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安迪緊緊地攥着拳頭,他看了守衛一眼,在那種奇異的譏笑的目光裏,他的皮膚在發燙,他像個得了哮喘病的人一樣劇烈的呼吸起來。
守衛警惕地盯着他,但安迪沒有做多餘的事,他克制着呼吸,踉跄着離開了。
安迪走過監獄的高牆,穿過葡萄園的庭院,他無所顧忌地行走,也沒有人阻攔他,這很奇怪,不過後來他發現人都去了哪兒,貴族和仆人都在客廳。
他慢慢走到那扇長滿葡萄藤的窗戶邊。
透過縫隙,他看到了公爵,尼爾,男仆和女仆,以及跪在地上痛哭失聲的貴族,還有一個管家打扮的高大男人。
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公爵開始時一臉冷酷,但等到貴族開始哭泣,他禁不住動容,然後慢慢彎下腰,把他攙起來。
他低聲說了句話,貴族男孩抱着他哭的更兇了。
公爵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自己還沒有成年,卻開始像一個大人一樣安慰孩子,嘴裏說着赦免的話。
安迪目不轉睛的看着,而後離開。
他不知道客廳裏有什麽事,公爵又做了什麽,但他知道他所需求的東西在此時得不到,安迪只能等待,一個合适他出場的場合。
一等就等到了夜晚。
英格瑪很幸運,沒有被送上絞刑架,安迪也因為這個一直很安靜,他不适合安靜,麥田裏的麥子就算沒有風也會窸窸窣窣的響。
公爵處理完了德維特,帶着郁悶的心情回到了居住地,麥色皮膚的鄉巴佬就站在院子裏等他,奧斯丁忍不住皺眉,但腳步卻輕快起來。
他不曾意識到,安迪是刮進來的,吹散了夏日燥熱的風。
“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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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聞聲擡頭,恭敬地行禮:“公爵大人。”
他變了一些,當他帶着英格瑪從監獄裏出來的時候就開始了。
冷漠,又帶着尊重,還有隐約的敵意。
奧斯丁猛然反應過來,他們不再是白桦林裏疲于奔命的夥伴,有了各自的身份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也應該回歸到體面上來,于是奧斯丁停住了腳步,留在了合适的距離。
“嗯。”
“您今天說,英格瑪的罪行是不能被寬恕的,是嗎?”
奧斯丁本來想點頭,卻莫名其妙的不樂意起來,他不想被貼上殘酷的标簽,更不忍看到他失望,于是找了最不可能,也最好聽的說法:“我會替他申訴,如果那位貴族小姐願意作證,我可以想辦法赦免他的罪行。”
“您說真的?”
安迪目光微凝,直直地看着他,奧斯丁咳了咳,點頭,他想勸告安迪不要做徒勞的事,但對方似乎沒有把他的擔憂放進眼裏,低聲應了一句,很快就提出了告辭。
“大人,告退。”
“等等!”
奧斯丁冷下臉,帶着一點微妙的不甘心,他仰頭看着院子裏葡萄說:“我想吃,你替我摘。”
“是的,大人。”依然是禮貌的,生疏的,屬于奴仆安迪的回答。
奧斯丁不禁失望起來,他接過安迪摘下來的葡萄,又有些憤怒,幹脆扔到了地下:“我不吃沒有洗過的葡萄。”
安迪默了默,致歉:“抱歉,大人。”
奧斯丁感到有些無力,他懷疑的看着安迪,心想他是不是換了靈魂,可最後他也沒有看出什麽,比之前更加郁悶的甩手離去,回到了房間。
安迪獨自走在幽靜的小路上,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想。
而另一邊,德維特偷偷摸找到了薩伯。
他急切地詢問,有沒有合适的辦法,薩伯輕輕笑了一聲:“您太着急了。”
“我怎麽可能安心,莊園裏多的是耳目,他遲早會知道是我扣押了那封勒索信,我會死的,你快想辦法,殺了他,只有殺了他我才能夠安心。”
薩伯勾了勾嘴角:“好吧,看來我只能讓您安心了。”
德維特驚喜道:“你有辦法對不對?”
薩伯說:“陰謀詭計不一定錯綜複雜,只要能達到最終目的,最簡單的往往也最有效,我知道霍爾莊園有一座漂亮的鐘樓,他修建于第一位菲爾普斯公爵時代,那時候的工匠用默克多人的漆料為木頭增色,而那種漆料防雨防蛀,卻十分易燃,是最好不過的意外了。”
德維特蒼白的臉頰湧上紅暈,他忍不住咬着手指,喃喃地說:“可是,萬一被人發現怎麽辦?”
