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皇上一低頭, 看着熊孩子。

潇灑小道士叭叭叭講完這個事情,正仰着腦袋看着皇上,此時正是午時, 皇上抱着熊孩子出來曬太陽, 烈日煌煌、白雲如煙, 天上好似有一道道金紅色的河流,流到人間,落到小孩子病弱的臉上, 明亮耀眼灑脫肆意。

皇上驚訝地眨眨眼,确定自己沒有眼花,再看一眼太陽, 好似第一次看到這夏日的大太陽。

小孩子的那雙眼睛,黑溜溜的好似黑寶石熠熠生輝, 在太陽光的襯托下更亮的要人不敢直視, 頑皮精靈無拘無束。皇上不由地伸手摸摸孩子毛茸茸的腦袋, 問道:“你去逛過黑市?”

“去過。”潇灑很誠實,“去黑市買宮裏的地圖哦。”

皇上:“……”

“小孩子不能去那些地方。”皇上思及潇灑小道士闖宮的事情, 吓唬道:“黑市很危險。官場危險, 至少是在明處,不敢太過分。黑市不一樣。”

“知道,知道。”潇灑答應着, 惦記着他的大雞腿, “一天四只大雞腿哦?”

“好,給你大雞腿。”這個時候的皇上,還是不大信, 就這熊孩子的一頓亂拳, 真能打死老師傅的。

甚至, 皇上知道楊侍郎貪污。但皇上也不信,楊侍郎真貪污這麽多的。

“楊侍郎很有當官的樣子,名聲也好,可能是你九哥誤會了。”皇上抱着熊孩子回去屋裏午休,還這樣說着。

——很快就被“啪啪”打臉,“啪啪”地響亮!

九阿哥今早上見到八貝勒,就把這個事情說了,八貝勒心煩這楊侍郎天天拿他立“忠臣”人設,當下就配合起來。

也是巧了,十三阿哥脾氣豪爽,在戶部時時刻刻聽着“之乎者也”和算盤珠子的聲音,待得最是憋悶,坐下來不到半個時辰就要起來逛一逛,走一走。

還喜歡和人說說話,戶部的清掃工,廚房雜役工,看大門的大爺,戶部門口的幾個小攤販……他都能交朋友。

大中午的,十三阿哥要人送來一車西瓜,所有人都有,人人都歡喜地抱着西瓜啃。有個工部的主事來領一份銀子,也跟着一起吃西瓜。

氣氛很是熱鬧,大家都高興嘛,還有三位皇子阿哥在,這位倉部主事就沒為難,直接笑哈哈地領着人去取銀子了:戶部的倉部主事,掌天下軍儲,出納租稅、祿糧、倉廪之事,本是聽命令行事,可他管着發放事宜,也是前來支取銀子的官員們要過的一道“門”。日常進這道門也要打點一二。

要說工部的這位主事,那也不是個棒槌,進去倉庫後,袖子裏一個小荷包已經準備好了,不着痕跡地掉到倉部主事的手裏,薄薄的,一看就是銀票,不小的面額。

倉部主事很高興,收好荷包随口一句:“要說十三阿哥就是豪爽。”

“那可不是?我一進戶部的大門,發現看門大爺也捧着西瓜啃,我還納悶兒。”工部主事笑了笑,“我們十三阿哥就是這樣接地氣兒,朝地上一坐,那和四九城的任何一個平頭百姓都有唠不完的嗑。我們是真羨慕你們戶部。”

“哪裏哪裏,這都是十三阿哥擡愛。”

兩個人閑聊了幾句,出來倉庫,工部的主事高興地離開:以往不光要送兩個荷包,還要被為難一番,等個半個時辰。今兒工部的主事離開的背影都是歡樂的。

戶部的主事今兒心情好,也挺高興的,出來就要再多吃一塊西瓜。一把叫一位同僚逮住了。

同僚拉着他到一個衙門後的僻靜地兒,陰着臉問:“多少?”

