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檐聲是在街邊撿到的人。
大熱的天,少女暈倒在地上,夏檐聲開車經過,好心把人送進一家私人醫院。
當晚,少女發起高燒。
醫生說,她長時間營養不良,身體又虛弱,這一生病,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
近幾年治安混亂,官匪勾結,地方黑勢力猖獗,被拐賣到全國各地的流浪兒童數不勝數。
酷暑天,她扣着一個黑帽子,戴着髒兮兮的棉口罩,跑到烈日之下擺攤售賣盜版光碟。故意打扮成這樣,極有可能是不想被什麽人認出來,又因生活拮據,不得不冒險上街讨生活。
夏檐聲疑心她是逃離犯罪分子控制的流浪兒童之一,于是沒有向派出所報案,而是趁她病好之前,找人私底下調查她的來歷。
那群人很快打聽到少女似乎生活在城北一帶,她們沿路找過去,大街小巷問個遍,終于在和少女有過幾次接觸的小賣部老板的指引下,尋到爛尾樓附近的某片區域。
她們放眼望去,周圍一派蕭條,人跡罕至,只有幾間相鄰的破屋透出微弱的光亮。她們逐一敲開門,發現裏面住着年邁的阿婆。
“婆婆,你識不識得這個女仔?”
原來少女的落腳點确實在這裏,幾個月前的某天,她忽然出現在這座城市,沒有人知道她來自哪裏,叫什麽名字。
起初,她無處可去,游蕩在爛尾樓之間。後來,臺風天來了,她敲開這些阿婆的房屋,求她們收留自己一晚。
次日,天不亮,她又走了,夜裏拿着幾塊錢回來。
漸漸地,她在這裏住下,睡沙發,住陽臺,躺地板,只要有一個安身的地方,她都不嫌棄。
阿婆們聽不懂她說的話,她也聽不懂阿婆們的話,可是她會幫老人家洗衣服,給她們做飯吃,似乎是不想欠了誰一樣。
“阿妹還返不返來啊?”缺了幾顆牙齒,神智不太清楚的趙阿婆,拉住年輕人的衣袖,眼中含着渾濁的淚,“我給她織了件衫,她還沒穿。”
年輕人好心安撫她,答應她“阿妹”一定會回來,然後和同伴留下許多錢給這些阿婆,趕緊回去跟夏檐聲彙報。
竟然真是流浪兒童,夏檐聲知道之後心裏不是滋味,回家又把這些事和愛人沈宜雪說了一遍。
沈宜雪心疼,“好可憐,我們蓁蓁不是放假了嗎?讓她去醫院看看那孩子,萬一交上朋友了,那孩子還能多個伴。”
“你說的是,我問問蓁蓁。”夏檐聲說着,下床去找女兒。
卧室裏,夏蓁睡得半夢半醒,聽見夏檐聲問她:“蓁蓁,記不記得我說,我救了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妹妹?”
夏蓁困得睜不開眼,斷斷續續地接話:“妹妹很漂亮,她病了,住在醫院裏。”
“對,我們找不到妹妹的家人,我和你媽媽又太忙,照顧不了她。今天下午妹妹醒了,明天你去陪妹妹玩,等她出院,好嗎?”
夏蓁清醒了點,“妹妹叫什麽?”
“我不知道,你得自己問她。”
她燒了四天,期間醒來兩次。
一次在醫生聽診時突然暴起,下床撞翻推車,又被醫護人員強行按住,打了一管鎮靜劑之後,再度陷入昏迷。
一次半夜轉醒,擅自拔掉吊針針頭,她倉皇離開病房,卻立刻被值班護士發現,逃跑時脫力地摔倒在走廊上。
等她徹底退燒,已經是三天後的傍晚。她睜開眼,看見一個身穿女式西裝的人坐在床邊,年輕、幹練,手裏拿着鋼筆,腿上放着本子。
“醒了?聽醫生說,你不喜歡待在這裏?”這幾天醫院一直傳來消息,夏檐聲翻動本子,“也對,醫院不适合你。”
“吱啦——”椅子腳刮拉地板,夏檐聲身體往後仰,躲開少女抓來的手臂,又迅速正回去,平靜地與她對視。
從她身上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少女眼神驚懼,沒有進一步動作。
夏檐聲心平氣和地解釋:“你暈倒在地上,我剛好經過,把你送進醫院,醫藥費我已經一次性付清。”
少女微怔,突然說:“謝謝。”
濃重的外地口音,夏檐聲點頭,一邊做記錄,一邊問:“你是誰?平時住在哪裏?”
聽見這兩句話,少女一言不發,露出如同獸類一般警覺的目光。她的抗拒和沉默都在意料之中,不是真想問出點什麽,夏檐聲起身:“不肯告訴我也沒關系,再等兩天,大後天讓你離開。你的病還沒好透,不要總想着逃跑。”
她低頭,凝視臉色蒼白的少女,憐惜地嘆口氣:“阿姨有一個女兒,和你差不多大。”
第二天,午睡之後,少女坐在床上,眺望窗外的天空。
“叩叩。”
門邊的玻璃窗振動,傳來兩聲脆響。
她回頭瞧去,一個女生隔着玻璃站在外面,容顏冷得生寒。
“你好。”
對方朝她揚起笑臉,唇語無聲。
這是她們的初見。
夏蓁。
夏天的夏,草字頭加秦朝的秦。
“我不認字,”她眨下眼睛,一臉坦蕩,“我沒有上過學。”
“我……”夏蓁錯愕,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說點什麽好。她沒有接觸過類似的同齡人,不确定自己是否無意中傷害到少女的自尊心。
過了許久,她說。“對不起,那你叫什麽?”
這個人好奇怪,為什麽要道歉?
只有做錯事的孩子才需要說這句話,然後趴跪在地上反省自己的錯誤。回憶不太美妙,少女抖擻肩膀。
“我沒有名字。”她盯着夏蓁。
夏蓁不說話了,也看着她。
真新鮮,從來沒有人對她露出過這種表情,她形容不出來,比她慣見的同情要特別,很久以後,等她學會像人一樣表達感情,她才知道夏蓁此刻的反應叫“心疼”。
她喜歡這樣的眼神。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