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這事情真不能鬧大, 會大到什麽程度,那都不敢想。
夏日午後的太陽光清清亮亮,陽光卯足勁地照耀人間, 試圖帶來明媚夏季的無限溫度。大朵大朵的雲在天上飄來飄去, 大片大片的烏雲在衆人的心頭上壓着, 沉甸甸的,像是下雨。
刑部滿人尚書安布祿,他他拉氏滿八旗鑲黃旗, 皇上的重臣親信之一,站到九阿哥身邊,小小聲地勸着:“九爺, 九爺,您老去休息一會兒, 用杯茶?”
戶部滿人尚書穆和倫, 也站到八貝勒面前, 恭恭敬敬地勸着:“八爺,您別氣, 我們相信, 刑部一定會秉公斷案,給楊侍郎一個公道。”
楊侍郎也站出來,滿臉苦澀愧疚地給九阿哥拱手行禮:“九爺, 小臣真是冤枉的, 九爺不信小臣,也請信任這滿堂的同僚們。我們真沒有這樣大的過失。”
九阿哥一個冷眼都沒給,鼻孔朝天, 嘿, 天上的那朵白雲真漂亮。
楊侍郎的表情更為苦澀, 苦的要人感覺這七月天下一場大雪也無法洗刷他的冤屈。他動動嘴唇,上前幾步,深深地一鞠躬,給八貝勒行禮,眼睛紅了,眼淚婆娑而下,聲音哽咽難言:“八爺,小臣有八爺這個知己,死而無憾。八爺,您信小臣,小臣定不負八爺所信。”
“說的比唱的好聽。”九阿哥明晃晃地嘲諷,瞅着八貝勒逼迫地問:“八哥,你也要想好了,你真信這位……楊侍郎?”
“八哥信。”八貝勒雙手扶起來楊侍郎,目光炯炯,滿滿的都是真摯的信任和情誼。
八貝勒面對九阿哥的嘲諷,依舊是溫文儒雅的,卻也是露了鋒芒的:“九弟,八哥知道你不信楊侍郎是清官,但你不能用這樣的方式。”
“吆喝,”九阿哥冷笑:“這是懷疑我故意造假不成?我說大賢人八貝勒,你倒是說一說,這銀票是假的,還是這銀票是我拿出來污蔑楊侍郎的?
九阿哥簡直樂壞了:“八哥,弟弟給你一句實話,弟弟做商賺銀子,還真拿不出來這五百萬銀票,這可是現銀,現銀子,八哥知道什麽意思嗎?”
八貝勒寒着臉沉默。九阿哥真樂壞了,環視一圈這群變啞巴的官員們,黑黑的笑容和太陽一樣耀眼,尤其那一口大白牙,閃閃發光,要吃人的那一種。
九阿哥摸着下巴,一副懷疑自己的樣子:“要說這懷疑也對,這朝野上下,誰不知道爺看不慣楊侍郎?你們懷疑爺故意陷害楊侍郎?你是不是還要懷疑爺給楊侍郎找的外室,專門要人生的孩子?”
九阿哥一睜眼,擊掌歡呼:“皇天後土在上,要不說蒼天有眼嘛。一個和楊侍郎八分像的孩子?八哥,那孩子可是十歲了哦!哈哈哈哈。八哥,諸位,九爺可生不出來哈。”
九阿哥康熙二十二年出生,現在康熙四十五年,今年虛歲二十四,要說這十歲大的孩子是九阿哥的,真有點不可能。
無人說話。九阿哥的笑容更大更暢快,真像那一朝得志的奸人。
“可別說爺從外頭找來的孩子幺,那麽大的孩子,誰家父母舍得?楊侍郎,你還是給孩子一個身份的好,哈哈哈哈。”九阿哥大笑着,“英俊潇灑”地轉身離去,留下一地猖狂的笑聲,要人一顆心沉到谷底。
要八貝勒面白如紙。
可九阿哥英姿勃發上馬,一轉頭一回身,沖着楊侍郎喊道:“楊侍郎,九爺和你道歉,九爺之前以為你不愛美人不愛銀子,不是真男人,九爺錯了啊,哈哈哈哈哈。楊侍郎四十多了還能生那樣好的兒子,恭喜恭喜哈哈哈。”
這可真是,真是,嚣張至極!
楊侍郎氣得一張臉紫漲紫漲。
戶部、刑部,包括刑部的衙役們,都一臉呆滞地看着楊侍郎:楊侍郎,你裝清官,能不能裝的不要這樣惡心人?你光明正大地納妾不行嗎?啊啊啊!
所有人都想沖着楊侍郎狠狠地咆哮,堂下的小偷大力地“呸”一聲,一口口水吐在楊侍郎的腳邊:“堂堂戶部侍郎就這樣,連我們村的無賴都不如!”
