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吹

◎有愧◎

最近數月我正處于鑄劍期前期, 對各類事物的介入比較少了,唯有此事卻還是時時在關注。我能夠确保一點——

皇天劍門不可能刻意包庇罪犯。

至少在我還活着的時候,絕無可能。

但既然這修士都直接将此事捅到我面前當面質問了, 可見這事在外界到底鬧得多大。

我直視着那名散修的眼睛,解釋道:“皇天劍門一直在重點追查此事。然吳山靈獸養殖場背後有神秘勢力介入的痕跡,因而進展緩慢。”

烰輝聞言立刻再次質疑:“真的是因為這樣?難道不是因為真兇根本不是他?你們查獲了一批開了靈智的獸的獸肉卻找不到犯人,為了盡快結案故意把屎盆子往吳山靈獸養殖場身上扣——”

他的語氣非常沖, 近乎于冒犯。我看到他的幾名同伴姍姍來遲,神色緊張又慌亂地想要阻止他在皇天劍門的地盤上放肆挑釁,但事實上我其實并不太在意這些。

執法者永遠不可能比犯罪者高效。

我們需要證據,我們講究程序;如果證明的來源只能通過某人獨有的手段, 那它只能作為輔助手段, 不能為證。身為秩序的維護者, 更需要保持對規則的敬畏,無論旁人如何憤怒、如何指責、如何唾罵,也絕不能動搖。

因為只有這樣, 律法才不會成為輿論的奴隸。

因為只有這樣,含冤受刑者才會減少。

因為只有這樣,律法才會成為“正義”。

這是執法者早已為自己套上的枷鎖。

烰輝掙開同伴的阻攔,提高嗓門:“你說的神秘勢力, 就是皇天劍門自己吧!拖延這麽久是在僞造證據把吳山靈獸養殖場釘死?”

我冷靜地道:“烰輝,如果你沒有證據就如此宣言,那我會将之視為你對皇天劍門的污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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烰輝梗着脖子喊道:“我一介散修,哪有能力窺探皇天劍門想要隐瞞的事?您想證明皇天劍門的清白不是很簡單嗎?以道心起誓!您只要發誓皇天劍門沒有包庇罪犯,不是故意栽贓吳山靈獸養殖場的就可以!”

聞言, 我有一瞬間甚至懷疑這烰輝其實是衆生盟的人。

道心誓幾乎是源界最嚴重的誓言, 一旦違背幾乎必死無疑。而即便不死, 也自此将道途斷絕,再無寸進。

而我雖然能确保貪食案幾乎不可能冤枉了吳山靈獸養殖場,但……萬一呢?

萬一敵人做出了什麽局,真的蒙騙過了皇天劍門的探查呢?

難道我就該為此而死嗎?

我忽然覺得有點厭倦。八千多年來,一直有人天真的想以這種方式伸張他們所謂的“正義”,但他們自己其實也根本不知道真相是什麽。

于是我盯着他說道:“那你敢以道心起誓,皇天劍門确實包庇了罪犯麽。”

烰輝好像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對:“我怎麽可能知道這些!”

“你不知道,那為什麽這麽質疑我們。”我的聲音冷了下來。

此言一出,我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果然,原本只是安靜看戲的人群忽然面色微變,用微妙的懷疑眼神看向我。我身邊的陽極也有些愕然,忍不住頻頻朝我偷觑。

鋪天蓋地的念向我湧來。

【峸鴻劍君這是在以勢壓人嗎?】

【我的天,這麽強硬,該不會烰輝的質疑是真的吧?】

【我靠,真的假的?皇天劍門包庇罪犯?這個世界還有救嗎?!】

【連皇天劍門都這樣了?!!】

【峸鴻劍君居然是這種人嗎!】

……

夠了。

我識海中的本命劍被這些洶湧的念吞沒,不斷爆發出崩裂的聲響。劇烈的疼痛撕扯着我的神魂,讓我眼前的一切都逐漸變得扭曲而可笑。

夠了!

我強行壓下翻湧的煩躁,閉緊雙唇迫使自己一言不發。

就這樣吧,我不管了,讓他們去。

我閉了閉眼,轉身就走。

身後的那群修士像是根本不想放過我似的,越發洶湧的念追着我不放,讓我的識海越發劇痛昏沉。

為什麽要這麽不識好歹,為什麽要這麽無理取鬧!這世上除了岐南以外就沒個聰明人嗎?!

想維護正義就自己去啊!皇天劍門半個靈石都沒要你們的,你們到底哪裏來的臉這麽鬧騰!什麽都不知道就在那裏胡說八道給我添亂——要是沒有你們,執法都能輕松三成!

