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村長在icu住了快兩周,特殊藥物儀器輪番上,燒了二十多萬,還是沒搶救回來。

二十多萬,大概是許程珏剛畢業一整年的工資。一遇到天災人禍、生老病死,兩周就燒成灰。

許程珏這次回來給村長辦喪事,還帶回來一個甩都甩不掉的嚴杉。兩個人穿着大衣從村口走來,路過一排排黑梭梭的樹皮、貼滿小廣告的電線杆、幾條趴在地上打盹的黃毛大狗,格格不入的兩雙鞋踏在剛鏟過雪的泥濘道上,行李箱拉出幾道長長的痕跡,延伸到許程珏家自建的小破樓。

他倆放好行李後來了馬廄,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真實的許程珏,像吸氧一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張瘦得有些微微凹陷的面孔看。

我在許程珏身上已經看不出一丁點當年的暴躁,我看着他,就像看一個生鏽的齒輪,艱難地卡在人世間,用盡全身力氣還是走得磕磕絆絆。

許程珏很快被他的小姑叫出去商量葬禮的事,嚴杉一個人留在馬廄裏,站着和我對望。他與我夢裏完全不同,吊兒郎當地支着一側腿,掏出一支煙熟練地點火。

情敵間大概總有種強烈的磁場互斥,因為嚴杉不懷好意地盯了我大半天後,居然把煙頭直直朝我額頭前的鬃毛按去。

“嘶——嘶——”

我幾乎扯破嗓子嚎叫着躲避,四只蹄子把馬廄裏的幹草踹得四處亂飛。嚴杉看我這樣子忽然嗤笑一聲,把那冒着煙氣的半根煙收回來,歪頭看我說:“許程珏從高中開始就跟我講起你,說你是他們村種馬裏最漂亮的一匹,俄羅斯混新西蘭,又白淨又俊俏,那時候我才知道他是農村人。”

我憤怒地繼續嘶叫幾聲,沖他猛蹬前蹄,意思是:農村人怎麽了?你看不起農村人?你自己不是喜歡農村人?

嚴杉聽不懂馬語,接着自己的話茬說:“怪不得他那麽用力想往上爬,上學的時候恨不得包攬所有第一,工作以後天天加班到淩晨,要被裁員了還堅持把自己帶的最後一個項目做完,你說他是不是傻/逼?”

我覺得他才是傻/逼,因為我看得出嚴杉明明喜歡許程珏喜歡得要命,卻連尊重愛護的心都沒有,遲早要付出代價。

嚴杉不再說話了,他好像是南方人,不大習慣這裏的冬天,哆嗦着把抽到底的煙頭扔在腳下撚滅,重新從煙盒裏抽出一根接着吸起來。

他連續抽了大概十來支之後許程珏才從外面回來,他的樣子看起來很疲憊,連這一屋子煙味都懶得理會,頭也不擡地對嚴杉說:“你借我的四十萬沒花完,還剩十七萬,等會兒打回你卡上。我最近有幾家公司要面試,剩下的二十三萬等工作定下後分期還你,按銀行利息算。”

剛剛還一副吊兒郎當樣子的嚴杉不知犯了什麽病,猛地将許程珏扯過來又推向牆角,一點餘力沒留。許程珏被他扯得一個踉跄,後背磕在粗糙的欄杆上,我知道那欄杆,上面有層糙木頭渣子,表面還帶刺,要不是許程珏穿了身厚大衣,鐵定要被這欄杆劃出血印子。

嚴杉絲毫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抱歉,威脅他:“要麽今天就還我,要麽就不要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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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程珏被甩在欄杆上一動不動,隔了很久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疲憊到極點的樣子,捂住額頭說:“我還和你上床,到我把錢還完為止,可以嗎?”

嚴杉看起來氣到極點,毫無章法地拿鞋底撚腳底下的煙頭,末了才從嘴裏不甘心地吐出一句:“行吧,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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