滿他的胸腔,讓他連說話都透着苦澀:“她從來不會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她是個很乖的女孩,每次出門都會和家人打招呼,她在本地的朋友我都問過了,都沒見過她,她在外地沒朋友,手機打不通,就這麽平白無故的消失了近兩天,我不相信她所謂的去找朋友玩。我親自問了人,調了監控,發現她是前天去了律所之後就消失了,有人看見說有個瘦瘦小小的姑娘背着一個比較高挑的女孩開車離開了,當時還有人好奇地問了一句,但是那個瘦小的女孩說是帶人去看病,大家都認識她,說她叫什麽貝來着,所以沒在意。可是我查了所有醫院的就診記錄,根本就沒有蘇瑤的信息,她一定是被這個叫什麽貝的人給綁架了。”
陸霖說的着急,說到最後他心口難受,語氣帶了絲哽咽,白笙安全程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在他提到律所和什麽貝時,瞳孔驟然收緊,握着手機的指尖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着蒼白的顏色,手機屏幕驟然迸裂。
“我……知道了。”過了很久,白笙安才從齒間輕輕地吐出一句話,聲調輕淺的似乎被抽盡了全部力氣。
陸霖一聽,當下急紅了眼,他像是發狂的野獸一般沖上去一把扯住白笙安的衣領,怒不可遏的嘶吼:“你知道了?你他媽知道個屁!蘇瑤說什麽你都是知道了,她為了你噩夢連連,你有沒有問過她一句話?她為了你被羅雅雅綁架,你有沒有安慰過她?她為了你活生生的被割爛了手心,又割爛了虎口,你他媽說知道了,然後呢?壓根不知道她那是新傷還是舊傷!蘇瑤喜歡你,所以我給你留了最大的尊重,但你就是這麽對待她的?她不介意,不矯情,只是因為她性格溫順善良,不是因為她不在乎!”
白笙安的眼底沒什麽波動,他輕輕地扯住陸霖的手,把他推的踉跄在地,之後微微俯身,用他慣常輕蔑的眼光俯視着地上狼狽的人,言辭譏诮諷刺:“覺得我的行為讓你唾棄是嗎?如果你覺得你的感情足夠偉大,現在又何必在我面前搖尾乞憐。既然你愛她,那就要有護她周全的本事,何苦來求我這無情無義的。”
他擡步往外走,陸霖氣的肺泡都要炸了,他臉紅脖子粗的吼道:“白笙安,你不要覺得你有多大本事,就在這兒諷刺我!我自然有保護她的能力,因為我永遠不會親手把她推進火坑。你摸着良心問一問,蘇瑤受的這些傷害,哪次沒有你的推波助瀾?”
白笙安的背影僵了一下,但是腳步未停,很快就消失在了樓梯拐角處。
見白笙安上樓,孟凱文才敢喘口氣,把地上的陸霖拉起來:“行了行了,救蘇瑤要緊,你和白先生置什麽氣,他這樣的人物你惹得起嗎?趕緊起來,想辦法救人是正事!”
陸霖這會兒才開始後怕,想起白笙安那陰恻恻的眼神有些腿軟,但依舊嘴硬:“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蘇瑤跟着他吃了那麽多苦,還不興別人給她伸冤了?”
“行行行,我都知道,我也不是個眼瞎的,救人要緊。你就不能有點求人辦事的态度?屬螃蟹的啊,這麽橫!”
