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出來的時候,讨債鬼葉松韬正蹲在門診部院門前的小花壇上, 下巴擱在膝蓋上扒拉着一叢狗尾巴草。略長的碎發垂下來蓋住眼睛, 桑遲居然從他微垂的嘴角看出幾分落寞。

聽見聲音轉過來, 他笑了笑,低落的氣場一掃而光,蹦下花壇小跑着過來:“結束了?怎麽樣?是不是好了?”

“哪有這麽快好的病。”桑遲說, “繼續吃藥, 後續再觀察。”

“哦……”

葉松韬的耳朵垂下來了, 眼睛看着她手裏滿滿一袋子的藥, 似乎想說些什麽:“桑遲……”

“嗯?”

他抓抓頭, 一副不知道怎麽開口的樣子。

程琅站在半米外,正低頭叫車, 循聲擡頭瞥了他一眼:“我還活着呢,不該說的不要說。”

葉松韬:“……”

這時候, 網約車到了, 在身後摁喇叭。

葉松韬哼了一聲, 率先鑽進副駕的位置,程琅跟桑遲坐在後座。

司機提醒了句安全帶, 調轉車頭往市中心開去。

程琅低頭對着藥單跟桑遲确認藥量。

除了喜複至的藥量減半, 基本上沒有什麽變化, 桑遲只說睡眠還是不好,醫生又給換了一種安眠藥,只有半個月的量。

程琅有點印象,屬于容易産生賴藥性的強效藥:“現在晚上都幾點睡?”

“兩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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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不着, 白天不可控制地犯困,然後就形成了一個惡性閉環……

葉松韬覺得自己被無視了,轉過來:“這個點了,我們去哪裏吃飯?”

程琅頭也不擡:“沙縣。”

“真的假的。”葉松韬錯愕了:“你們平時約會就吃這個?”

“對。”

不可置信加痛心疾首地,葉松韬看着桑遲:“桑遲啊,你圖這個人什麽?圖他成績好?還是不洗澡?”

司機在駕駛位上哈哈大笑。

最後當然還是沒有去沙縣,出租車停在一家有名的花園餐廳前邊。

桑遲有點驚訝,除了剛開始約會的時候奢侈了幾次,兩個人有一段時間沒有在這種地方吃飯了。

更何況這次還帶着一個電燈泡。

程琅無奈地拉開門:“上周就預定了,不來也是浪費。”

……

名副其實的花園餐廳。

進門處的招牌就鑲嵌在小小的一個花牆裏。

半弧形的玻璃門拉開,整個餐廳裏布滿了花草植被,有點兒愛麗絲夢游仙境的韻味,頂上是镂空的琉璃大吊燈,隐藏在四周垂下的藤蔓枝條裏頭,四人位跟雙人位都被一叢叢的花木隔開,隐隐綽綽飄着香氣,氛圍極好。

每張餐桌上還應景地擺了棵聖誕裝飾樹。

現在早過了用餐高峰期,整個餐廳只有進門的地方還有一桌聚餐的人靠着椅背在談天。

葉松韬小聲哇了一下:“程琅你是不是想對我下手了?帶我來這麽羅曼蒂克的地方?”

程琅踹他一腳:“做個人。”

折騰了一中午,三個人都很餓了,也顧不上菜色搭配,随便挑了些飽腹的主食就下單了。

貴是真的貴。

葉松韬握着刀叉,一邊切牛排一邊啧啧吐舌:“抵我半個月生活費了。我收回剛剛的話,桑遲,這個男人值得的!”

一頓飯下來,那張嘴就跟永動機似的沒停過。

桑遲這樣的脾氣都覺得無奈了,放下吃得差不多的意大利面,嘆了一口氣:“跟着我們一天了,你究竟想說什麽啊?”