這位主事本來吓了一跳,還以為有什麽事情,聽了問話也沒在意,只說:“今兒高興,只收了一個荷包。”

這位同僚的臉色更陰了:“此例一開,下次工部來人,要幾個荷包?”同僚們之間收銀子都有定數的,收多了是你的本事,但事情不能鬧開。關鍵,誰也不能收少了。

這位倉部主事自然知道這個規矩,臉上有一抹不好意思,很是抱歉地道:“你放心。就今兒這一次。這不是特殊情況嗎?”

“就怕不是‘特殊情況’,”這位同僚的臉色還是難看的,目露擔憂,“你看這……”一只手豎起來一個“三”。

“我們擔心什麽?”倉部主事很自然的态度,“我們就拿這點兒銀子,光明正大的。不像有些人……”

“噓!”同僚趕緊制止他,慌張地左右張望着,一眼看着跟出來的九阿哥。

九阿哥從牆後的陰影裏走出來,臉上嘻嘻笑:“別怕。爺就是問一問。”

兩個戶部官員心裏忐忑,但也真沒什麽怕的:他們真的不以為這是大事情,這只是一個官場小慣例,都不算拿銀子。

九阿哥自然也知道這些情況,只問他們:“爺聽說戶部有不要銀子的。爺來了之後就納悶兒。戶部,真有誰不要銀子的?”

“……有。”

“哪有?”

兩個人回答不一樣,互看一眼,一起對着九阿哥笑。

倉部主事慌張行禮笑道:“九爺哎,您老最是體諒小的們,我們哪裏敢說這些個?”

“好吧,那你們說一說,戶部裏有沒有那種,平時非常樸素,穿補丁衣服粗布鞋,從來都是奉行節儉的,好官?”

兩個戶部官員一起笑出來,還以為是什麽事情那?

“九爺,您可問對人了。我們戶部真有。外人都說我們戶部怎麽樣怎麽樣,其實,我們真沒怎麽樣。比如我們的楊侍郎,那真是一個清官,一頓飯三菜一湯,清炒白菜涼拌豆腐的,一年四季不穿幾尺布,還給京裏的慈幼院捐銀子。”倉部主事拱手笑着,又說,“楊侍郎可是我們戶部有名的招牌,六部的人都知道。”

同僚也笑:“九爺,我們戶部這點兒油水,也就養着一家溫飽,他們都眼紅惦記着,我們是真委屈。我們的楊侍郎天天說要節儉,以身作則做出榜樣,那真是要人不服氣都不行。”

九阿哥聽着,裝作沒聽過這事兒的驚訝,睜大眼睛很是不信地說:“爺不信。一堆人裏愣是突起這麽一個奇葩,就他‘萬綠叢中一點紅’?”

“九爺,是真的。”雖然我也不信,我還有證據,倉部主事誠惶誠恐地解釋:“九爺,楊侍郎的清廉,那真是我們有目共睹的,其他五部的人都知道,要找人批複銀子,找楊侍郎最好說話,楊侍郎不光不為難人,還好吃好喝地說話,有事辦事,從不含糊。”

“是的是的那。據說楊侍郎家裏就一妻兩妾,好多人要給他送美人美少年,他都不要,還去刑部主動說明情況。”

這位同僚的話音一落,氣氛有一點點古怪。三個人都尴尬一會兒:大家都是男人,楊侍郎這樣,确定還是真男人?

真男人·九爺冷笑:“一不好女色,二不貪財,甚至連找自己辦事的人都好好招待着,這麽清廉的,怎麽能不是貪官?爺估摸着,他就是心虛的,故意裝的。”

九爺撸袖子,一臉驕橫:“九爺縱觀大小貪官相,個個都是把戲精。爺就不信,平白無故的,天底下真有不愛美人不愛銀子的人,除非他是沒有那個能力。”九爺朝這兩位吓到的戶部官員陰沉沉地笑:“你們說,楊侍郎,他有這個‘能力’嗎?”

有啊,那必須有啊。難道要說楊侍郎不是“男人”才不愛美人?

