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寝宮
表哥不是來問她在宮裏好不好的?楚黛愣了愣。
照護她,事事以她為先,定是外祖母的要求。
楚黛暗暗輕嘆,她不想給人添麻煩,卻終究還是給表哥造成了困擾。
表哥心善,願依外祖母之命,可婚姻大事應當鄭重,否則像阿娘和爹爹那樣,誤人誤己。
“表哥。”楚黛緊攥錦帕,指腹發白。
她深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直視孟劍書。
軟糯的嗓音溫柔而堅定:“漪漪多謝表哥憐惜。外祖母心疼我,無意中耽誤了表哥親事,我很抱歉。”
“今日來,便是想告訴表哥,漪漪永遠敬表哥為兄長。若外祖母逼迫表哥,漪漪會請太後娘娘做主,表哥無需委曲求全。”
他沒覺得委屈。
孟劍書張張嘴,寒風猛烈灌入嗓子,堵得他說不出話。
這幾天,每逢賞花宴,悄悄送他香囊、劍穗的貴女都不少,每一個都被他溫和有禮拒絕。
而他自己,第一次嘗到被人拒絕的滋味。
“這樣啊。”孟劍書的語氣,有種不失體面的落寞。
半晌,孟劍書撓撓頭,笑顏明朗,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握住腰側佩劍:“沒關系,不必表妹求太後,我回去同祖母說。”
目送孟劍書離開,楚黛懸起的心終于落到實處。
風有些冷,清涼的雪絮飄飄揚揚灑下,朱紅宮牆一時清晰,一時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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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着霜月的手,往肩輿處走去,腦中一陣眩暈。
宮苑中尚未積雪,她雙足卻像是踏在雲絮上,虛浮無力。
楚黛微微搖搖頭,努力保持清醒,喘出一縷白霧,強撐着理智朝肩輿走。
肩輿已不足十步遠,上面鋪設虎皮。
那虎皮是簇新的,才送去慈安宮,顧太後轉手便賞了她,命宮婢替她鋪在肩輿上。
虎皮上的花紋在視野中有些變形,楚黛身形晃了晃,下意識握緊霜月小臂。
“霜月……”她軟糯嗓音被寒風卷散,身形軟軟朝地磚倒下去。
“姑娘!”
楚黛聽到霜月焦急大喊,可她睜不開眼,好累啊。
意識漸漸抽離,整個人陷入冷熱交替煎熬的混沌。
不知過去多久,楚黛嗓子幹澀,想要睜開眼,眼皮卻不聽使喚。
“水。”她努力擠出一個字。
似是下一瞬,又似過去很久,有人扶起她,嗓音發顫:“姑娘,水來了。”
是霜月的聲音,楚黛聽着安心。
幹涸的唇瓣,唇色淺淺,貼着青白瓷杯沿,小口小口緩緩飲下大半盞溫水。
聽到腳步聲、杯盞聲,楚黛又睡熟。
落地屏風外,傳來一道淡淡的嗓音:“可退了熱?”
霜月一慌,險些把茶盞碰翻。
她急急扶住,隔着屏風應:“禀陛下,姑娘身上還有些燙,比先前好多了。”
“唔。”宋雲琅淡淡應一聲。
紫宸宮寝殿的地龍,從未燒得這般熱,藥香中萦着淺淺薔薇香,暖烘烘漫散在殿內。
宋雲琅撈起玄色繡龍紋氅衣,随意攏在肩頭,打開一扇門,側身走出去。
握着冰涼的烏金扇,他腦仁被寒風吹得清明。
他耳力好,雖不是刻意,可小姑娘拒絕人的話,仍清晰落在他耳中。
小姑娘竟然拒絕孟劍書,語氣還很堅定,倒是出人意料。
還說讓母後為她做主,莫非母後真有意讓這姑娘入宮為妃?
“陛下,太後娘娘來了,在正殿等着。”魏長福快步過來禀報,語氣有些急。
母後定是來興師問罪的,宋雲琅彎唇,清者自清,小姑娘病倒可與他無關。
生了病還出來,又正巧倒在紫宸宮外,有些過于巧合了。
即便是母後吩咐好的,這計謀也顯得拙劣。
宋雲琅整整氅衣,身姿端直朝正殿去。
“人呢?可退了熱?”顧太後放下一口沒動的茶盞,急急起身。
“尚未全退,劉太醫親自在煎藥。”宋雲琅坐到上首主位,捧起茶盞飲一口。
用慣劉太醫,他不喜旁的太醫輕易踏足紫宸宮,是以還是叫人宣的劉太醫。
方才他在寝殿停留的時間并不長,已被熱氣烘得嗓子發幹,難怪她人沒醒,就喊着要水喝。
他幾乎沒生過病,更沒照顧過病人。
想到丫鬟宮婢們照顧楚黛,小心翼翼的模樣,宋雲琅暗自腹诽,真麻煩。
且看看此番是母後的意思,還是那姑娘自己的主意。
若是母後吩咐的,這姑娘迫于無奈才來招惹他,他也不是不能把人暫時留在紫宸宮,用來敷衍催他立後選妃的朝臣。
“魏長福,去把劉太醫叫來,哀家問問他,這會子能不能把人挪回慈安宮。”顧太後瞥兒子一眼,很不放心。
魏長福戰戰兢兢望向宋雲琅,等他示下,又怕兩人争執起來,急得一腦門汗。
“母後要把人帶回去?”宋雲琅捧着茶盞,“恐怕不成,劉太醫說那姑娘身子弱,不能再受寒。朕特意把人安置在寝宮,母後可還滿意?”