白笙安沒有時間浪費在這些口舌之争上,他吩咐孟凱文搜查戚童的下落,自己則是和陸霖一起研究蘇瑤被綁架的地方。
這麽折騰下來,已經接近晚上七點鐘,時間每過去一分鐘,陸霖的心就要多被煎烤一分鐘,他看着白笙安氣定神閑的坐着,心中越發的替蘇瑤不值,她跟着他受了那麽多的苦,除了次次寒心以外,半點溫情都沒讨到。
大概又等了半小時,白笙安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擡步就往外走,陸霖知道他這是推理出來了,急忙跟着往外走,白笙安匆忙的下樓,拐彎的時候竟然踉跄的撞到了護欄上,他沒有停頓繼續步履倉促的下樓,陸霖看了一眼他從手肘處淌出來的血,心裏隐隐覺得不舒服,但是他不願意承認,白笙安是因為擔心蘇瑤才會如此失态。
到了樓下,白笙安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孟凱文,給他打電話,他語氣比白笙安還焦急,火燒火燎的告訴他:“白先生,戚童找到了,就按照你給的線索找的,他跟我說幕後黑手叫康黎,這個康黎托戚童給你帶個話,那句話是‘今晚,你終将是我通向時間盡頭的唯一方式’,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小說裏的話,或者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寓意,我本來還想繼續問,但是戚童已經自殺了,現在正在緊急送往醫院搶救,靠他是沒希望了。”
打完電話,白笙安大腦飛快的運轉,“通向時間盡頭”是他以A市一座大橋為原型寫的一起自殺式恐怖襲擊,康黎既然給他這個暗示,極有可能是他準備在那座大橋上和自己徹底做個了斷,時間就是今天晚上,但具體是什麽時候,線索一定是在那個密室裏。
那個密室裏除了“imissu”的線索外,就只剩下一個破舊的鐘表,一組2015的數字還有一具屍體,屍體已經潰爛,不會藏有線索,那麽線索一定在那個鐘表和那組數字中間,鐘表指向02:55,也就是兩點五十五分,或者是十四點五十五分,如果是後者的話,顯然這個時間點已經過了,所以不可能,但如果是前者的話,距離淩晨兩點五十五分還有七個多小時,一來康黎不會善良到給他這麽長的準備時間,二來,既然是自殺式的襲擊,他不會選擇車少人稀的淩晨兩點鐘,所以說,他選擇的爆破時間絕不會這麽簡單直白。
到底是怎樣的時間?
他頭一次覺得無法心平氣和的去推理,偏偏這個時候陸霖還來添亂,扯着他的袖子問:“白笙安,你怎麽不走了?你不是找到蘇瑤的下落了嗎?快去救她!你還想什麽呢!”
白笙安一回頭,正要說話,突然瞥見一旁鏡子裏自己的臉,整個人突然變得僵硬,臉上的血色一點點的剝離,他的瞳孔驟然縮緊,額角青筋暴起,緊咬牙關才擠出幾個字:“蘇瑤應該被關在貝希文位于迎西橋東的公寓底下的地下室裏,你自己找人去救她。”
說完,他也顧不得陸霖失望的神色,頭也不回的徑直離開,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白笙安開車往東興大橋趕,這座大橋就是他作品裏的原型,這座橋連接着A市東西兩部分,是重要的交通樞紐,康黎如果要選擇爆破點,就一定會選擇這裏。
至于爆破時間,他壓根理解錯了,康黎要他看的并不是鐘表上的時間和那一組莫名其妙的數字,而是它們倒映在鏡面裏的影像,鐘表的時間指向02:55,但是反射在鏡面裏的卻是09:05,而那一組2015的數字,根本就不是年份,而是2105,也就是二十一點零五分。
康黎會在今晚21:05分在東興大橋進行自殺式爆破。
現在已經是八點十分,距離爆破時間不到一個小時,如果不能及時阻止他,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他迅速聯系了陳局長,拜托他立刻請示交通局、公路局,協助封鎖東興大橋,以最快速度疏散車輛,接着又給孟凱文打了電話,讓他迅速出動警車和特警,立刻前往東興大橋。
安排好之後,他駕車上了高架,率先趕往目的地,他們之中沒有一個認識康黎,也就是說康黎可以僞裝成任何模樣攜帶炸藥潛入東興大橋,就算他們能提前安排好一切,但目前的狀況依舊很被動。
因此,在警車到來之前,他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康黎,并且盡可能的說服他不要引爆炸彈,跟一個變态講道理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但如果這個變态的目标僅僅是他的話,那麽,還值得放手一搏。
他趕到大橋的時候,剛好八點半,為了不引人注意,他沒有下車,降低車速,隔着車玻璃觀察窗外的情況,橋上禁止行人和非機動車通過,因此,往來的都是車輛,如果康黎是只身前往,那麽,目标一定會很顯眼。
他那樣的變态,到底會以怎樣的方式出現?