吵死了。

吵死了。

吵死了。

我的腳步忽然踉跄了一下,竟然差點摔倒。在勉強站穩後我才發現方才那一瞬間,我的意識居然一片空白,已經瀕臨失控的邊緣。

深吸口氣,我忍耐住所有不适,從懷裏摸出岐南給我的凝神丹,倒出一粒塞入口中。

而後迅速施展虛界秘術離開此地。

……好狼狽啊。

我站在自己的書房門口,逆着光看向屋內。

此時,書房內空蕩蕩一片,浮雕銀蛟紋地磚整潔地排列着,難得沒有被玉簡遮掩。我垂眼看着這個熟悉的地方,不受控制地回憶起了以往八千年裏兢兢業業不眠不休的批閱公文的場景。

我突然非常不想面對這些東西。

猛地轉身離開這間書房,一路沿着書房離開行宮。皇天劍門所有核心成員的行宮都建在諸天星辰大陣中的數千萬浮空山中,而越往上的浮空山級別越高。我的行宮和皇天劍君同在最上層最遙遠的兩端,而岐南的浮空山則略微靠下,卻是永遠與我最近的那個。

岐南行宮上的陣法并不防我,我直接進了他的浮空山。

和我的行宮不一樣,岐南的行宮周圍種了很多各種各樣的靈植,乍一看竟有些像沒人打理的野草。而那屋子的樣式則更敷衍,幾乎就是粗糙的比着我的行宮做了個差不多的,卻偷懶略去了所有裝飾,直板板根本不像有人住過。

——确實也很少有人住。

平時岐南除了煉丹,幾乎都是宿在我屋裏的。

卻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這樣清冷的環境,竟讓我慢慢冷靜了下來。我慢慢地沿着行宮的外牆走了半圈,眼前忽然出現了大片漫山遍野的藍色花朵。

……岐山月。

有一位母親告訴她的兒子,盛開于南天洲的岐山月是象征平安幸福的花;那長情的少年記住了母親的話,從此便以“岐南”為名行走天下。

我從花叢間的小道上走過,來到了花海的中央。

這裏只有一個簡陋的秋千。

我慢慢走過去,在秋千上坐下,拿出我的本命劍置于膝上。

原本不到三分之一的裂紋,此時已然近半。

我沉默地看着它,看了許久許久。

直到我的傳訊玉簡輕輕震了一下,我才将目光從它身上移開。

是戎駮。

【副門主,血河教那邊有進展了。超過六成的成員使用“活人煉傀”禁術,證據确鑿。已經滿足施行「違禁傳承禁令」的強行扣押搜查前置條件。虛界蛟太上長老已親自前往鎮壓血河教,不日将回歸。】

終于有進展了。

我沉默地凝視着這條遲來的好消息。

皇天劍門在「宗門法」中除了規定對宗門、世家的屬地和傳承有保護外,同時也設立了「違禁傳承禁令」條目對此進行非常規情況的補充。

這條禁令規定:當确認修習違禁秘術的宗門成員比例超過六成,即認定宗門對此知情。此時屬地保護法失效,皇天劍門有權強行對宗門進行全面搜查。

也正因此,血河教強行庇護修士黑荥的事件,終于有了突破口。

只是沒想到居然耗了兩個多月才走到這一步,比預想中的慢不少。

正在我思索間,傳訊玉簡再次震動了一下:

【另外,您方才怎與受邀散修起争執了?陽極長老剛剛花了不少功夫才将他們安撫下來。他們如何冒犯您了?後續又該如何處理?請您吩咐。】

我看着這行字,微微抿唇。

……方才是我不對。

辛苦陽極了。

我默默從我的私帳上給陽極劃去一筆貢獻值作為感謝,而後回應戎駮:

【我暫時無法處理公務,後續處理去找門主或平陽長老。】

戎駮沒有多問,應是後便不再說話了。

我到底在做什麽。

各種各樣在平時微不足道的情緒波動,在此時都被放大到難以控制的程度。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在鑄劍期居然會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好想去見岐南。

但是一點也不想讓他看見這樣的我。

我握緊了手裏殘破的本命劍,忽然有種想要将它徹底揉碎直接進入第二階段的沖動。

但我清楚明白那行不通。

鑄劍期,必須要等待積蓄的“念”一點點從內部沖破它的容器。如果是外力破壞,積蓄的念就會“修複”出一個同樣半碎的容器——同時我也會因為本命武器受損而受傷。

而在修複後,鑄劍期還是會繼續。所以直接碎劍根本沒用。

……但,如果非要提前結束鑄劍期,也不是沒有辦法。

我的拇指慢慢拂過本命劍上,那在短短時間裏就多出的一大截裂紋。

皇天劍道依托于衆生之念而存,除卻我本身的念外,外物加諸于我的念也同樣會附着于劍上。尋常生靈靈魂孱弱,因而念也微薄——源境修士卻不同。

如今,皇天劍門中幾乎聚集了源界絕大多數的源境修士,數甚至可以百萬計。

可想而知,這裏彙集的“念”會有多強。

然而在片刻的猶豫後,我還是放棄了。

這種碎劍的方法太過急于求成,雖然根據推演确實可行,但到底從未有前人嘗試過。我本就比旁人多出七千年的積累,若再平添變數……我怕會引起什麽無法承擔的後果。

呼——

有人朝我的耳朵輕吹了口氣。

我猛地回過神,偏頭看去。

只見岐南正微微彎腰,背負雙手歪頭看着我。

作者有話說:

一二三四再來一章!

湊夠三千五就換!

這次今天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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