側殿從未住過人,只他寝宮日夜燒着地龍,那會子不想鬧出個好歹,才把人臨時安置進去。
此刻用來試試母後的意圖,倒是意外合适。
母後不順勢把人塞給他,反而要帶走?是想以退為進麽?
宋雲琅有些好笑,面上不動聲色。
“什麽?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你……”顧太後睜大眼睛。
眼前是她親生的兒子,可她從來不懂宋雲琅的心思,他不肯立後納妃,她由着他到如今。
可他向來不近女色,怎的忽然壞人家小姑娘清譽!
“母後放心,兒臣倒不至于動一個下不來床的小姑娘。”宋雲琅涼薄地彎彎唇,淡淡掃一眼殿內,“朕的人嘴巴都緊,要不要賞個位份,端看母後的意思。”
他語氣中無一絲情意,口中許的位份,顯然不是因為中意楚黛。
顧太後明顯松一口氣:“不必,哀家可舍不得她進後宮,她心思淺,不合适。”
宋雲琅把顧太後的細微神情,悉數看在眼中,眼神多一絲玩味。
是以,在紫宸宮前病倒,趁勢留在他身邊,是那姑娘自己的謀劃?
母後倒是真心疼那姑娘,只不過,這番疼愛之心,已經被辜負了。
想起那雙清靈靈,幹幹淨淨的眼瞳,宋雲琅暗自哂笑,本以為心思純淨的小姑娘,原來也只是個俗人。
雪勢正大,外頭積着厚厚的雪,只主道上的雪被內侍清理開,卻凝着薄冰。
顧太後幾番思量,終是不敢貿然把人接回去。
即便護得好,凍不着人,可萬一摔着呢?
昨日孟沅和懷誠才放心把人交給她,今日便病得起不來,顧太後深悔沒把人照顧好。
“若不是你昨日讓人跪在冰天雪地裏,她也不會發熱。”顧太後橫他一眼,面色不虞。
怪宋雲琅的同時,更為自責。
宋雲琅默默聽着,面上波瀾不驚。
顧太後也沒指望他能露出一絲關心。
別說不熟識之人,便是玉栀那丫頭,也沒見他關心過一句,甚至昨日還險些把人送去司禮監那腌臜地剝虎皮。
他能把人暫時安置在紫宸宮,而不是把暈倒的楚黛丢在外面不管,或是舍近求遠,頂着寒風送去慈安宮,已算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人暫時還要留在紫宸宮,确信宋雲琅沒那心思,顧太後反倒希望他能多一分恻隐之心,楚黛在紫宸宮養病這兩日,也能好過些。
心念飛轉,顧太後輕嘆:“哎,那孩子身子确實弱。她今早剛好些,哀家原本不放心叫她出來的,可她說想親口同孟劍書說幾句話,托他回府向秦老安人報平安。哀家念她一片孝心,一時心軟,誰知竟是為的婚事。她這般執拗,也只是不想耽誤孟劍書,哎。”
顧太後回想起宮婢們回的話,心中又多幾分憐惜,小姑娘只比玉栀大一歲,卻懂事得叫人心疼。
“罷了,論輩分,她也能叫你一聲兄長,暫且容她留在紫宸宮吧,過兩日再接回慈安宮。待養好身子,哀家好好替她賜一門親事,尋個位高權重的郎君做夫婿。”
顧太後說着,又回首沖宋雲琅叮囑:“她年紀還小,倒是不着急。選秀之事,哀家暫且不催你,只你這個做兄長的,也替哀家留意着些,小姑娘顏色好,得給她尋個模樣出挑的。”
宋雲琅手中茶盞落在桌上,輕輕一聲響,濺出少許茶湯:???
他正經的皇妹都沒記住人,怎麽又多個妹妹?
霸占着他寝宮養病不說,還得他幫着挑夫婿。
小姑娘倒是同母後投緣,那些個公主,也沒見母後如此上心。
“兒臣會留意。”宋雲琅手持烏金扇,語氣輕飄飄,也不知聽進去幾句,“恭送母後。”
位高權重,那小姑娘可不自己挑了天下最大的權貴?
宋雲琅将雪寅抱在臂彎,穿過游廊往寝殿走。
長指一下一下劃過軟暖的毛,他腦中細細咂摸母後方才說的話,唇角彎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步入寝殿,宋雲琅聞到淺淺花香,是玉凝膏的香氣。
隔着屏風,隐約可見挽起的錦帳間,丫鬟正在給她抹什麽東西。
人還沒醒,自然不會是在紫宸宮受的傷,他想起顧太後的話,母後怪他讓楚姑娘跪出病來。
說起來,楚姑娘那日沖撞他,明明吓得不輕,怎的又敢對他起歪心思?宋雲琅略一想,覺着有些怪異。
他沒避諱,稍稍側身,從屏風旁朝裏望一眼。
明黃錦帳間,楚黛睡得正沉。
蓮瓣紅的衣料堆在膝蓋上方,纖白的雙腿各有一處烏青,在膝蓋下方一點,正是昨日跪出來的。
丫鬟動作極輕替她抹着玉凝膏,指腹觸到傷處時,睡夢中的她仍會微微蹙眉。
跪那一下,就跪出傷了?還真是嬌氣。
作者有話說:
18:00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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