白笙安正小心謹慎的觀察着,手機突然鈴聲大作,他接起來,對方的聲音很陌生,但透着詭異的興奮,聲音像是蛇信子一般嘶嘶的鑽進他的耳窩:“白笙安,我終于等到你了,我等了你這麽多年,總算能和你見一面了。”
白笙安把車停在路邊,一邊接電話,一邊觀察着窗外的情況,聲線盡量保持平穩,不帶任何情緒:“你現在在哪,既然你想見我,我已經到了東興大橋了,你出來吧!”
“哈哈哈,白笙安,你真沒有辜負我的期望,我喜歡了你這麽多年,你的每一個案子都讓我熱血沸騰,那些支離破碎的屍塊,迸濺的血漿,還有變态的殺人手法,每次看你的作品我都覺得自己興奮的快要升天,這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契合我胃口的人?到後來,光是觀摩你的作品已經無法讓我得到滿足,于是,我召集了一幫志同道合的人,把你每個案子都拿來演練了一遍,越是這樣,我越是心癢難耐,這天底下,能把你的案件完美還原并且不露一絲破綻的就只有我康黎一人。但我還是覺得不夠,你這樣聰明絕頂的人只配我來和你來較量,我不能再這麽靠着你的作品和那些死屍過活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你!”
白笙安的眉心漸漸擰緊,康黎是個十足的變态,他說的每一句話都透着腐爛後的黏膩和腥臭,那尖刻詭異的聲調讓白笙安幾欲作嘔,尤其是最後那句話,像是屍體上的蛆蟲一般讓人惡心,可惜,他不能激怒康黎,于是,只能壓抑着心底的厭惡,沉聲道:“你做了這麽多不就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嗎?現在,你夙願以償,你該不會只是想和我共訴衷腸吧?”
“自然不是,我想試探你到底有多少能耐,能不能抽絲剝繭的發現我的存在,發現我留下的線索,還好,你沒讓我失望,準确的理解到了我的暗示,我很高興。”
“呵,你的初衷不會僅僅是釣我上鈎然後送我一個自殺式告別吧?”白笙安眯起眼睛逡巡着窗外的情況,終于發現了康黎的藏身之處。
一輛黑色的奧迪。
康黎躲在裏面,從他的距離看,對方說話和停頓的時間和他的頻率相反,應該就是正在和他相談甚歡的康黎。
發現了目标,白笙安依舊不敢輕舉妄動,他想着,孟凱文很快就會帶人趕到這裏,不管康黎是否會被激怒,時間都不會等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康黎亢奮的情緒依舊沒有緩解,直到他聽見逐漸響起的警笛聲,才悠悠的說道:“白笙安,我唯一對你不滿的就是,你總是做警察的走狗。”
白笙安壓根也不指望能悄無聲息的接近康黎,當下嗤笑道:“我是不是警察的走狗還不能過早的下定論,現在能确定的是,你是我的走狗。既然你迫切的想見我,又選擇了這樣一個人多熱鬧的地方,我不送你一場皆大歡喜的結局,怎麽能對得起你這麽多年的執着?”
康黎瞬間被激怒,隔着手機,白笙安都能聽到他的怒吼聲,像是瀕死的走獸,尖銳刺耳的聲音不間斷的刺激着白笙安的耳鼓膜:“白笙安,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我那麽崇拜你,你就這麽待我,我會讓你不得好死的!”
