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來者不善
阿皎亦步亦趨地跟在怒氣沖沖的周鸾身後,貓着身子跟陌舒解釋:“大小姐,奴婢攔不住二小姐……”
話還沒說完,明明背對着她的周鸾倏然轉身,撩起手來就給了阿皎一個大大的嘴巴。
“賤奴才,這宅子姓什麽的莫非你不曉得了?還是揣了什麽不幹不淨的龌龊念頭,想爬到本小姐頭上是不是?”
阿皎極怕,顧不得高高腫起的臉頰就緊忙給周鸾跪下:“奴婢……奴婢沒有這個意思……”
周鸾帶過來的兩個女婢都沒吭聲,在旁冷眼看着。
“二妹這般興師動衆地過來,莫非只是想幫大姐教訓婢子?”陌舒的眸子一閃,嘴中隐隐噙着笑,卻似乎又什麽都沒有。
周鸾轉過臉,那盛氣淩人的架勢便更勝。自顧尋了處坐的地方,支起小腿兒将雙手往膝蓋上一疊,那雙丹鳳眼就活咄咄地透出三分刻薄:“剛從鹽運司經歷王夫人家裏回來,這不知道大姐今兒個又差點兒死了嗎?做妹妹的,總得來瞧瞧,免得這夜深人靜的大姐故伎重演,二妹我連大姐的最後一面都見不着。”
“哦?承蒙挂心,我一時半會兒的,怕還死不了。讓二妹白跑一趟了!”陌舒的身子輕依着一個紮流蘇的引枕,整個人看起來顯得十分慵懶。
周鸾不由攢眉,今日的陌舒怎麽看起來尤為不同?若是平日她聽了這樣的話,早就別過頭暗自流淚去了,哪裏還有這等精力與她反诘。她坐直身子,故意擺弄了幾下頭上看起來十分新穎的步搖,換了番遺憾的語氣:“姐姐好便好,自顧屋裏躺着倒還清淨,不似我跟四妹,憑白地還要頂着毒日去王家看蓮花。你說看蓮花就看蓮花吧,那王夫人也真客氣,執意要贈什麽贽見禮。姐姐你瞧,這步搖上的垂珠,可比祖母頭上的大多了吧?”
“祖母素喜簡約,自然不戴這樣招搖的東西。”陌舒沒看一眼,倒是将手伸向了沉香,“我這兒得了件東西,二妹想必會更喜歡。”
沉香會意,立刻從袖子裏拿出那支簪花。
周鸾的臉兀地一沉,目光落在陌舒手上:“這簪花怎麽會在你手裏?”
“這話該我問二妹才是。”陌舒笑着,輕輕撫摸簪花上鑲嵌的寶珠。彼時周鸾十歲,她也十歲,生辰之日不過隔了短短幾天。然她的生辰冷冷清清形單影只,也只能教人憶起母親的祭日。反觀幾日之後周鸾的生辰,周顯則特地擺了宴,并在衆人的一番豔羨贊嘆之中,将此簪花親手戴在了周鸾的髻上。
可笑的是,曾經她也是豔羨當中的一人。
陌舒模棱兩可的話,頓教周鸾的警鈴大作。她一時駭地站起身,臉上溢滿欲蓋彌彰的慌張:“你這是什麽意思?”
“二妹何故這樣激動?”陌舒詫異,“你自己什麽時候丢了簪花,竟也不知道嗎?”
周鸾聞言,暗自緩了口氣。上前擠出笑,從陌舒手中拿過簪花:“是啊,什麽時候丢了都不知道。”說着回眸,瞪住自己那兩個女婢喝道,“這樣寶貝的東西,竟也能丢,要你們是幹什麽用的?”
那兩個人面面相觑,想必其中是有知道關竅的,一時紅了臉,默不作聲。
“這倒是,如今丢的是一支簪花想想不打緊。哪天要是丢了人,可就出大事了。”沉香淡淡地奚落。她是周老夫人指給陌舒的,周鸾若是有種便沖她來。
周鸾一聽,可不得了,揚手又要打,這回讓陌舒給喝住了:“二妹!”
“哼!”周鸾不得手,沉香也躲開了,便只能不甘心地作罷。
“方才阿皎已教你訓了一頓,這是她嘴笨,不會讨你歡喜。但方才沉香這話卻極有理,這手下人做事不爽利出了纰漏,追根究底便是主子教訓不夠。二妹不妨先回自己屋,想着怎麽管教屋裏人才是正事。倘若還有餘力來教訓我這裏的,那你盡管來。只是,你那裏的寶貝,可再不要随随便便地弄丢了,尤其是——被碧流那等下流胚子撿了去。”陌舒涼涼地道,同時給沉香一個眼色,讓她将一直跪在地上的阿皎扶起。
周鸾才松下戒備,冷不防心又一緊,瞪着陌舒揣摩她的表情足足一盞茶的時間。
若論“忍”道,這周宅裏陌舒認第二,誰敢認第一?周鸾想從她的表情裏窺得一二,癡人說夢!最終,也只能在她那雙澄明的眸前敗下陣。
“大姐說得極是,那二妹這就去了。”周鸾行了個虛禮,便扭頭就走。
耳聽得周鸾離開時,将馥蘭小院的那扇小門摔得嘩啦響,陌舒苦笑:“這性子……”應的便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這句話。
阿皎見周鸾走了,方後怕地哭起來:“大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嗚嗚嗚……這會子,二小姐定是将大小姐怨怼上了,都是奴婢的錯……”
“阿皎,我與她早已是水火不容,即便沒有你,她此番來也是雞蛋裏挑骨頭的。”陌舒要她上前,仔細看了看她挨打的臉,不禁蹙眉,“下手竟這樣重,是你受了委屈才對。沉香,快去拿些藥給她抹一抹,要不然明兒個該不能出門了。”
阿皎心中本就委屈着,聽得陌舒這樣一番安慰,更是難過地大哭。原來安安分分地在夥房當差,左不過被廚娘們罵幾句,哪裏會動這樣的狠手。如今算是見識到內宅的兇險了,稍有行差踏錯,便躲不過一場皮肉痛。
沉香給她上藥,上一層,便讓眼淚洗掉一層。磨得時間久了,她自個兒也不好意思,揣上藥瓶子執意要回屋自己抹。
陌舒由她,待人走了,方對沉香道:“周鸾過來鬧這樣一場,不是平白無故的。明早你便去打聽看看,究竟有什麽事。”
沉香應道:“是,奴婢也是這樣想的。”便伺候陌舒歇下,喊來今夜當值的楊枝兒守門。
楊枝兒抱着被褥打鋪的聲音放得很輕,窗外枝影橫斜,蟬聲隐約。不多時,屋中便再沒什麽動靜了。
這夜,陌舒似乎有些乏,睡得極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