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老天啊, 看來我得收拾東西準備跑路了。”

達爾文內心哀嘆, 安迪明明不是這麽不謹慎的人,怎麽會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外人, 還是一個異常危險的大人物。

他緊張的抓着花叢,盯着門口的兩個人。

等等,我想起來, 這不是安迪的緋聞未婚夫嗎?送花……不不不, 我的意思是他們都是男性,老天啊, 這家夥送的是白薔薇啊,我該慶幸他沒有直接送麗桑花嗎?

我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不管達爾文如何驚駭, 至少安迪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異常。

他審慎的盯着公爵,試圖從他的綠色眼睛裏找出答案,但對方非常坦蕩,目光不躲不避,一掃陰郁沉悶的表情,容光煥發面帶微笑。

安迪手裏的白薔薇忽然變得有些燙手, 不知道應不應該拿着, 已經扔掉一次,如果再丢掉的話, 會讓人覺得自己心虛,還是上了馬車再說吧。

達爾文那個家夥鬼鬼祟祟的在後面盯了不止一會了。

安迪抱着白薔薇, 擡了擡眉毛:“公爵大人, 或許您有話要和我說?”

公爵愣了愣, 回避了話題,一本正經的說:“我想我可以先送你到你要去的地方,我不是很忙,昨晚我忙完了大多數需要做的事,我有一整天的時間。”

安迪臉上的平靜差點沒能維持住,公爵擠出一個微笑,非常主動的伸出一只手,大約停頓了三秒,安迪面色不善的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公爵則不自在的偏過頭,牽着他上了馬車。

達爾文沒能看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他抓心撓肝兒,恨不得變成馬車裏的坐墊,好把兩個人的話聽個清清楚楚。

這是多麽匪夷所思的行徑,不亞于女神第一次撞破父神與風之精靈的茍且。

老天,安迪可是虔誠的女神信徒,好吧,雖然沒有到要對白桦林喊打喊殺的地步,但也不會對這種禁忌的感情抱有什麽良好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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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他是被那位公爵脅迫了?

達爾文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到了真相!安迪絕不會對一個給他送白薔薇的男人有什麽好臉色,可是剛才,他只是輕輕打了他一下……

老天啊,難道那個貴族發現了安迪的真實身份,以此脅迫?

達爾文不可思議的捂住了嘴巴,他拍了拍腦門,連忙從花叢裏跳出來,準備到仆人休息的地方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消息流出來。

走到了門口,達爾文發現有一個穿着盔甲的高大騎手正在門口左顧右盼,這又是誰?王子殿下的人?他狐疑着,順手撿起了門口的晾衣杆。

“請問您有什麽吩咐?”達爾文試探道。

男人轉過身,摘下了頭盔,他有一張英氣銳利的臉孔,顴骨高聳,臉頰瘦窄,粗黑的眉毛下眼睛犀利得像老鷹。

達爾文失聲:“奧利弗小姐。”他的第二句話是:“您真的找到了可以變成男人的魔藥?!”

奧利弗:“……”這個缺心眼的水手腦子還是這麽不好用。

另一邊的公爵車廂。

奧斯丁臉上的表情近乎空白,這大概歸結于他本人沒有追求人的經驗,無法把話本裏甜的膩人的調情話語如是複述。

也和他的身份地位有關系,他對于現在過去将來的安迪,都抱着一種揣度不透的不安。

他難以界定自己的感情是否來自一時的沖動,亦或是求而不得的執拗,其中少于自私的成分在于,他因為渴望而追逐,忽略了對方的意見。

但愛情是自私的,這種自私源自對本身情感的一廂情願。

奧斯丁看着一動不動的安迪,幾次想要開口說話,都沒有找到合适的話語打破沉默。

安迪皺着眉頭,抱着胳膊,目光一直看向窗外,白薔薇花靜靜地躺在角落,芬芳的氣味在車廂裏格外濃郁,他的手指輕輕敲着車窗,心不在焉。

奧斯丁的注意力從他棕色的長發上的白色珠花,轉移到了他的手指,作為一個男性,大男孩,青年,他的身材比例一直協調的過分,沒有過于臃腫的肌肉,但也不單薄。

咄咄——

咄——

輕微的敲擊聲在耳膜裏放大,安靜的車廂裏只能聽到若有若無的呼吸,還有手指敲擊緋紅車窗的聲音,奧斯丁的注意力又一次渙散。

他想起來自己看到的記憶,小奶牛哞哞叫的牛欄,提着擠奶桶看管磨坊的姑娘珍妮,還有她細聲細氣的尖叫:“誰把栅欄打開了!”