兩個戶部官員苦笑連連,一起求饒:“九爺哎,您老饒了我們吧,我們就是一個打雜的。”

九爺點頭,笑眯眯的:“跟着爺去見八哥和十三弟,将你們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兩個戶部官員找不清九阿哥的套路,琢磨着,再說一遍好話也不得罪人,就跟着九阿哥,到八貝勒和十三阿哥跟前,将剛剛誇楊侍郎的話,又一字不漏地學了一遍。

十三阿哥真驚訝。

八貝勒真歡喜。

八貝勒大聲誇道:“早就聽說戶部的楊侍郎之名,果然是好官、清官。”又轉頭對沉着臉的九阿哥勸道:“你有事,自去問楊侍郎就是。找他們來做什麽?”再一轉頭對這兩位小官安慰道:“你們不要怕,這事情,我會和楊侍郎說清楚,都先下去吧。”

“謝謝八爺謝謝八爺。”兩個戶部官員真覺得八爺是菩薩,你說你們一個皇子阿哥,一個戶部侍郎,你們要打架,不要拉我們做炮灰啊。

兩個戶部官員感恩戴德地退下,一腳剛踏出門檻就聽到九阿哥憤怒的大喊:“這絕對有問題。我就不信天底下有不偷腥的貓?我就讨厭這樣的人,要拿銀子就拿銀子,幹嘛這樣裝模作樣的……”

後面的話他們都不敢聽了。

其實,他們也想罵一句楊侍郎:你要拿銀子就拿銀子,一個戶部,整個官場都這樣,就你顯擺出來是吧?就你能耐是吧?拿了銀子還要好名聲,你咋不上天那你?

當然,他們也只敢在肚子裏罵幾句,見到楊侍郎,還是要表忠心地,将剛剛的事情都學一遍,再狠狠地誇一遍楊侍郎的清廉無暇絕世無雙白蓮花。

楊侍郎靠着椅背坐着,大約五十歲上下,留着當下最流行的長須美髯,面貌不說英俊過人,但也是眉目清秀,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俊朗。

他聽這兩位的回話,表情是溫文爾雅的。但他一說話,卻是不茍言笑的,讓人感覺官威十足的樣子。

“這個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啊,已經習慣被這名聲所累了。九阿哥那裏,我會去解釋的,謝謝兩位同僚的美言。”

“不敢不敢。吾等實話實說而已。”兩個戶部小官說着話,自覺這事情可算是過去了,都一身輕松地倒退着,出來楊侍郎辦公的房間。

楊侍郎身上氣息一變,垂目思考片刻,起身整整衣衫,貼身小厮送上來一份珍珠茶水,他用一口,臉上的表情變得越發恭謙有禮,出來房間。

楊侍郎慢慢地踱步,來到三位皇子阿哥辦公的偏堂,深深地躬身行禮:“楊侍郎,見過八爺、九爺、十三爺。”

“快起。快起。”八貝勒起身,出來桌子快走兩步,兩手扶起來,很是親切地笑,“楊侍郎無需多禮,都是誤會。”

楊侍郎剛要跟着表示一番,九阿哥冷哼一聲,格外清晰的。

楊侍郎慚愧不安的表情做出來一半兒,硬生生地變成黃連之苦:“八爺,九爺,十三爺,小臣真的冤枉。小臣就是在地方為官的時候,親眼目睹民生艱難……自覺能有這樣的生活就應該感激,真不是故意要名聲。”

“我說楊侍郎,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爺也喜歡銀子,爺也喜歡美人,汗阿瑪天天罵我不務正業走商,我也還做着。無他,銀子呗。”九阿哥斜眼看他,語氣不屑眼神更不屑,“我們都是男人,還有什麽不理解的,你說你裝什麽裝?”