耳邊的警笛聲愈演愈烈,全副武裝的特警已經趕到了現場,大橋上的疏散工作也在緊張的進行中,這麽大的陣勢已經引起了群衆的恐慌,指揮起來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
可是即便如此,時間不等人,現在已經接近八點五十,在這十五分鐘之內如果沒有成功制止康黎,那麽,即便爆破本身造成的傷亡能相對減少,但是橋梁斷裂造成的連鎖效應卻是不可估量的。
夜色漸沉,大橋的顏色漸漸被橋上漆黑的河水吞沒,輪廓變得模糊不清,白笙安下了車,走到警車形成的包圍圈中間,耳邊俱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和不絕于耳的鳴笛聲,他擡手捋了捋袖口,眉目變得和這夜色一樣的濃烈陰翳,在距離那輛奧迪不到兩米的距離,白笙安堪堪的收了腳步,沖車裏的人沉聲道:“出來吧,等了這麽久,你不就是為了和我見一面嗎?”
他聲音雖然低沉,但是穿透力極強,在空曠的大橋,和着烈烈狂風,依舊帶着撼動人心的力量。
康黎難掩心中的亢奮,徑直開門下車,他穿的格外的臃腫,甫一下車,他便解開了外套的扣子,露出了胸口纏的密密麻麻的炸藥,這樣數量的炸藥被引燃,且不說所有出警的特警無一能生還,就連來不及撤離的社會車輛都會被波及,橋面勢必會斷裂,到時候,便是一場前有未有的災難。
康黎生的并不高大,相反的,是個皮相幹淨的白面書生,只是臉頰上因為過度興奮而透着不正常的紅暈,他一手握着遙控器,另一只手慢慢的探向白笙安,情緒倒是穩定了不少。
衆人的心都懸在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孟凱文緊張到渾身發涼,縱然周邊環境嘈雜紛擾,他卻依舊能聽見自己劇烈狂亂的心跳聲。
在場的只有白笙安不為所動,他身形穩健,氣質超群,沉穩冷靜,唯有康黎伸手過來時,才不露痕跡的微微側了側身,不卑不亢道:“你和我糾纏了這麽久,到底為了什麽?”
康黎的血液似乎在這一瞬間被點燃,他神情亢奮到面部肌肉扭曲到了詭異的程度,他聲嘶力竭的呼喊,像是一臺破舊的風箱似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為了什麽?為了能讓像我們這樣的奇才黃泉路上有個伴,我知道,你肯定也很寂寞,高處不勝寒,人一旦太聰明,這樣的俗世凡人就再也入不了眼,我厭倦了這個配不上我的世界,所以,我要去往極樂,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資格陪我去的人就是你,我得帶着你,我這是拯救你,把你從這個肮髒庸俗的地方解救出來,去一個配得上我們的極樂世界,你應該感謝我!”
康黎的嘴角呲咧開來,鮮血沿着那誇張的弧度一點點蜿蜒而下,配上他目眦盡裂的表情,癫狂而陰森,他嘶吼完,擡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又展露出一抹笑容:“馬上就到九點了,白笙安,給你的時間不多了,要麽,你陪我一起走,要麽,我帶着這波凡夫俗子一起走,像你這樣的走狗,應該會舍己為人的吧?”
白笙安依舊沉默,狹長的眼睛半阖着,眼尾揚起一抹輕蔑的弧度,他的眼眸深邃璀璨,倒映着這大橋的影子,幽暗而深不可測,他擡了擡手,漫不經心的活動着手腕,衣擺在身體兩側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的聲音悠然自得,不見半點焦急:“我雖然不是什麽善人,但是不喜歡無辜的人給我墊背,你既然想讓我黃泉路上和你作伴,我只能奉陪。”
他慢條斯理的折起袖子,過了幾秒才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對于白笙安的表現,康黎很滿意,不愧是他看上的人,從頭到腳都讓他喜歡的不得了。
“你是聰明人,知道和我耍詐的下場。”
“那是自然。”白笙安又去折另一只袖子,頭低垂着,聲音輕淺篤定:“我的條件就是,要我陪你死,就來點痛快的。”他露着半截胳膊,輕輕點了點康黎身後的橋:“從這裏跳下去。”
康黎回頭望了望,嘴角的笑意詭谲而妖豔,這個大橋距離海面至少一百米,從橋面到水面至少需要三秒鐘的時間,這段時間足夠他引爆炸藥,卻不夠白笙安逃生,能和他同歸于盡,是他畢生所願,既然如此,那些蝼蟻的茍活,他才不會在乎。
“好,我答應你。”康黎咧開嘴放聲大笑,風聲吹散他的聲音,帶着徹骨的森寒,他張開雙臂,用那密密麻麻的炸藥迎接白笙安:“來吧,到我的懷抱裏吧!”