楊侍郎呼吸困難,人生五十三年,他從來沒有這樣窘迫過,從來沒有這樣丢人過。楊侍郎叫沖天的怒火燃燒了理智,奪過來衙役手裏大刀砍向這小偷,大刀在陽光下閃着嗜血的寒光,直奔腦袋而來。
衆人反應不及,都瞪大眼睛地大喊:“不可!不可!”
小偷驚吓之下一個驢打滾,褲子都吓的濕了。可是楊侍郎真學過武功,一刀不成又是一刀,衆位衙役一起撲上去,居然是八貝勒的動作最快,一把奪下來那大刀。
八貝勒大喝一聲:“楊侍郎!胤禩信你,衆位同僚都信你,你如何能如此失态?!”
八貝勒手提大刀,眼睛紅紅的,那是一心為知己好友讨回公道的堅持,也是一心信任知己好友為人的情意。
楊侍郎呆呆地看着八貝勒,有那麽一瞬間,楊侍郎真要信了,八貝勒的知己情意。
刑部尚書聞着大堂上的尿味,吩咐衙門們:“壓下去。”
“嗻!”
兩班衙役們如狼似虎地提溜着小偷,宛若提溜着一只小雞仔。
新手小偷真的吓到了,九阿哥之前請外人去楊侍郎家偷東西他還不服,如今可算是體會參與這事的風險,不光吓尿了,人都吓傻了。
看在衆人的眼裏,都沉沉地嘆氣:這居然真就是一個不經事的新手小偷,怪就怪楊侍郎運氣不好,我們的運氣也不好,哎。
八貝勒看一眼這小偷,看一眼依舊呆立的楊侍郎,目光深邃,深不見底,語氣堅持,堅不可摧:“楊侍郎,胤禩信你,真君子、大清官。楊侍郎請保重自己,切莫因為一些人和事情,亂了思緒。”
八貝勒自稱名字“胤禩”,八貝勒說着話,也不等楊侍郎反應過來,将大刀遞給那位衙役,理理自己的馬蹄袖,淡淡的一句:“此事,刑部該怎麽斷案就怎麽斷案,九爺那裏,爺會說明白。爺要進宮一趟,諸位有要一起的跟着。”
話音一落,八貝勒擡腳邁步,大步流星的進了轎子,貼身太監一聲尖銳的“起轎”,擡轎子的人和侍衛們都動了起來。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只餘背影,和一團迎風而起的塵土。
刑部和戶部的官員們都回了神。
楊侍郎也回了神。
這事情,可能,真要鬧大了!
刑部安排人去東棉花胡同拿人,不去拿人不行啊,九阿哥盯着那。九阿哥騎馬走的,這時候估計都到皇上面前了不知道都說了什麽了。
戶部的官員們,一夥一夥的,緊急商議事情。
楊侍郎面如土色,身上的文人雅趣風度翩翩都沒了,嘴上起泡,一疊聲地吩咐貼身小厮和管家:“回家去,告訴夫人。快去。”
這個時候,他第一個想起的就是自己的夫人,夫妻同林鳥同榮辱,自然是最能信任關鍵時刻最能幫他的人。
各人忙乎的時候,九阿哥直接打馬去了福莊,跟着宮人換下來一身濕透的衫子,用溫水沖個澡,換身衣服,跑到院子裏曬太陽的十九阿哥面前,那還是克制不住臉上的喜氣“咕咕”地朝外冒。
“十九弟,十九弟?”九阿哥輕聲喚着,急切地需要和十九弟分享他的“戰況”。
一張茶桌,一個躺椅,幾個繡墩……清涼的風穿過玫瑰花叢的紫薇花林,沙沙沙地響着;陽光透過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攪碎了時光,映在一張瘦削稚嫩的臉龐上。潇灑小道士躺在一塊大木頭墩子上曬着太陽,人懶洋洋的,好似看到秦淮河的河水蕩漾,懶的他翻個身都不想動彈。
聽到九哥的聲音,動了動眼皮,嘴巴懶得也張不開。
九阿哥伸手按按弟弟的長睫毛,笑了。
給弟弟翻個身,曬另外一面,看着他懶怠的樣子,更是笑。
拉過來一個繡墩坐下來,提起茶桌上的茶壺倒杯茶,一口氣灌下去再倒一杯,九阿哥舒服地眯眯眼,看着好似被懶孩子傳染,變得懶怠焉巴的花草樹木,不由地又笑。
“十九弟,九哥見到那個人,那可真是……”真是什麽樣子?有人說“三年做乞丐,皇帝也不換”,“三只手”坦胸露腹的,曬着太陽抓着虱子,可能是另外一種自由吧。
“他真是丐幫的?”九阿哥到底是好奇。
“丐幫哦。”趴着曬屁股的潇灑小道士輕輕說了一句,又輕輕地唱起來:“叫掌櫃你聽端詳,在東周列國就我們這行,孔夫子無食困陳蔡,請來了俺們老祖把糧幫,借了你們吃借了你們穿借了你們米山和面山……”
九阿哥噴笑:“那丐幫天天說天下讀書人都欠他們一碗飯,難道是真的不成?”