楊侍郎以為,九阿哥這是在惱怒他拒收那五萬兩銀票的事情,苦着臉道:“九爺,不是小臣裝,實在是,小臣不敢啊。”楊侍郎的眼裏有真實的不敢,“九爺,就算下官需要銀子,也不敢收您的銀子。小臣真不是裝。小臣家裏人丁少,花銀子也少,日常俸祿就夠花用,真不需要銀子。”

“你不敢?”九阿哥一挑眉,好似聽到笑話。

“九爺,下官真不敢。要不這樣……”楊侍郎一頓,一副“不敢不從命”的模樣,“如果小臣哪天需要銀子,一定去找九爺。”

“別介~~”九阿哥一副生受不起的樣子,“九爺可不敢用銅臭髒了你這清官大老爺。”

“九爺……這……這,”楊侍郎的目光看向八貝勒求救,八貝勒果然笑道:“楊侍郎莫擔心。九弟這是乍然辦差,有點叛逆。過幾天就好了。要說我們大清,還是有很多清官的。我聽說那山西巡撫蘇克濟,是楊侍郎的好友?那也是一個大清官,汗阿瑪前幾天還誇他來着。”

“八爺,蘇巡撫是真清官,小臣這清官之名不敢當。”楊侍郎的目光裏多了一抹親近,謙遜有禮。”小臣只是從心地做了一些事情。真不是清官,小臣對比蘇巡撫,那真是做得不夠好。”

“你是沒有蘇巡撫的名聲好!你可別和蘇巡撫比了。爺都替你羞得慌。”九阿哥還不知道蘇巡撫的真實情況,兀自嚷嚷着狠話:“九爺偏不信邪,楊侍郎你也不用和爺耍嘴皮子,真清廉假清廉,爺一查就能查到!”

“九弟!”八貝勒低喝一聲,轉頭安慰楊侍郎道:“楊侍郎莫怪。我會和九弟說明白。”

楊侍郎倒是因此對嘴上藏不住話的九阿哥放了心。

“八爺,九爺、十三爺,三位皇子阿哥對貪污嫉恨如仇……”對清官嫉恨如仇,“小臣都明白。小臣也恨這貪污啊。小臣在戶部,那每天見到的聽到的,哎,說出來怕髒了三位爺的耳朵,三位爺如此剛性,小臣高興啊,小臣替天下萬民高興啊。”

楊侍郎說着說着,很是真情流露地流着眼淚。

八貝勒也感同身受地,跟着流了眼淚。

“為官難,當個好官更難。楊侍郎的心,我們都看在眼裏。”八貝勒拿出來手帕給楊侍郎,很是欣慰地笑着說,“大清就是有楊侍郎這樣的官,這頂天的脊柱才是穩當。皇上昨兒還囑咐我們哥仨,在戶部要好好和幾位老大人學習,楊侍郎在戶部久,經驗豐富,可要不吝賜教啊。”

“可不敢當不敢當。”楊侍郎說着“不敢當”,臉上慚愧不安,眼裏卻是一片舒坦,“八爺,九爺,十三爺不嫌棄,小臣一定盡全力。”

“那就這樣說了。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八貝勒開朗地笑着,“都是痛恨‘貪官’,性情一致,可見是天大的緣份不是?下衙後我們幾個去喝一杯,這就是朋友了。”

“誰要去喝一杯?”九阿哥大白眼一掀,又看十三阿哥,“十三弟也不去。”

一直當透明人的十三阿哥笑笑:“八哥、楊侍郎,你們去。今早出門的時候福晉說她做了一份美食,要我送給十九弟。我們下次再聚。”

八貝勒也笑:“十三弟妹有心。今兒我就不拉着你了。”

楊侍郎也笑:“十三阿哥和十九阿哥的感情好,要吾等羨慕不已。”

“哈哈,還行還行。十九弟就是喜歡我這個十三哥。”十三阿哥的話音一落,九阿哥手裏的茶杯就朝他飛來,就見九阿哥氣急敗壞地吼:“十九弟最喜歡我這個九哥。你大白天做夢那你?還‘還行還行’?”