聞言,葉松韬誇張的表情收起來了。

他觑了一眼程琅,頭埋下來,咯吱咯吱跟最後一小塊牛排較勁。

暗示很明顯了,不方便,私下聊。

程琅頓了頓,拿起餐巾擦了嘴,跟桑遲說:“我去洗手間。”

站起來的時候右手伸出來,食指跟中指向裏彎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沖葉松韬做了個警告的表情。

“……”

等人拐過花叢看不見了,葉松韬還站起來确認了一會。深灰色大衣的背影從一大片滿天星牆飾前走過,很快就拐到餐廳另一面去了。

他舒一口氣,小聲嘀咕:“我真怕他打我來着。”

桑遲不解:“他打你幹什麽?”

葉松韬張了張嘴,局促地揪着耳朵尖,一副很難啓齒的樣子。

最後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問:“你生病,跟我有關系嗎?”

桑遲一愣。

葉松韬不敢看她的眼睛,盯着桌上的抹茶布丁,磕磕巴巴地說:“我高中不是故意叫你小胖妹的……當時就是幼稚,沒有特別針對你的體型來着……”

“還有跟別人一起叫你書呆子什麽的,都不是故意的。”

見桑遲不吭聲,葉松韬像洩氣的皮球從座位上萎了下去,蔫蔫地:“真的對不起。”

高三改邪歸正之後,葉松韬深深反省了自己年少輕狂時候的言行,立志做一個關愛親友尊重女生的好少年。知道桑遲的病,他第一反應就是自己造孽了。

好像有一個人的人生被壓在了他的脊梁上,重得喘不過氣來。

他不敢想象,如果桑遲的病真是因為他年少時候無心的起哄,以後應該怎麽面對自己……

桑遲聽他語序混亂地說了一通,終于明白他今天種種不知趣的行為症結在哪裏,茫然之餘被他超強的自省能力打敗了。

她打斷葉松韬的忏悔:“不要腦補了,不關你的事。”

“嗯?”

——

簡單給葉松韬科普了抑郁症和遺傳的相關性,桑遲借口洗手,也跑到了洗手間。

餐廳裝潢得雅致小資,沿路都挂着橘黃的圓形小燈,像兩道花牆走廊。

她在洗手間旁邊轉了兩圈,并沒有看到程琅的身影,心裏不由打鼓,說的時間有些長,不會生氣了吧。

納悶着,取出手機給他撥了一個電話。

程琅接得很快:“聊完了?”

“嗯,你在哪呢?”

“偏門外面的露天咖啡區。”

那就在前邊拐角的位置。

桑遲背上包,舉着手機往那邊走,嘴上随意地說着:“到外面去幹什麽,好冷的……”

穿過那道花門,室外醒神的風一瞬間吹散了空調的悶熱。

四五張遮陽篷放在門口不遠的位置,零星坐着幾個人。桑遲左右張望了下,沒看到人,沖着手機說:“沒看到你……”

身側忽然伸過來一只手,打了個響指:“這。”

桑遲吓了一跳,轉過去,程琅半敞着外套,懶散地靠在側門牆邊,見她看過來了,挂掉手機從牆上站直了些。

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桑遲明顯感覺到他氣場不太對勁。

平時對她耐心細致的一面淡了下去,有種淡淡的壓抑的不快,萦繞在眉間,很淺,幾乎看不出來。

桑遲收了手機,看着他從口袋裏取出濕巾擦了擦手背沾到的牆灰,漫不經心的語氣:“聊完就回去吧,外面冷。”

濕巾往腳邊垃圾桶一丢,就要往回走。

手掌忽然竄進來涼冰冰的一條魚,從兩側把他的手包住,指尖搭在他掌心薄繭的位置,有點癢。

程琅垂眸,看向她沒說話。

桑遲抓着他的手,張了張唇,問:“你不高興了?”