這一瞬間,所有人的思緒都被凝固,動彈不得,耳邊只有警笛聲和呼嘯而過的風聲在肆意張揚,孟凱文覺得自己腦袋都是混沌的,無法思考,他嘗試了幾次,嘴角卻僵硬苦澀的發不出一點聲音,努力良久,才僅是像被抽幹了筋骨似的呢喃了一句:“白先生,你不能這樣!”
周遭死一般的沉寂,康黎聽見孟凱文的聲音,笑的越發的暢快:“哈哈哈!只有白笙安陪着我,我才死得其所,你們這些渣滓,怎麽配和我共赴黃泉,炸死你們這一波,不及帶上白笙安一個,我不吃虧!”
白笙安輕輕松了松領口,活動了一下腿腳,目光似乎往孟凱文這邊掃了一下,但是快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孟凱文心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氣都喘不上來。
白笙安踩着烈烈狂風一步步的向康黎靠近,最後在距他半步之內停了腳步,回身沖周圍的特警喊道:“你們先往後撤退十米,不要擅自靠近!”
“白笙安,我是越來越欣賞你了,看來你已經做好陪我的準備了,我這輩子都沒這麽開心過,我殺了那麽多人,也沒有今天這麽開心!”
陳局長指揮衆人緩慢撤退,孟凱文的雙腿像是被釘在地面上一樣一動不動,局裏幾個骨幹面色沉重的把他拖拽到後面,看着他眼裏的痛楚,梗了一下,也只是蒼白的安慰道:“白先生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待人群散開,白笙安才上前輕輕地環住了康黎的肩,康黎見狀,拿着遙控器的那只手緊緊地攀附着白笙安的肩,興奮到渾身抽搐:“白笙安,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說完,他揪着白笙安的後頸,向後一仰,帶着白笙安直直的墜下去,衆人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炸的動彈不得。
孟凱文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跌跌撞撞的撲到護欄跟前,看着黑茫茫的海面和還來不及散盡的火光,渾身癱軟的幹嚎,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等緩了幾秒鐘之後,他凄惶沉痛的聲音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來:“哥!哥……”
嚴陣以待的特警四散開來,統統圍到護欄跟前,卻同樣無計可施,茫茫的海面,屍身難尋。
每個人的心情都悲痛的無以複加,一時間,衆人連解除危機的喜悅都忘記了,個個面色沉重的收隊,連呼吸,都覺得壓抑。
唯有孟凱文依舊趴在欄杆上幹嚎,一聲聲的呼喚透着悲痛凄涼,聽的人心裏酸的能攥出水來,幾輛警車先行配合疏通車輛,恢複行駛,剩下的都是局裏和白笙安合作過的警員,大家心裏沉甸甸的,邁不動步,都靠着欄杆站着,聽着孟凱文的哭嚎。
“有哭喪的力氣能不能先把我拽上去?”
橋下隐隐傳來一道不耐煩的聲線,孟凱文以為是自己哭的幻聽了,隔了一會兒,底下的人又說:“我沒死,你要再耽擱下去,我就真的沒命了!”