“九哥不服氣,我們去練一練。”十三阿哥接住茶杯一挑眉,動動身子骨“噼裏啪啦”地響。九阿哥打不過十三阿哥,但輸人不輸陣啊。“練練就練練。走,去太陽底下。要所有人都看看。”

“走。去院子裏。地方大。”

哥倆個說着話,脫去汗濕的朝服,只穿一條裏面大褲衩,光着膀子,那就到院子裏練一練。

八貝勒看着他們的樣子,和楊侍郎不好意思地笑:“他們打打鬧鬧習慣了,天氣熱,又坐不住。”

楊侍郎很是“羨慕”的眼神,大度地笑着:“小臣最喜歡見到人家兄弟感情好。小臣年輕的時候,也是舞刀弄槍的坐不住。”

“是嗎?”八貝勒小小的吃驚,“晚上可要聽楊侍郎好好說道說道。”

兩個人定下君子之約,晚上下衙後,八貝勒和楊侍郎在酒樓裏好一場“君子之交淡如水”。

十三阿哥帶着福晉送來的吊燒肉和醬骨頭,坐着轎子去福莊。

“你九哥今天吃錯藥了,在戶部發瘋。十九弟知道不?”

“十三哥,潇灑知道。”

“十三哥一看那情形,就知道十九弟幫忙。”

十三阿哥摸着弟弟的腦袋,笑眯眯的,“你九哥自己,沒有那個膽子主動鬧起來。”

潇灑雙手抱着十三嫂嫂親手做的吊燒肉,吃的滿嘴巴油汪汪的,還能說話:“九哥膽子小,潇灑帶九哥飛飛。”

“行~我們十九阿哥帶着九哥飛飛。”十三阿哥覺得十九弟就是可人疼,“這肉喜歡嗎?”

“喜歡。潇灑喜歡。”潇灑吃了大半個月的草和蛋,太想念肉肉了,“十三哥,這肉做法不一樣哦。”

“這是太宗吊燒肉。傳說唐太宗平定王世充後,在軍中設宴款待功臣,用敵人鐵矛為架,以敵将铠甲為爐,親自為将士們烤肉……這是滿洲的金牌菜,你十三嫂最拿手的一道菜。”

“十三嫂棒棒噠!”潇灑很喜歡。最精瘦的五花肉,大火烤制後,五花肉呈現誘人的紅棕色。此刻吃的時候油汁還在“滋滋”地往外冒,款款而起的肉香煽動着鼻翼,着實是香鮮至極!

潇灑吃着,又說一句“潇灑喜歡。”大眼睛眯眯着,別提多享受。十三阿哥看着樂了:“十九弟喜歡,過幾天要你十三嫂再做。”

“潇灑給十三嫂禮物。”

“好。”

“胤禝你又吃肉,今天晚上的大雞腿沒有了。”

皇上和十三阿哥的聲音同時響起,潇灑沖皇上一個小鬼臉:“潇灑要吊燒肉也要大雞腿。潇灑能消化。”

十三阿哥一皺眉,發現皇上只冷哼一聲,沒有繼續勸阻,放下心來。

還沒痊愈腸胃弱不能吃太多大肉,潇然道長和太醫都說能吃,他們還是擔着心。

皇上很嫌棄:“你九哥今兒在戶部鬧得一場,真幼稚。”

潇灑完全沒聽懂:“九哥是膽小,不是幼稚。”

皇上一噎。他自問是一個慈父,可九阿哥就是怕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福莊裏父子三個歡歡喜喜地用晚食。南城區,九阿哥換了一身衣服帶着侍衛去黑市,按照十九弟提供的地方,找到一個名叫“三只手”的人。

這是一個髒污不堪的當鋪,門前流着污水,門裏都是爛菜葉子,鼻子裏是臭味,耳朵裏是一位青年男子尖銳的叫罵聲。

“一個金蟬,昨兒那位爺可是說了,他花了十兩銀子打的,到你這裏才給五兩?好你個鼈孫,你怎麽不去搶?”

“好你個鼈孫。他說十兩就十兩?我這裏是當鋪,你去問問哪家比我家高?”