薩伯在他耳邊低語:“德維特少爺,不需要假手他人,您親自去做那個餌料,把公爵帶上樓,然後其他的一切都交給我。”
德維特幾乎沒有猶豫:“好。”
但很快他就反起悔來:“可是,他是我的表,薩伯,我們可以囚禁他,不傷害他的。”
薩伯短促的啊了一聲,像似在感嘆:“德維特少爺,您可真是仁慈,這點小小的要求,我當然不會不滿足您。”
德維特慢慢露出笑容,乖巧怯懦,又有點天真:“我會好好對待他的,如果我是公爵,我會比他對我還要好。”
薩伯贊同的點頭:“當然,您會的。”
公爵在第二天出門時,男仆低聲告訴了他,那名死囚去世的消息。
“我帶回來的那位仆從呢?”
公爵感到意外,他甚至有些着急,詢問男仆有沒有看到安迪,仆從溫馴的說:“犯人是昨晚去世的,莊園裏的神官做了禱告,安迪為他送行,現在估計剛剛結束葬禮,他應該要回來了。”
公爵吸了一口氣:“帶我去找他。”
仆人略感吃驚,卻無意質疑主人的吩咐,公爵不知道安迪會不會怪罪他,這個想法讓他恐慌,又覺得自己被冒犯。
只是一名死囚,他告訴自己,這沒什麽大不了,奧斯丁這麽告訴自己,我可是公爵,他會巴結我的。
他們在一條小路上碰到了安迪。
少年的臉色十分蒼白,但目光平靜,看不出來是否哭過,大約有些疲累,他走路的樣子拖沓又緩慢,仿佛鞋子裏灌滿了泥漿。
公爵的聲音凝在喉嚨,他腦子成了一團漿糊,什麽也說不出來,他揮退了男仆,獨自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我很抱歉。”奧斯丁幹巴巴地說,他仿佛又變成了林子裏,安迪弱小的的同伴,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指望他能強硬起來,而不是這副茫然又傷心的樣子。
他想安慰他,你值得更好的朋友,卻不敢提起,沉默的閉上了嘴。
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安迪平靜地說:“公爵大人,我應該離開這裏。”
奧斯丁的臉色刷地變了。
安迪說:“你早知道,我不是為了過去耿耿于懷的人,對我而言,仇恨固然深刻,卻永遠比不上現在的生活更加重要,我曾以為我會适應莊園,适應新的身份,但我錯了,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裏,所以我應該向你道歉。”
他低聲說:“我不是一個高尚的人,與其束縛自己的天性,逢迎谄媚,我更喜歡自由自在,寧願做一朵籬牆下的野花,也不願意做一朵受人恩惠的薔薇。”
“所以,奧斯丁,我應該走了,安妮還在找我,可憐的小姑娘一定急壞了。”
他扯了扯嘴角,朝小路的另一邊看了一會:“謝謝您讓英格瑪葬在這兒,都是花兒的地方,英格瑪會喜歡的。”
沒有話語告別,他們不是朋友,也不再是仆從。
他要走。
這個突然的消息一下子撞了進來,奧斯丁不再矜持,他吃驚,又不敢置信,更多的是被背叛的憤怒和委屈。
他說不出話,忽然不争氣的想要哭泣。
“安迪!”
他沖上去抓着少年的手臂。
少年回頭看他,并非是不耐煩,而是面無表情,平靜的說:“公爵大人,請寬恕我的辭別。”
“你會後悔的!”奧斯丁感受到他的堅決,忍不住大喊:“我沒有做錯事,你離開我,你會後悔的!”
奧斯丁再一次看到他冷酷的模樣,毫無留戀的目光。
“安迪!”
奧斯丁最後的記憶裏,是少年安靜離開的背影。
他眼淚流個不停,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該說什麽,該做什麽,為什麽會難過,奧斯丁不知道,他煩悶極了,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整天。
傍晚,德維特敲響了他的房門。
“表哥,你想去散散心嗎?”
德維特緊張的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說:“我聽尼爾說,你很不開心,是因為我嗎?”
奧斯丁冷冷地搖頭,維持着高傲的臉孔。
德維特怯怯的:“外面有火燒雲,很漂亮,表哥你想去看看嗎?”
奧斯丁啪的甩上門,他在屋子裏待了太久,又生氣又焦躁,忍不住再次打開門,德維特還在門口,看見他露出小心的微笑。
“表哥,我陪陪你吧。”他的樣子像乖順的寵物。
奧斯丁最後還是跟着德維特出了門,兩個人慢慢散步,奧斯丁的心情也好了一點,他們走到了一處奇怪的鐘樓,德維特說起了典故,并告訴他爬到鐘樓可以看的很遠。
“我想上去看看,可是太害怕了,表哥,我們可不可以一起上去。”
奧斯丁暗地裏撇撇嘴,卻沒有拒絕:“好吧,膽小鬼。”
另一邊的安迪在港口找到了一艘運木頭的大船,他當了臨時雇手,和大船一起起航,回頭時看了一眼霍爾莊園的方向,似乎有嫣紅的火光,他眯着眼,再仔細看時就沒有了。
安迪沒有多想。
也不會想到,再見到奧斯丁,是在三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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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寧願做一朵籬牆下的野花,也不願做一朵受人恩惠的薔薇。”——摘自《無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