孟凱文這才反應過來,高興的涕泗橫流:“我哥還活着,還活着!快救他上來!”但是除了幹吼,腿軟的一點勁都使不上,依舊在欄杆處癱着。
衆人七手八腳把白笙安從護欄底下拽上來。
其實,白笙安一早就算準了如何脫身,只不過為了瞞天過海,不讓康黎那個變态察覺出異樣,只能自導自演這出戲,在康黎抱他從橋上倒下去的時候,他用腳尖勾了一下護欄,做了一個緩沖,等身體翻轉過去的時候迅速抓住了護欄的凹槽,順勢踹了康黎一腳,那個變态沒反應過來,等按下遙控器的時候,被炸成碎片的,就剩他自己了。
這一招比較兇險,幾乎是在搏命,但對方是個變态,他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被救上來,衆人立刻要帶着他去醫院,他九死一生的關頭,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卻是:“蘇瑤救出來了嗎?”
孟凱文哭的涕泗橫流,被吓得腦袋短路,哪裏管的了蘇瑤是個誰,當下氣憤的嘶吼:“蘇瑤蘇瑤,就知道蘇瑤!你要是出了點岔子,蘇瑤明年能抱着孩子給你上墳了!”
白笙安的左耳嗡嗡作響,聽不清他說什麽,只能側着頭又問了一次:“陸霖救出她了嗎?”
孟凱文氣的牙癢癢:“救出來了!給我打電話了,那陣沒空搭理,這下放心了吧?”
白笙安心裏的牽挂終于卸下去,面上的血色突然急速的褪卻,眼前一黑,毫無征兆的暈了過去。
這邊人們七手八腳的送白笙安去醫院,而陸霖那一頭,只能看着病床上的蘇瑤壓抑着自己的滿腔怒火,他始終無法忘記他沖進地下室的時候所見到的場景。
蘇瑤渾身都是腥臭的血液,整個人像是去了七魂六魄,目光空洞呆滞的半阖着,臉頰青紫,面上都是血污,頭皮被撕扯的能看見外翻的皮肉,見他進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陸霖不知道她受了怎樣的折磨,他也不想知道,不敢去想象,每想一下,他的心就像是被錐子狠狠地洞穿一次,疼的連氣都喘不上來。
他把蘇瑤送到醫院,清洗了傷口,換了滿是血污的衣服,給她稍稍喂了些雞蛋羹,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她的魂魄似乎還沒歸位,依舊是呆滞木然的,沒有一點人氣。
晚上十點鐘的時候,值班醫生過來查房,神色倒不算沉重,看着陸霖說:“患者現在受了些刺激,所以需要緩一緩,身上受的都是皮外傷,很快就能恢複,最近飲食盡量是清淡易消化的,我在醫囑裏下了一些補充營養的液體,常規輸就可以。其他的沒什麽大礙,你放心。”
“謝謝您。”陸霖嘴角僵硬的開口,卻擠不出一點笑容。
入了夜,陸霖在陪侍床上睡了,他睡相很好,不打呼,也不翻身,比醒着的時候乖巧很多,高幹病房的環境分外的好,但是即便如此,蘇瑤依舊睡不着,她心理承受能力太低,閉上眼就是血漿和滿地滾的頭顱,鼻腔裏那股腥臭味始終無法消散,因此,只能醒着,看着對面那個她最熟悉的人,看着幹淨整潔的病房,她才能切身的體會到,她是真的重新活過來了。
被貝希文囚禁的日子裏,她想清楚了很多,人在身心俱疲的時候總是容易大徹大悟,她總算是抛棄了以往的自欺欺人和自作多情,徹底的接受了殘酷的事實。
白笙安,從來就沒有在乎過她的死活。
她不相信憑陸霖的本事能找到那個地方,即便他含糊其辭,她也猜的出來,這地方,是白笙安推理出來的,他之所以沒有來,她也猜得到,因為他身邊總有比她重要很多的東西,他的工作,他的案子,都淩駕于她之上。
她只是他工作之餘的一個附屬品,沒什麽太大的分量,她一早就清楚的,只是死活不願意承認。
又捱了一陣,天蒙蒙亮了,蘇瑤在心底默默喟嘆,難怪人們在威逼利誘的時候總是喜歡說,讓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因為對于在鬼門關爬過一遭的人來說,明天的太陽珍貴的讓人想落淚。
她輕輕地翻了個身,陸霖就醒了,睡眼惺忪,聲音近似呢喃:“昨晚睡好了嗎?今天覺得怎麽樣,傷口還疼不疼?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麽,你自己能洗澡嗎,髒不拉幾的很難受吧?”