九阿哥呆了,這當鋪,是專門給,青樓楚館的人,換銀子的?!

九阿哥不敢相信,潇然道長會帶着十九弟來這樣的地方,呆呆地站着不動。一直到那個青年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店小二不耐煩的喊他:“我說這位爺,您要換銀子就快點兒,不換銀子就請挪腳。”

九阿哥:“……我一手六個手指頭。”

“你……你小點聲。”店小二表情一變,又埋汰地看他一眼,“爺您貴腳踏賤地方,您注意保重自己哎。”

“明白。明白。”九阿哥也不敢逞能,道歉地笑着,眼看店小二關門上門栓點油燈,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心裏有了一點點譜。

跟着店小二來到後院,在一間柴房前,看到坦胸露背對着夕陽抓着虱子玩的人。

身形瘦小,五官平凡到人群一站你看一眼都記不住的普通,乍一看二十來歲,看身子骨,大約三十歲,見到他們到來,眼裏精光一閃。九阿哥心裏定了定。

“有事委托大俠。按照規矩,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之後,再付另一半定金。事關重大,事成之後,另有賞。”

“……”

“朋友介紹而來。不管事成不成,保證此事和大俠無關。保證不牽扯大俠和這裏。這是信物。”

九阿哥送上潇然道長給他的鬼畫符一道,這人懶洋洋地接過來看了,眉毛一挑,開了口。

“既然如此,小爺就接了你這個單子。說吧。”

店小二端上來茶水,九阿哥看着破舊的桌子眼皮子直跳:大瓷碗破了一口子也沒關系,可那桌子上都是油污,凳子上都是油污,大瓷碗外面還有一根爛菜葉子!

九阿哥簡直是,視死如歸地坐下來,端起來大瓷碗輕抿一口,一張黑胖的臉都扭曲變形了。

九阿哥瞧着這人看好戲的樣子,心裏頭暗罵:你要是辦不成事情,爺一定關你去大牢蹲兩天要你也嘗嘗味道!

可那人看出來他的氣怒,卻嬉笑了起來。氣得九阿哥一張臉鐵青。

這裏的一切,對于九阿哥來說,是另外一個世界。即使他廣交朋友,連洋人都是他的朋友。

九阿哥将事情說了,邁步出來這條街的時候,長長地舒口氣,莫名地,心生期待。

“三只手”當天夜裏去了一趟楊侍郎的家。

第二天傍晚下衙,八貝勒應楊侍郎之邀約,去楊侍郎家裏賞玩幾件古董瓷器,帶着幾個侍衛小厮,“三只手”裝成一個貼身小厮跟着八貝勒。

楊侍郎的家很大,位于城東的大家富戶區域的好位置的東棉花胡同,這裏雖無大的景點,卻有着幽深寧靜的小景致,幹淨整齊的街道,往來都是老爺小姐的轎子和穿金戴銀有禮貌的下人。

向裏望去,落落的兩排四合院。楊侍郎的家是一座四進的四合院,影壁牆後的院裏搭有葡萄架,一串串紫紅的沉甸甸的葡萄,垂得讓人眼饞。擡頭瞧那房檐下嵌着的檔板,不寬的面上顯現着已斑駁的漆畫,古意盎然、雅趣天生。

八貝勒逛着楊侍郎的家院子,對這布置贊不絕口。在書房看書畫,在花園裏賞荷花,還和楊侍郎家裏的幾個孩子說了一會話,全程誇個不停,禮物更是大方。

“書香門第,果然養的孩子也好。這次的童學院選拔孩子們,楊侍郎可要将令郎送一個過去?”

