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1)

說這些話的時候,蘇瑤神色一直很平靜,不卑不亢,沒什麽哀怨凄慘的成分在裏面,語調也是平平淡淡,像是講別人的故事,唯有再次開口時,語氣終于帶了絲哽咽:“這一切我都可以裝作不在乎,裝作不知情,繼續在你身邊扮演傻子,因為我知道,你生性淡漠,待誰都是一樣的,但是,唯有對貝希文,你卻表現出超過平常的關切和維護,僅僅因為她柔柔弱弱,性子溫軟,話說的少,活幹的多,不給你添麻煩,能随時解決你不想解決的瑣事,因為她對你忠心耿耿,你就始終不相信別人對她的非議。我早就和你說過,我說貝希文對我有種莫名的敵意,但是你不相信,我說她模樣詭異陰森,你還是不相信,我說她在我畫筆裏裝了刀,割壞了我的虎口,你終于生氣了,說我不要随意冤枉她,她是個好人。再後來,她送了我一盒老鼠,屍首分離,滿盒子呼嚕嚕的滾,你的回答我猜都猜得透,貝希文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壞人,我才是随便冤枉人的壞人。”

她越說越氣,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來,很快就模糊了視線,只有說到這,她才是真的委屈,她哽咽的哭出聲,緩了好久都不能順當的呼吸,白笙安在一旁看着,感覺自己的心髒随着她的哭聲被狠狠地揪緊,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但是他清楚,這樣的感覺,他永遠都不想再體會。

“你送我去律所那天,我說了我不想去,因為我知道,貝希文遲早會對我下手的,但是你不聽,非要讓我去,其實不怪你,是我自己放松警惕,才中了她的招,事到如今,怪誰都沒有用,要怪只能怪我自作聰明,要是早一點大徹大悟,也不用受這無妄之災。現在,你的事情應該了了,我的利用價值也沒了,我們就好聚好散吧。”

說完最後一句,她算是為自己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畫上了休止符,她低着頭一把一把抹着洶湧而出的眼淚,心中酸楚苦澀的能捏出水來,她雖然下定了決心,但是看着白笙安全然沒有否認的意思,依舊覺得心裏沉甸甸的往下墜,漸漸變得冰涼一片。

白笙安始終一言不發,沉默着聽完了她的控訴,他揉了揉左耳,嗓子幹澀到發不出任何聲音,緩了很久,才艱難的擠出幾個字:“你……想好了?”

蘇瑤低着頭狂哭,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白笙安的背影像是天寒地凍般的僵直,他艱難的挪動着腳步,走到她跟前,輕輕地摸了摸她的發頂,看着她頭頂的傷口,心口悶的喘不過氣來:“想好了,我……就放你走。”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關門聲響起的時候,蘇瑤終于忍無可忍,悶在被子裏嚎啕大哭。

白笙安出了住院樓,正好碰上尚緒之踩着高跟鞋迎面過來,氣喘籲籲的盯着他,柳眉倒豎,火冒三丈:“白笙安,你要不要命了!你他媽耳朵都聾了,整個後背被剝了一層皮,手術還沒做,剛一睜眼就往外跑,蘇瑤就是個觀音菩薩,你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去給她燒香!”

白笙安沒說話,昨天晚上的爆破他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卻被炸聾了左耳,後背被中度燒傷,醫生說,後背的皮膚可以愈合,可能會留疤,但是耳朵的話如果是應激性耳聾還比較好說,如果是永久性耳聾,那就回天乏術了。

“誰打你了?”尚緒之一雙杏核眼圓睜,敏銳的發現了他耳邊的血跡:“你要不要命了,醫生都說你要聾了!你還作踐自己!”她心裏清楚,如果不是他默許,沒人能傷的到他,頓時覺得心裏酸楚難耐。

她清楚,所有的事情都是因蘇瑤而起,如果不是她,白笙安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皮外傷不刻骨,怕的是被抽去了精氣神,她所見的白笙安,永遠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如今卻是跌落凡塵,被作踐成了這般德行,當下,怒不可遏,踩着高跟鞋就要往裏沖。

白笙安耳朵不舒服,半個腦袋跟着嗡嗡作響,騰出一只手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語氣裏沒帶什麽情緒:“你要幹什麽?”