蘇瑤瞥他一眼,嘗試着開口,但是發出的聲音讓她自己都失笑出聲:“你一下問這麽多,你當我是siri啊?”
陸霖翻身起床,伸手扒拉了下頭發,咧開嘴嘿嘿的笑:“你是不是siri我不清楚,我倒是覺得你現在像唐老鴨,聲音比我當年還難聽。”
蘇瑤畢竟底子好,休息了一晚上,精神頭已經恢複了不少,扶着床檔坐起來,繼續操着公鴨嗓道:“你也當過鴨子?”比如說唐老鴨這樣的。
陸霖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才當過鴨子呢!”
蘇瑤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不懷好意的笑出聲,呼哧呼哧的像個小風箱:“你就是當,那也絕對是當紅花旦。”
“……我謝謝你!”陸霖穿上外套,扭頭問她:“想吃什麽,我下去給你買,你就是要太陽,我都不嫌燙手。”
蘇瑤不假思索的回答:“那給我來一打太陽,謝謝。”
陸霖被噎了一下,眼底的笑容濕潤寵溺:“別鬧!跟你說正經話呢!”
“那就……豆漿和油條吧。”
“你能不能吃點正經的早餐!”
“豆漿是根正苗紅的豆漿,油條是根正苗紅的油條,說誰不正經呢?”
陸霖笑的露一口白牙:“好好好,聽你的!”
他轉身往外走,裝作打理領口的樣子,偷偷地摸了摸眼角的淚。
經過昨天晚上,陸霖的怒火基本消了,只有人沒事,他就知足了,蘇瑤不願意提,他就把這事爛在心底,只字不提,但是,偏偏有人恬不知恥。
他看着住院部門口停着的那輛黑色賓利,胸腔裏的怒火突然竄上來,因此,在白笙安剛擡步下車,還沒來得及和他打招呼時,他已經一拳頭砸在了白笙安的臉上。
白笙安被猝不及防的打了一拳,捂着左耳歪頭靠在車門上,緩了幾秒,才慢慢的擡起頭來,聲音不是很自然,一字一頓的:“蘇瑤……沒事吧?”
陸霖覺得自己心口的那團火被他這冷冰冰的态度澆的只剩下一股寒氣,他難得的沒有氣急敗壞的嘶吼,終于像個男人一樣,正式和白笙安談判:“托你的福,她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她被貝希文關在地下室裏整整兩天,水米未進,除了被毆打虐待,還要和一個被分了屍的死人待在一起,她渾身上下都是血,分不清是她的還是那死人的,她一貫膽子就小,看個恐怖片都吓的睡不着,她回來之後吃了幾口雞蛋羹,都吐了。她跟我說她昨晚休息好了,但是我知道,她一晚上沒合眼,她害怕,根本睡不着。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在接觸你以前,她和所有同齡的小姑娘一樣,生活的陽光快樂,不曾見識過這世界一星半點的黑暗,我雖然沒有你那麽叱咤風雲,但是我有能力讓她不去接觸那些她不喜歡的東西,我能給得了她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是,你不能。哦,就算退一萬步講,你有能在死人堆裏,殺人狂手裏護她周全的本事,但你是真心喜歡她嗎?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問一問,你有沒有一次是真心待她的?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麽目的,但是你接近她,絕對不是單純的為了談情說愛,她不傻,只不過是因為喜歡你,才甘願受委屈,只是,經過這一場災難,她應該不會再那麽天真了。你把她當傻子一樣耍,從前我尊重她的意願,如果她能幸福,那我拱手相讓,但是看來,你是個不知好歹的。”
陸霖說話的時候,白笙安一直在抽煙,一支接一支,他始終側着身子,微微偏着頭聽他說話,身形仿佛被刀削過似的筆直生硬,眼底透露出來的神色終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冷漠,陸霖甚至能從他眼底看到一絲凄惶和沉重的痛楚,他這樣不可一世的人,不懂人情冷暖的冷血動物,竟然也會露出這樣痛徹心扉的神色。
陸霖心裏想着,多半是因為愧疚。
他難得大度的讓開一步:“她在1302,單間,沒外人,你是想忏悔還是想贖罪,現在就上去吧,我一會兒回來。”