還是不吭聲。

桑遲說:“葉松韬又不喜歡我,他就是以為我的病跟他有關系,我已經和他解釋清楚了。”

程琅恩了一聲,低低地說:“還是不高興。”

道理是一回事,情緒是另一回事,控制不住的。

不過,這确實不是什麽大事,過一會兒就好了。

兩個人站着的地方是廚房工作人員進出的通道,一個廚師服的師傅拎着個銀色的鋁盆從裏頭走出來:“哎,麻煩讓一下。”

程琅回頭看了眼,帶着她往旁邊走了兩步,無聲吐了一口氣,把情緒壓了回去:“進去吧。”

“等一下——”

桑遲拉住他,問:“你結賬了嗎?”

“嗯。”

桑遲看了眼餐廳門,小聲說:“那我們跑吧。”

她鼓了下臉:“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他會習慣的。”

……

餐廳內,葉松韬如釋重負,三兩口解決了剩下來的牛排,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消食。

說是去洗手間的兩個人一去不複返。

他搖搖頭,滿懷傷感地嘆了一口氣,招來侍應:“姐姐!剩下的那個果盤好了嗎?”

侍應走過來:“已經好了,現在上嗎?還是等你朋友回來?”

葉松韬老氣橫秋地嘆氣:“他們倆私奔了。”說完,話鋒一轉,“作為安慰,可以多給我放兩個芒果咩?”

——————

不平凡的聖誕節緩慢地過去了。

公告欄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不過身邊認識的人一傳十地,多多少少都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偶爾在圖書館碰見免不了要遮遮掩掩地過來打探幾句。

次數一多,桑遲就不大願意去上課陪聽了。

周二早上是籃球隊特別集訓的日子,程琅費了些心思才把桑遲帶出去曬太陽。

和往常一樣,先繞操場跑十圈,再領着做訓練。

桑遲盤腿坐在集合點的塑膠跑道上,男生們的書包跟外套給她嚴嚴實實圍了個圈,像吉祥物似的。

每圈靠近這個點,負責帶隊的周明就要喊一句:“桑遲!幾圈了啊?”

桑遲看一眼手機,沖他比了個7,二十來個人烏拉烏拉地越過她繼續往前跑。

路過她,程琅繞過來伸手抓了抓她腦袋,被教練一哨子喊回去:“程琅!訓練還是談戀愛呢?”

一群人跟着控訴:“教練,我們下星期也帶女朋友了行不行啊!”

教練給氣笑了:“過來坐一圈拍賣啊?趕緊跑!”

桑遲坐在賽道旁邊,手旁是幹癟癟的枯草坪,午後溫溫的陽光從身後輕落下,在地上投下一個圓圓的影子,紅綠色的塑膠跑道微微發着光。

又過一圈,她接到唐虞的微信:“幹嘛呢?”

自從上回醫院裏匆匆忙忙挂了唐虞的電話,他就吵着要來A市會一會這個不清不楚的野男人,叫嚣了一個多禮拜,桑遲一直沒搭理他。

“在曬太陽,不上課玩手機幹什麽?”

那頭發過來一張下學期的課表——說是為了讓高三沖刺階段的體能跟上學習強度,學校開展了為期一個學期的特殊體育課程。

“你讓野男人準備好,我下學期就學跆拳道了。”

桑遲:“他一米八六,學散打,還是校籃球隊的。”

一米七九的唐虞頓了頓:“呸,肌肉男。”

“是男人就不搞血腥暴力,有本事比學習啊!我這學期期中考成績年級第六!”

桑遲不緊不慢地回:“他高考排名全省前五十,大學每年拿特等獎學金。”

唐虞:“……呸,肌肉男。”

十圈很快跑完了。一個個都跟水裏撈上來似的,橫七豎八癱在跑道上作鹹魚狀。

桑遲舉起手臂,沖着那堆鹹魚遙遙拍了一張半高清的照片,發給唐虞。

沒半分鐘,唐虞的返圖就來了。

中間黑色發帶仰頭喝水的男生被他用紅筆圈了出來:“這個?”

桑遲驚了:“你怎麽知道?”

“真的?”

唐虞發了一串感嘆號過來:“我姐夫好帥!!!”

桑遲:“……不是野男人麽?”

“對着這張臉你能叫得下去野男人?你能嗎你能嗎?反正我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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