楊侍郎聽八貝勒主動提起,忍住歡喜說道:“八爺,犬子愚鈍,小臣心裏正着急那。”

八爺不認同地笑,“孩子很聰明,爺就喜歡這樣有禮的孩子。我們一見如故,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子侄,過幾天,要令夫人帶着孩子去見見八福晉。”

“謝八爺提拔。”楊侍郎真心地笑着,真心覺得八貝勒是個妙人。一頓暢談甚歡的晚食過後,送八貝勒出門,那送的禮物也是要八貝勒應該拒絕,又不舍得拒絕。

“八爺,這都是家裏祖傳的東西,在小臣手裏白糟蹋了。送給八爺才是明珠。”

“爺想收,可爺不能收……”八爺表現是為難的樣子,暗示自己身邊有九阿哥和十三阿哥盯着,“楊侍郎的情意,爺記着了。東西就收回去了吧。”八爺說着話,那手果斷離開,那表情真是痛苦加戀戀不舍。

八貝勒一轉身上了轎子。

楊侍郎站在門口肅手站立恭送八貝勒,心裏頭對于三位皇子阿哥的性情,關系,大約有了一個譜,心裏大安。

“三只手”借此機會在楊侍郎家裏又看了一遍。

當天夜裏,再次來一趟,那就熟門熟路了。

楊侍郎放夜明珠的盒子,楊侍郎藏在密室的一架子書本裏的銀票們,楊侍郎去外室家裏的證據之一,一條貼身大褲衩和一個大紅肚兜……甚至楊侍郎家裏的垃圾桶,都給他摸了來。

兩個人在一家青樓裏交易,幾根蠟燭的燈光亮着,外頭侍衛守着,門窗禁閉着,“三只手”一件件地從大包袱裏摸出來這些東西,包括那桶垃圾。

九阿哥的小眼睛越來越亮,就覺得那垃圾桶比這裏最好的美人還香豔。九阿哥簡直是大喜過望地一拍手:“爺就知道!”

“這位爺,”“三只手”很鄙視地看他一眼,“就這位楊侍郎裝的那點樣子,‘你們’,真不知道?”

九阿哥克制住心裏的歡喜,輕輕咳嗽一聲,“知道歸知道,沒想到這麽大不是?……要早知道,早辦他了。”

“噗嗤”一聲冷笑,“三只手”對他們這些當官的人,沒有一點好感:“不就是跟煮餃子一樣,撈浮上來的,沉底的就不要去攪?這位爺,您也甭裝青天大老爺的樣子。”面對九阿哥的怒火,又說,“這四九城裏頭的遮羞布,都在我們這幾街裏,不就那麽回事?”

九阿哥運氣運氣,不和草莽之人一般見識。

“朝裏還是有真正的好官的,大俠不要太偏激。就好像這樣的地方,也有大俠這樣的人。這些物事我都收着,明天我會安排人在刑部大牢裏咬出來這個事情,就說是小偷誤入了楊侍郎家裏摸了幾樣東西。”

“小偷反貪?”“三只手”愣了一下,笑了,“這很有意思……”看一眼九阿哥,九阿哥板着臉不說話。

“三只手”很嚴肅:“我也不問你其他事情,第一,不要将送你符咒的人牽扯進來。第二,不要将官府引來這裏。第三,這位楊侍郎的身上,牽扯到其他不少人,官家的,商家的,滿的,漢的,都有。”

九阿哥心裏一凜,一抱拳:“大俠盡管放心。這只是一場新手小偷不懂規矩的意外。不管牽扯到誰,爺都不怕。”

懂了規矩的小偷,一般不會去富戶官家聚集的地方幹活,畢竟是天子腳下,誰知道這戶人家背後的人是誰那?可是一個新手小偷,誤入了這個地方,本着“賊不走空”的原則,摸了幾樣東西出來,那就很有可能了不是?

新手小偷沒有師父帶着,蒙頭亂撞的,在跑路的時候,被九阿哥派去盯着楊侍郎家的人抓到了,被送進去大牢。

新手小偷見到官老爺吓得都不用上刑,竹筒倒豆子全說了。

刑部縱使有人要捂着這個事情,還要一刀滅了新手小偷的口,面對一心要抓住楊侍郎把柄的九阿哥,那也只能捏着鼻子辦案了不是?