白笙安整個人像是僵死了一般不動彈,陸霖不管他有沒有聽進去,自己先行一步離開了,走了半截,又回頭道:“你盡量快點,她很長時間沒吃飯了,我得給她買早餐。”
白笙安依舊一動不動,灼熱的煙灰落在他的手背上,燙出一個凹陷的坑,他抖了抖手,擡手擦了擦耳朵裏湧出來的血,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他揉了揉膝蓋,才一步一步的挪上去。
白笙安推門進來的時候,蘇瑤還以為是陸霖回來了,她正掙紮着準備下床,但是腿軟的站不穩,她背對着門,沒看見是誰,只是揮舞着胳膊喊:“陸霖你丫的杵那幹嘛呢!快來幫我一把,唐老鴨要去戲水了!”
她說完,身後就傳來篤定的腳步聲,接着,她就穩穩地靠進了一個溫熱的胸膛裏,她頭頂上傳來一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聲線:“你別動,我來抱你。”
她如被雷擊了一般瞬間僵硬,嘴角的笑容一點點的剝離,她輕輕地推開他,全身的關節像是被打斷了一樣動彈不得,她用盡全部力氣才回過頭,卻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你……忙完了?”她靠在床頭,指了指一旁的沙發:“你坐吧,站着怪累的。”
白笙安一動不動,身姿青松一樣的筆直,就那麽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底深邃似海,透着她曾經被蒙騙過無數次的寵溺和幾不可察的心疼。
這是她頭一次見他如此不修邊幅,他身上的白襯衫染滿了污漬,衣擺處隐約還有些刮痕,他的臉上挂了彩,嘴角有一絲沒擦幹淨的血跡。
她心疼他,可是,誰來心疼自己?
“白笙安,我們……”她頓了一下,突然語塞,分手嗎?他們從來沒在一起過。分開嗎?她從來就沒有真正的靠近過他。
她真是悲哀,到了這種地步,依舊說不出半句理直氣壯的話,緩了幾秒,才公事公辦的說:“我……準備離職了,我覺得我不太适合這份工作。”
她擡頭微微一笑,白笙安的瞳孔驟然收緊,那些沉重的痛楚化成支離破碎的碎片,泛着銳利刺眼的光芒,他說話的時候一字一頓,少了以往的氣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受了刺激,腦回路不正常,她竟然從白笙安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央求。
“蘇瑤……我保證,以後不會再讓你卷入任何危險。”
能讓一直高高在上的白先生說出這樣屈尊降貴的話,這是蘇瑤以前從來都不敢想象的,但是如今,除了苦澀,沒有半點的欣喜。
她梗了一下,低低的回答:“可是,我之所以被卷進來,不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嗎?”
白笙安沒有做聲,只是擡手揉了揉耳朵,蘇瑤知道,他這是默認了。
她心中酸楚的似乎要滴出水來,但還是堅持把話說完,因為她知道,這次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勇氣說了。
“你以為我很傻,不谙世事,跟只小白鼠一樣,把我推進籠子裏,我還開心的撒歡,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很多時候我不想去深究,因為我清楚的很,我和你,本來就是天差地別的存在,如果我把話說透了,那麽,我連這點被欺騙的機會都沒有了。愛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大約就是因為我一開始就把自己放的太過卑微,所以才導致了你對于這段感情的不屑一顧。我心心念念地擔心你,因為你的回複開心好半天,雖然只有那麽幾個字,但是我能翻來覆去看好久,我甚至想象着你發短信的樣子,眉眼低垂,神色認真,那模樣一定很好看,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