“我倒要問問這個天仙一樣被你供着的人,她摸摸自己的良心,能不能對得起你!”

“是我對不起她在先。”白笙安松了手,點了支煙,隔着煙霧,尚緒之都能看得清他眼底霧霭般化不開的痛楚和說不出的頹唐落寞。

她怒極反笑:“你怎麽對不起她了?她是個不知好歹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別人把她捧在心尖上,她倒是學會了甩臉,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她出言不遜,白笙安眉頭緊了緊,微帶不悅,但是并沒有發作,只是擡手敲了敲車門:“上車!”

尚緒之心裏越發的不平衡,她喜歡了他這麽多年,為了他吃盡了求而不得的苦楚,她原本想着,就這樣高不可攀也好,遠遠地給她留個念想也成,但是這個不讨好的蘇瑤把她神砥一般供奉着的人作踐到如此地步,她怎麽都忍不下這口氣。

“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妖精,讓你這麽難以割舍!”

她剛一邁腳,身後就傳來白笙安冷峭的聲音,透着不容置疑的愠怒:“不要去招惹她!”

“……”尚緒之邁出去的腳僵在原地,心裏酸楚的能滴出水來。

開車送白笙安回醫院,他一路上都沉默不語,尚緒之最了解他,深知他此時的沉默是異于平常的,平常的冷漠是透着高傲寡淡的氣質,但此時,卻像是被人抽筋扒皮,沒了說話的力氣。

他眼底依舊透着驅散不盡的痛楚,那樣深沉厚重,看的她分外難過,她和他相識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流露出這樣的神色,他是淩駕于任何人之上的神砥一般的存在,從來不屑于凡夫俗子的這些感情,正是因為他如此孤高自傲,她才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但是如今,他為了另一個女人讓自己變得這般狼狽,她心底像是被千千萬萬的螞蟻啃齧一般,泛着密密麻麻的銳痛。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女人?

到了醫院,聯系好的專家已經候着了,見白笙安回來,正要讨論治療方案,他的手機卻突然響了,他接起來,習慣性的放在左耳邊,頓了一下,才倒手換到右耳。

打電話的是孟凱文,只說了一句:“貝希文鬧着要自殺,怎麽處理?”

“我馬上過去。”白笙安的眸色漸深,透着森森的寒意。

貝希文是在律所被抓的,她天真的以為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只是,還沒等找到中轉站,就被早已經摸底的孟凱文逮了個正着,她蜷縮在角落裏歇斯底裏的尖叫,揚言如果不讓他見白笙安,她就咬舌自盡,孟凱文受不了女人的尖嗓門,捂着耳朵給白笙安打了電話。

不到十分鐘,白笙安就趕來了,外頭豔陽高照,但是他身上的氣質陰冷的如墜冰窟,他依舊是冷漠的性子,但是這冰冷裏又多了份啖血食肉的恨意,連眼底都透着厚重強勢的陰翳,讓人光看一眼,都覺得毛骨悚然。

貝希文見白笙安進來,眼裏立刻綻放出光芒,瞬間變得像鹌鹑一樣乖巧,眼底透着眷戀:“白先生,你來看我了。”果然,他雖然性子冷漠,但是比誰都溫柔,他待她,是與衆不同的。

白笙安面色未變,只是不辯情緒的問了一句:“你要咬舌自盡?”

貝希文目光凄楚,但神色堅定:“白先生,你就是我這輩子的信仰,我別無他願,死前能見你一面,我就無憾了。”

白笙安突然大笑,眼底卻如同千裏冰封一般結凍,他一點點靠近她,輕輕擡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每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打撈出來的一般嘶嘶冒着寒氣:“你想死?想解脫,是嗎?”