威嚴的刑部大堂上,不僅僅是朝廷上的刑部官吏身份貴重,就連芝麻大的小衙役,也是貧民百姓難以高攀的存在。新手小偷見到了大老爺們,不說行一個大禮,就差來個三跪九叩,頭埋得很低屁股撅的高高的,極力表達自己的恭敬。

“大老爺,大老爺,我再也不敢了。我真不知道那裏是楊侍郎的家。我就看他們家的垃圾桶,發現有好東西,我就心動了。是我該死,是我該死。”說着話,他帶着鐐铐的手大力地扇自己耳光,“啪啪”的響亮。

滿漢兩位刑部尚書坐在大堂上。大堂內外大小官吏都是立而不言,誰也不說一句話,就感覺那耳光扇在自己臉上一樣。

過了片刻,終于又有幾名官員姍姍來遲,看到衙門內的陣勢,幾名官員臉色都是微變,卻還強撐着氣勢。

又過了一會兒,戶部滿漢尚書都來了,身邊簇擁着一大群戶部的官吏,後邊還有一個轎子,八貝勒坐在轎子裏沒有出來。

戶部滿人尚書穆和倫進來刑部大堂就撸袖子大喊:“好你個刑部,敢拿人拿到我們戶部的頭上。就一個小偷偷了一點點東西,你就要去戶部拿人?你好大的膽子。”

漢人尚書王鴻緒講道理:“刑部有案子關聯到戶部,戶部自然要全力配合。但這件事太過荒唐,就算是真的,也只是一件小事。刑部為何如此鬧事?”

楊侍郎站在兩位尚書中間不說話,臉上蒼白蒼白的,好似一個忍辱負重的大清官。

刑部尚書自然不怕他們,站起來對着轎子鞠躬拱手,大聲說道:“小偷之事是小事。但楊侍郎之事,乃是大事。夜明珠十顆價值連城,銀票數額達五百萬兩,每天早上珍珠粉當早餐,養外室……此事,刑部會據實上報皇上。請楊侍郎前來,只為确認。請問楊侍郎,”

刑部滿人尚書轉頭看向楊侍郎,他的面堂忠厚,身體肥胖,大義凜然的,好像不認識楊侍郎一樣:“可認識這些物事?”

楊侍郎想說不認識,可是那小偷一看到他就喊出來:“大老爺,就是他,就是他。大老爺明鑒,我就是一個小偷,我也不偷老弱婦孺的,我也不敢偷大官人家的。他夜裏去外室家,我一看他不是好人,我就偷了他的。大老爺也不信,給他穿那褲衩看看,絕對是他的。”

小偷生怕別人不信,又大喊:“大老爺,還有那肚兜,大老爺,那肚兜上有名字,大老爺您去查就能查到。就在東城安定門內大街的東棉花胡同,和他家挨着,我呸,養外室養成鄰居,他老婆還和外室是手帕交,大老爺,您快去查,免得那女人跑了。”

刑部尚書想暈。

戶部尚書也想暈。

滿堂的官員們都想暈。

無他,他們都和楊侍郎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啊。

八貝勒在轎子裏聽完這個事情,面沉如水,吩咐自己的貼身太監:“告訴刑部的人,爺信楊侍郎。此事有誤會,要刑部的人好好地審問。”

“……嗻。”

這位太監擡腳走進衙門,所有的目光凝視過來,他剛要說話,一陣馬蹄聲傳來,九阿哥的聲音也傳來。

“八哥,刑部斷案子,你也過來?怎麽不喊着兄弟們一起?”九阿哥渾身喜氣洋洋的,跳下馬來笑哈哈的看一眼八貝勒的貼身太監,黑胖的臉上笑容更大。“你要說什麽?說吧,爺也聽着,爺倒要聽一聽,我們八貝勒的知己好友,是什麽樣的人!”

這太監擦擦額頭的汗,彎身給九阿哥行禮,抖着嗓子喊完八貝勒的話,渾身汗都濕透了衣服。

九阿哥伸手拍拍他的臉,笑容燦爛:“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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