穿着灰藍色短褲,卡其色上衣,戴着舊貝雷帽的小胖子哈哈大笑,沖珍妮擠了個鬼臉,珍妮氣呼呼的扔了擠奶桶,撿石頭扔他。

小胖子被砸中了頭,哭着跑遠,但半路看到蜻蜓,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吸溜着鼻涕追蜻蜓去了,直到傍晚他才穿過種着牛尾草的小路回家。

他的家在兩棵山羊榉樹下,那裏有三間木屋,媽媽站在廚房門口,使勁兒敲了敲門口的鐵皮桶,大聲喊:“安迪,回家吃飯。”

胖男孩像聽到了召喚的小胖狗,撒手放了蜻蜓,一溜煙鑽進廚房,媽媽準備晚餐,父親正在逗小女兒安妮,她看起來不到一歲,淡金色的頭發像媽媽,眼睛則是黑色,臉和手上都是酸梅醬,呀呀的拍着桌子。

爸爸喂食的動作很不熟練,他尴尬的攤攤手,換來母親不屑的嗤笑。

“爸爸我今天撿到了一把麥粒。”

“棒極了,把它塞進瓦罐裏,冬天媽媽會給你做白面包的。”

小胖子歡呼一聲,把麥粒塞進廚房的黑瓦罐,迫不及待的爬上餐桌。

“安迪,你的頭怎麽回事?你又去惹珍妮了嗎?我不是告訴過你,不準欺負他!”媽媽在盛湯的時候發現他頭上的傷,頓時勃然大怒。

“是她先取笑我的!是珍妮的錯!”

“欺負女孩就是不對!”母親的價值觀一向很樸素。

“嘿,親愛的,放松點,沒那麽嚴重。”父親摸摸胡子,徒勞的勸阻,小胖墩鼓着臉躲在他背後沖媽媽做鬼臉,結果就是父子倆被一起罰站。

“不省心的臭兒子,你不能等你媽媽看不到的時候再做鬼臉嗎?”父親拍了拍小胖墩的屁股說。

“爸爸,媽媽就在你背後。”

“莎拉什麽也別說了,今天我就要以身作則,打的這個臭小子心服口服。”

“閉嘴山姆,今晚你和安迪一起睡!”

門啪地拍上,于是吃着手指的無辜胖子又被父親揍了一頓。

時間再過去一點,小胖墩抽條,長大了一些,五官從肉乎乎的嬰兒肥裏解放出來,有了一點安迪的輪廓。

那一年,安迪正好十歲,父親工作的礦山忽然發生坍塌,掩埋了許多工人,包括給父親送飯的媽媽,這裏面的原因雖然不可考,但恐怕和管理礦井的貴族輕慢疏忽的态度有關。

奧斯丁在這裏看到了很多人,有一臉冷酷貪婪的貴族威爾,有僞善傲慢的神父,有死相可怖的左鄰右舍,一起簡單的礦難被扭曲成了渎神惹來的神罰,威爾串通神父,狠狠地敲詐了了一筆。

安迪的妹妹還不完全明白死亡是什麽意思,做哥哥的已經被突如其來的災厄催促着瘋狂成長,他短暫的童年就在無比艱辛的求生裏度過了。

安迪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些,包括妹妹,他帶着安妮離開了庫庫魯小鎮,前往南方的大城市尋找做工的機會。

那時候安迪從來沒有想過複仇,他對貴族充滿了病理性的恐懼,就像活人害怕沾染瘟疫。

很顯然,比他更加強大睿智的大人們都在夜晚死去,留下了不完整的屍首,威爾把他們編成入侵的劫匪,剿滅所得的功勳換了不菲的金幣。

鄰居們的屍首不得不在絞刑架上再吊死一次,裏邊還有長頭發的珍妮,由于個子太小,她被說成恐怖分子豢養的食人鬼,吊死後燒成了灰。

流浪的時候安妮才三歲,安迪不得不一直把她背到背上,三歲的孩子對這些沒有記憶,她不會記得自己的哥哥哭泣的時候遠比她的嗓門大,有時候還會自暴自棄,想背着她從懸崖上跳下去等死。

生活實在是太苦了,重複于一日一日的奔波和勞作,毫無希望,也不知道苦難的盡頭在哪裏,疲憊,饑餓,寒冷,沒有生而為人的快樂,也找不到一點存在的尊嚴。

他見多了倒在地上的流浪漢被野狗啃食,見過家破人亡的女孩走上歧路,一路行來沒有朋友,只有窮苦生活帶來的逼仄和絕望。

這些安妮無從知曉,她或許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怎麽會突然成為一個虔誠女神信徒。

如果有機會碰到她,奧斯丁也許可以為她解答,那是一個冬日的夜晚,負重前行的安迪疲憊不堪,你們很久沒有吃過東西,快要餓死,他放下你,到河邊飲水飽肚,回過頭的時候你卻不見了。

你的哥哥看到了狼的腳印,他發了瘋,到處找你,幾近絕望。

那山附近有一座荒廢的女神廟,你知道,窮人從來不被允許在三聖日外的時間進入祈福,你的哥哥順着狼的腳印,失魂落魄找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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