貝希文覺得此刻的白先生太過陰森詭異,但是她依舊一動不動輕聲開口:“我知道,我是要坐牢的,一個人忍受漫長的孤單比讓我死都折磨,我死了,我的靈魂要被托付給神明,那是我最向往的極樂,我已經完成了任務,能……”

她最後一句話沒說完,就變成了犀利尖刺的哀嚎,因為白笙安的手指卡在她下颌骨的兩側,生生的把她的下颌骨捏到脫臼。

她整個下巴都脫下來,詭異的懸吊着,嘴巴合不攏,只能發出空洞的哀嚎聲,模樣看着詭異的很。

但比這更詭異的,是白笙安的神情,他眼底沒有一點溫度,嘴角甚至高高的揚起,居高臨下的看着不住哀嚎求饒的貝希文,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讓你死,只會便宜了你,我要讓你至死都受着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欠我的,不是一條賤命就能還得了的!”

說完,他轉身就走,貝希文接受不了這樣的刺激,面色慘白,托着脫臼的下巴,渾身抽搐的暈了過去。

孟凱文這才叫人七手八腳的把貝希文拷好了擡上警車,路過白笙安身邊時,後背還嗖嗖的冒着寒氣,白笙安明知道他是貝希文最後的念想,卻故意把事情做得這麽殘忍,把她逼到了絕路上,讓她徹底生無可戀,但偏偏還得在牢獄之中受盡漫長的折磨,真是太殘忍了!

要怪就只能怪貝希文有眼無珠,惹誰不行,非要招惹蘇瑤。

解決了貝希文,白笙安才面色慘白的回了醫院,一時間,護理站,醫生辦公室,手術室跟炸了窩似的,穿着白大褂的人耗子似的亂竄,白笙安被擡上手術床,在不絕于耳的嘈雜聲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爆破事件過去一周,蘇瑤已經基本恢複到了從前活蹦亂跳的狀态,她和律所解除了合約,經手人是那個沒來得及在黃道吉日迎娶米露露的柳瑞文,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替白笙安畫的插畫交了稿,她去了陸霖的公司,跟在他屁股後頭作威作福。

生活變得平靜無波,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這一天,蘇瑤正和陸霖商量這次畫冊的封面,前臺小妹隔着兩道玻璃門扯着嗓子喊她:“蘇瑤,有個警察叔叔請你喝一杯呢,你是不是背着我們奸淫擄掠了?”

蘇瑤已經習慣了她的不着調,把手裏的冊子放下,笑着走出來:“擄掠倒是可以,奸淫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她一扭頭看到門口站着的人時,面色一僵,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恭恭敬敬的喊了聲:“孟警官好!”

孟凱文看着她春風滿面,唇紅齒白的模樣,像是沒事人一樣不受一絲牽連,心裏隐隐有些不平衡,當下說話有些生硬:“蘇瑤,我想和你說兩句。”

“我靠,不會是你舊愛見不得你和新歡雙宿雙飛來捉奸了吧?”前臺小妹蹭的站起來,眼冒精光,孟凱文被她看的怪不舒服,皺了皺眉,扭頭去外頭等了。

“別亂說話,這是我的一個朋友,正經的警察,你瞎想什麽呢?”蘇瑤理了理衣襟往外走,小妹嘻嘻的笑着:“警官是正經警官,蘇瑤是不是正經蘇瑤就不清楚了。”

蘇瑤笑笑,不理她的插科打诨,出了門,語氣不再那麽輕松,她知道,孟凱文和她沒什麽私交,這次來的目的,八成是因為白笙安。

果不其然,見她出來,孟凱文也不講究什麽場合鋪墊,開門見山道:“我哥已經在重症監護室躺了一個禮拜了,那個死樣子讓人看着難受,我看你也不忙,有空就去看他一眼,他從前确實讓你難受了,但是現在也遭了報應,你就放他一馬,念在他是個殘疾人,別和他計較。”

他這寥寥幾句,信息量極大,蘇瑤嗓子眼堵得慌,心口突突的跳,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白笙安怎麽會進了監護室,又怎麽會變成殘疾人?

她手心一片冰涼,嘴角僵硬,說不出半句話,孟凱文看出她的擔心,心裏有了盤算,接着道:“白笙安雖然是我哥,但我也不是那種毫無原則的人,他待你的種種細節,我都看在眼裏,感情這種事,講究個兩情相悅,相互平等,他總是拿鼻孔瞧人的臭毛病确實很欠揍,你跟着受盡委屈,我也不能繼續把你往火坑裏推。不過就事論事,他雖然對別人是塊千年捂不熱的冰疙瘩,但是你對他來說,卻是唯一一個特殊的存在,或許你覺得他對你不夠好,可是你要看是在什麽樣的起點上,對于情場高手來說,他那點熱乎勁都不夠女孩多瞧一眼的,但是對于他這種從小長到大沒什麽人性的冷血動物來說,其實挺難能可貴的。就好比你讓一個天才算微積分和讓一個傻子算五加五等于幾,我相信,後者肯定會更讓你感動。”

“……”蘇瑤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也不用這麽刻意的貶損他。”

孟凱文心中郁結,堵得慌,掏了支煙出來,扭頭問她:“可以抽嗎?”沒等她回答,他就自顧自的點火,開始吞雲吐霧:“我在你面前從來沒必要矯情,你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不矯揉造作,率真誠懇,很讨人喜歡,現在像你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不多了。”

蘇瑤低笑:“先抑後揚,是不是接下來就要‘但是’了?”

“你猜對了。”孟凱文猛地吸了一口煙,嗓子啞啞的:“但是,不管多可愛的女孩子,都受不了我哥那樣的低情商,他從小每天盡看些恐怖血腥的玩意,家裏人對他也從來沒怎麽噓寒問暖過,他的童年裏只有錢和死人,你也知道,小時候扭曲了的三觀,長大之後是撼動不了的,所以,導致他現在基本滅絕了人性。他不懂得人的基本感情,不懂得喜歡,愛護,擔心,疼惜這些到底是怎樣的情緒,他覺得自己的價值和畢生追求就是各種各樣的案子,但是,他雖然不懂這樣的情感,卻有愛人和被愛的本能,他喜歡你,可他對這種感情很茫然無措,不知道如何處理,沒人教過他怎樣去愛一個人,呵護一個人,所以他只能憑着本能行事,方法簡單粗暴,并且毫不奏效。知道你被羅雅雅綁架後,他跟瘋子似的滿大街跑着找你,那是發自內心對你的擔心,只可惜他不會表達,你被救出來之後,他安了心,然後屁都沒放一個。得知你被貝希文綁架後,他一個人躲在屋子裏推理,整整用了五個小時才推理出來,幾乎是他平時所用時間的兩倍,不是因為這地方難找,而是因為他無法平靜下來,關心則亂,你也知道的。他着着急急的下樓,竟然能把手肘刮破了,他是想去救你,但是偏偏那個變态馬上就要引發自殺式爆破了,如果他選擇去救你,那麽,就會有成百上千的人死于非命,他只能顧全大局。那個變态要和他同歸于盡,他倆一起從大橋上倒下去,我還以為他死了,跟放煙花一樣,炸成肉沫沫了,哭的跟狗似的,沒想到他還活着,吊在護欄上,但因為爆破的沖擊力,他的整個後背中度燒傷,跟燙豬似的脫了一層皮肉,耳朵炸聾了,醫生說不排除永久性失聰的可能性,他昏迷之後,醒來就不管不顧的去找你,被你罵了個狗血淋頭……”

蘇瑤擦了擦眼角的淚,無奈的低笑:“我沒罵他。”

“總之,他走的時候跟打了雞血似的,回來就跟被黑白無常收了魂似的,要死不活的耷拉着,人啊,果然得有精氣神,沒了精氣神,就是一行屍走肉,他就跟上了案板的豬肉一樣,由着人折騰,手術後不吃不喝,吊着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外頭,門一開,就跟回光返照似的瞪大眼睛,見是我進來,又跟死了一樣沒氣。有一次尚緒之進去了,他以為是你,在那瞎樂,湊近了一看,不是你,差點把尚緒之的臉都抓花了,他在那窮折騰,人家護士給他紮了好幾針,才重新輸上液。醫生說,他這種主觀排斥治療的現象很危險,因為他還沒有脫離危險期,身體抵抗力下降時,後背的感染随時能要了他的命,他現在神志都是不清楚的,時好時壞,蔫不拉幾的,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以為他會慢慢好起來,誰知道他一天不如一天,他才三十來歲,正是一枝花的時候,可不能就這麽死了。”

孟凱文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抽了一口煙,把眼角的濕潤逼回去了,過了幾秒,才開口道:“你就當發發善心,你去看看他,他要是好了,再敢騷擾你,我就把他另一只耳朵也扇聾了,絕對不讓他繼續禍害你,但是,至少這個時候,你幫幫他吧!”

蘇瑤心酸的泣不成聲,她雖然計較他的冷漠,卻心疼他受的苦楚,她寧願他一如既往的,高傲的離開她,也不願他這副樣子,讓她心如刀絞。

蘇瑤自然是二話不說要走的,陸霖見兩人說完,擡步走過來,把蘇瑤拉到一邊,蘇瑤以為他要訓斥自己,比如說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卻只是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腦袋:“傻狍子,我也看出來了,你這幾天不是真的開心,不過一個禮拜,瘦的下巴都尖了。”

蘇瑤哽咽出聲:“我下巴原來就是尖的。”

“去吧,去看看他,你不要故意為難自己,你心裏還沒有真正的放下她,與其這樣互相折磨,倒不如再去确認一下,你到底有沒有真的想開。”

蘇瑤輕輕地點了點頭,格外感激陸霖的善解人意。

去了醫院,蘇瑤換了防護服,捂得嚴嚴實實,只露了兩只眼睛在外頭,被護士領到了白笙安的床位,他身上纏着厚厚的紗布,因為後背受傷嚴重,他只能側躺着,鼻子裏插着胃管,胸口還連着心電監護儀,手背和胳膊上紮着靜脈留指針,頭頂上挂着沉重的吊瓶,她看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那截手臂,白淨的胳膊上淤青一片,心口突然收緊,她就站在他床邊,緊抿着唇,一言不發。

聽見動靜,白笙安慢慢的睜開眼睛,直到看清來人是她,空茫茫的眼底才泛起了光澤,他虛弱的伸出手,牽連着一堆管路窸窸窣窣的作響,他輕輕地握着蘇瑤的手,像個孩子一樣驚喜的說道:“你來看我了?”

他的聲音沙啞幹枯,沒了半點往常意氣風發的模樣,在僅有的十五分鐘的陪侍時間裏,兩人再沒開口說一句話,白笙安只是握着蘇瑤的手笑,她只能扶着床檔泣不成聲。

陪侍時間過了之後,蘇瑤正要走,他卻突然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神情惶恐的雙手緊緊抱着她的手腕,嘴裏呢喃着:“別走,別走,再待一會兒。”

護士很為難,輕輕扯開他的手,蘇瑤轉身離開時,看見他注視着她的背影不停的掙紮,輸液的管路被掙脫來,他青紫一片的胳膊上頓時變得血紅。

出了監護室,蘇瑤覺得自己胸口依舊憋悶的無法呼吸,她蹲在地上,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開口道:“他不是有家庭醫生嗎?為什麽不能回家裏?”

“家庭醫生只能解決小毛病,他現在命都剩半條了,遇到突發狀況,家庭醫生可解決不了。再說,你也不用心疼他,他現在因為感染發燒,腦子是糊塗的,跟傻子差不離,在哪待着不一樣。”

蘇瑤心口一陣陣的絞痛,伸手掐着孟凱文腿上的肉,哭的泣不成聲:“他多難受啊,你別這麽說他!”

“肉體上的痛苦不難受,心理上的痛楚才難捱,與其讓我看他魂不守舍的德行,現在這傻乎乎的樣子正好。”

“你別這麽說他,你才傻呢!”蘇瑤加大手勁,疼的孟凱文直跳腳。

出了醫院,孟凱文送蘇瑤回去,路上問她:“你也看到了他那個德行,他是基本上沒什麽主觀意識的,所以說,這完全是我的自作主張。你要是覺得确确實實是他虧待了你,以後再沒回頭路了,那麽,今天的事,我就爛在肚子裏,不會和任何人說,但是,如果說,你對他還有那麽一點同情心,那等他好起來後,你給他一個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

蘇瑤低着頭,因為哭多了聲音悶悶的:“你今天說話真難聽,你就是仗着白笙安意識不清,趁機欺負他。”

“呦呵,我的姑奶奶,這天底下除了你,還有誰能欺負得了他?”

“……”蘇瑤沒說話,低頭糾結着自己的手指頭,眼圈紅紅的。

送她回了公司,孟凱文就一言不發的驅車離開了,把車開到一個僻靜地,才撥通一個電話,劈頭蓋臉的就罵:“我說你丫是不是傻的,我讓你布置的可憐點,但沒必要他媽那麽可憐吧,白先生好歹是個人物,你這樣搞太凄慘了吧?要不是蘇瑤是個傻的,誰信呢?”

對方很委屈:“老大,你這樣不厚道啊,你自己告訴我要弄的凄涼一點的啊!”

“算了算了,反正那個傻丫頭信了,白先生就是醒了也不會怪罪你的,你可是替他追回了媳婦,頭等功臣。”

白笙安後背被燒傷是真的,左耳突發性耳聾也是真的,為了見蘇瑤跟個神經病似的也是真的,但是,腦子燒糊塗和晚景凄涼是假的,這大爺平時可沒這麽凄慘,簡直是當仙人似的供着,有專門的豪華單間,單獨的儀器設備,除了十來個專業護士分秒不差的悉心照料,他和尚緒之幾乎是把醫院當家了似的衣不解帶的照顧他,吃飯必須是酒樓裏訂制,請了專業的按摩師按摩,防止壓瘡和肌肉遲緩。

請的專家都是國外飛回來的,一落地還是标準的倫敦腔,他跟個二愣子似的杵着,倒是床上這人,慘白一張臉,聽得頻頻點頭,氣的他只想一個指頭杵上去,質問他,你丫這不是好好地嗎?好好地幹嘛折騰人!

而另一邊,魂不守舍的回了公司的蘇瑤壓根沒想到這是白笙安和孟凱文演的一出戲,眼泡腫腫的,回來就躲進辦公室裏,一句話都不說,前臺小妹看着她那兩只眼睛,調侃的話也不敢說了,乖乖地把腦袋縮回去了。

陸霖正在和出版社溝通這次出版的相關事宜,見她回來,匆匆的挂了電話,拐進她的辦公室,靠在門框上,象征性的敲了敲門:“怎麽了,一回來就是這副喪偶的表情。”

蘇瑤瞪着一雙大眼泡瞧他:“你們怎麽一個個不說好話,你才喪偶呢!”

“哎呦呵,我也想喪,但是你不嫁給我啊!”

陸霖嬉皮笑臉的,蘇瑤不想搭理他,翻了個白眼,扭過身子兀自悶悶不樂,陸霖依舊打趣她:“你這樣真醜,跟尼莫似的。”

“……”蘇瑤嘟囔了一句:“尼莫是誰?”

“就是一條眼泡浮腫的小醜魚。”

“……”蘇瑤很配合的噗嗤一聲笑了:“叫小醜的不一定就醜,再說了,魚都是大眼泡啊!”

“好了,終于笑了,說說吧,怎麽了,走的時候好好的,回來就這副德行。”陸霖走過來,靠在桌沿上,長腿一伸,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蘇瑤內心煎熬的很,她明明已經做好了放棄的準備,但是今天看到白笙安這副樣子又覺得心疼不已,尤其是他握着她的手不讓她走的時候,她心裏的酸楚一路蔓延到眼眶裏,整顆心像是被人攥住攪緊了似的疼,她可以選擇放棄他,卻沒辦法選擇不愛他。

她把今天所見所聽和陸霖簡單的說了一下,白笙安拉着她的手不讓她走的那一段跳過了,聽了她說的,陸霖摸着下巴沉思道:“就沒有博取同情的可能性?”

“陸霖你怎麽這麽小人呢!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麽還說風涼話呢!”蘇瑤撿起桌上的裁紙刀翻過刀背敲在他胳膊上。

“哎呦喂,我就是開個玩笑,你這麽認真幹嘛!”陸霖抱着胳膊龇牙咧嘴的躲開,确認人身安全後才繼續說:“我不會給你壓力,你又不是哈士奇,拴不住,主要還是看你自己,你如果放不下他,那你就去追,但前提是他要真心實意的愛你,不然的話,你這身在曹營心在漢,我就是娶了你,那頭頂上也是一片呼倫貝爾大草原。”

“我……”蘇瑤斂眉看着桌沿,腦袋裏和這繁複的花紋一樣冗雜,她頭一次覺得如此茫然。

“這幾天你先好好想想,我這邊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你要把自己的心紮穩了,別這樣搖擺不定的,對誰都沒好處。”

說完,陸霖扭頭就走,臉上的插科打诨終于挂不住,他眼底有一絲自嘲一閃而過,呵,他陸霖什麽時候成了替他人做嫁衣裳的好人了。

剛出了辦公室,人事部主管就通知他有個插畫師來應聘,他哪有心情,皺着眉不耐煩的擺擺手:“面什麽試,老子哪有這個心情。”

“可是……”身後有個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我是從外地專門來面試的,來回一趟很不容易的。”

陸霖一回頭,身後站着個小姑娘,白白淨淨的臉上就看見一雙黑澄澄的大眼睛,身材嬌小,洋娃娃似的,身上的奶腥氣估計還沒退,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們不雇傭童工,打哪來回哪去。”

“我不是童工,我成年了。”她把身份證掏出來,跟面聖進獻似的戳到陸霖面前,他一看名字,樂了,希西,你咋不叫哈哈呢!

陸霖耐着性子面試,但是被這個乳臭未幹的嘻嘻折磨的肝腸寸斷,他喜歡的是蘇瑤這樣知性中不乏幽默,幽默中又透着率真的優雅女性,頭一次面對這樣嬌嗔的軟妹子,甜的他直齁嗓子。

到最後,他忍無可忍,不耐煩的擺擺手:“行了行了,你走吧,路費我掏。”

希西再次申明:“我是外地來的。”

陸霖捏了捏眉心,被她折磨的沒招了,有氣無力道:“只要你不是外太空來的,我就能把你送回去,路費我報銷好吧?你家哪的?”

“我是T市的。”希西撲扇着一雙大眼睛,目光澄澈的看着他。

陸霖差點吐一口老血出來,他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丫是不是有病!T市到我這,你就是坐牛車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還外地?你得住我家門口才算本地啊!”

小姑娘嘴一扁,哭了:“陸霖,你別生氣!我是來和你表白的,我喜歡你很久了。”

“……”

從那天後,公司的人都知道,老板在面試第一個新員工的時候就把軟萌的小姑娘罵哭了,小姑娘是穿越了大街小巷過來求愛的,老板一直是個脾氣很好的富二代,但是在小姑娘面前是個五百響的炮仗,一點就着,小姑娘看着柔軟的,但是心理強大,不管老板怎麽噼裏啪啦的罵,依舊撲扇着一雙大眼睛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這世界,真他媽奇妙!

蘇瑤在家歇了幾天,期間又去看了幾次白笙安,但每次都只是遠遠的看一眼,再不敢靠近他,再後來,她對白笙安的關心就僅通過孟凱文這個媒介,因為他說:“我不是想利用他這副死樣子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讓你知道他對你的真心,他最近好了很多,你自己也想一想,是接受還是相忘江湖,你做個決定吧。”

我每天除了上班逮犯人,還要配合這大爺演戲,你們不累,我他媽累啊!

又過了半個月,孟凱文說白笙安出院,回家休養去了,蘇瑤終于放下心來,卻沒有勇氣面對他,他在受傷的時候意識尚不清楚,所以表現出對她的依戀,但是傷好以後,他又是那個冷漠高傲,受萬人矚目的白笙安,她依舊除了仰望,無計可施。

最近陸霖也忙的焦頭爛額,新公司成立初期,要拉攏人脈,奠定基礎,他從前沒幹過這種求爺爺告奶奶的事,每每被氣的直跳腳,蘇瑤插不上什麽手,因為新來的一個軟綿綿的小姑娘總是樂此不疲的跟在他屁股後面給他火上澆油,讓他火冒三丈到無暇顧及其他。

聽說S市舉辦畫展,蘇瑤想起自己最近被一堆晦氣事纏身,都沒有好好畫畫了,就想着去看看畫展,換換心情,騰空一下腦袋,她現在還是陸霖的員工,所以走之前得和老板打招呼。

她進了陸霖的辦公室,他正吹胡子瞪眼的訓那個新來的小姑娘,姑娘名字和人一樣,嬌軟可愛,她坐在沙發裏,小小的一團,大眼睛淚光閃閃的看着陸霖,我見猶憐,但是這個神經比光纜還粗的傻子指着人家的鼻子不留情面的罵:“你丫腦子是不是有泡啊!我去見客戶,你跟着有屁用啊!老子忙的四腳朝天了,你盡跟着添亂,你是我的肉尾巴啊寸步不離的!我上輩子刨你家祖墳了是不是?但凡要點臉面的,早就扛不住了,你的臉皮金剛鑽做得,怎麽槍子都打不透呢!”

蘇瑤實在聽不下去,過去踹了他一腳:“人家姑娘才多大,你單口相聲啊說個沒完!”

陸霖蔫蔫的閉了嘴,蘇瑤才開始說正事:“我準備去S市看畫展,得走個一周左右,跟你打聲招呼。”

“還回來嗎?”陸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格外的溫順,小心翼翼的。

“廢話,我不回來難不成四海為家啊!”

“那就好,你走吧!我就當你出差了,差旅費全部報銷!”陸霖樂了,嘴角上揚,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

陸霖被一通電話叫走,蘇瑤看着沙發上捂着臉小聲哭的姑娘,那聲音甜膩柔軟的跟拔絲的糖似的,她手足無措,只好輕聲安慰她:“你別在意,他就是那個死德性,但是他心眼不壞,你不要放在心上。”

希西擡頭看她,表情跟只小動物似的,軟軟的說:“我喜歡他,我不計較的。”

“不計較你哭什麽啊?”

“眼淚能排毒嘛。”

“……”

蘇瑤如願以償的去了S省,找了家以二次元為主題的酒店下榻,美美的休息了一晚上後,第二天,她紮了馬尾,穿着T恤,短褲,蹬一雙帆布鞋就去看展了。

聽說舉辦這次畫展的是一個頗有威望的圈外人,原本蘇瑤是不報任何希望的,但是看了之後才發現,這主辦人雖然是圈外的,眼光卻比圈內人都專業獨到,每一幅畫都是難得的佳品,很多真跡難尋的佳作都在其中,并且,每一副都是讓她喜歡到心尖子都顫抖的作品。

怎麽會有如此直擊她心靈的畫展呢?

整整一天她都泡在畫展裏沒出來,直到暮色四合,畫展工作人員趕人了,她才饑腸辘辘的離開。

回了酒店,她叫了晚餐,正準備開吃,就聽見有人敲門,很規律的三聲,她以為是客房服務,打開門之後,嘴裏的海鮮炒飯差點把她噎死。

“怎麽樣,最近玩的還開心嗎?”白笙安一只腳踩着門框,阻止她關門,整個人懶懶的靠在牆上,手裏夾着一直沒點着的煙,眼神慵懶朦胧,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瘦了很多,臉頰的輪廓越發的深邃分明,身形更是松竹般的削瘦,身上穿着一襲黑衣,襯着整個人長身玉立,俊逸硬朗。

蘇瑤艱難的把那口飯咽下去,嘴角動了半天才哼出一句話:“你來……幹嘛?”

“除了幹你,還能幹嘛!”白笙安點燃了煙,沒有夾在指間,而是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着,這姿勢看着分外娴熟,透着點漫不經心的性感。

他捏着煙進了蘇瑤的房間,自顧自的躺進沙發裏,伸手扯了領帶,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用捏着煙的那只手沖她勾了勾:“過來!”

蘇瑤覺得今天的白笙安很反常,處處散發着雄性荷爾蒙,只屬于成熟男人的性感肆無忌憚的外露,她愣着不動,白笙安把煙掐了,微揚着嘴角,露出一側的虎牙,笑容暧昧不清:“怎麽,怕我吃了你?”

“……”蘇瑤依舊沒動,雙手捏着衣擺,有些不知所措。

見她消極抵抗,白笙安徑直起身,一陣風似的向她走來,趁着身上的勁,一把将她按在門板上,捏起她的下巴,狂風暴雨般的深吻。

“你倒是輕松自在,逃到這算什麽?你他媽有本事逃到外太空啊!”白笙安眼裏漸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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