“師父說,當官的有權,讀書的當官,這天下乞丐的多少,都是他們應該做沒做到的事情,所以他們欠着一碗飯。”
九阿哥一愣,起身給自己再倒一杯水,喝了一口停了下來,對着跳躍的太陽光,輕輕地感嘆:“有大好的日子過,誰願意去做乞丐?玄靈道長說的很對。”
天下乞丐的多少,不在于下,而是出于上。九阿哥甩甩腦袋,放下茶杯,伸手揉揉弟弟毛茸茸的小包包頭。
“今天感覺舒服一點沒有?”
“舒服哦。”
九阿哥彎腰伸手一摸他的額頭,眉心一皺随即松開:“還是不能大意,天花還沒過去。”
“一定一定。”潇灑擡手揉揉眼睛,身上的熱度其實要他精神不大好,但這對比之前好多了,所以他很開心。一翻身,大眼睛亮亮地看着九哥:“九哥,戶部辦差順利?”
“順利。”九阿哥笑着,奇異的,一顆心平靜了下來。
——他這點成績不算什麽,他應該有更大的理想。
九阿哥心湖澎湃着,激蕩着,宛若池塘裏的水圈兒一樣蕩漾又蕩漾。
“九哥拿到他的把柄,要他無從辯解。就是你八哥演戲上瘾了,在刑部衙門門口差點要九哥沒繃住。”
潇灑小道士瞬間有了好奇心,小手抓住九阿哥的手,很是期待地保證:“九哥,八哥美哦,等八哥強大起來,再慘一慘,更美哦。”
咳咳咳,饒是九阿哥作為計劃制定人之一,也實在無法接受他八哥将來“西子捧心、口吐鮮血”的“美強慘”人設。
“想當年,你八哥的弓馬騎射,那在兄弟中真算頂尖的。起碼你四哥就比不過。九哥告訴你你別看你四哥現在板着臉很有氣勢的樣子,其實他就……”
後面那句“四力半”沒有說出來,四貝勒的聲音響起,“九弟,十九弟。”
潇灑正聽得稀奇,九阿哥正說的興奮,突然間正主兒到了,邁着大步走過來了!
九阿哥立即端正坐姿,一副絕世好弟弟的樣子。
十九阿哥立即從木墩上坐起來,伸着胳膊要四哥抱抱。
那鎮定自若,完全不知道害怕的樣子,看得九阿哥那是真羨慕。
四貝勒走過來,抱着十九弟掂掂分量,很滿意地道:“今兒用藥吃飯都好嗎?”
“好。謝謝四哥。”
四貝勒抱着十九弟坐下來,伸手試一試他的額頭溫度,放了心,囑咐道:“再堅持幾天,不能放松。”
“知道~~謝謝四哥。”小孩子不樂意被當成小孩子對待,要反駁先打個哈欠。四貝勒唇角上挑笑了一個,輕輕拍着他後背:“困了再睡一會。”
潇灑在四哥懷裏翻個身繼續曬屁股,眼睛一閉就睡着。兄弟兩個不說話,默默品茶。等潇灑小道士睡熟了,四貝勒抱着他放到一邊的大躺椅上調整好姿勢,九阿哥給鋪好被褥,蓋好薄毯。
九阿哥看着四貝勒,眼裏有一抹擔憂。四貝勒輕輕搖頭,示意他,第二波天花發作這樣,已經是最好。兄弟兩個再坐到茶桌邊,都知道各自要說的事情。
九阿哥比耐心自然比不過四貝勒,梗着脖子“講道理”:“那楊侍郎,也不是我故意要找他麻煩,是他自找的。我也沒想到,他居然貪污那麽多。”
四貝勒眉心緊皺:“四哥知道楊侍郎貪污巨大,即使他日常的事情也推诿拖延一心朝上爬,至少四哥壓得住他,遇到緊急情況該做的事情他能辦好。”
四貝勒輕輕舒口氣:“你知道楊侍郎牽扯到誰?四哥,也不敢動。”
九阿哥一驚,他無法相信:“四哥,你都不敢動?四哥你怕什麽?”
“四哥怕,事情鬧大,牽連到汗阿瑪的名聲。牽連到太子和大哥,牽連到地方穩定。”四貝勒說着怕,其實他一點都不怕。
“山西巡撫蘇克濟,山東巡撫李樹德、江蘇巡撫吳存禮……河道總督紹甘,蘇州織造曹寅……八旗護軍統領、江浙總督阿圖……包括這戶部、刑部、工部上下……這麽大的貪污案,他一個人怎麽可能完成?牽連其中的封疆大吏一時更是不能動,尤其山西。這些……”
四貝勒盯着九阿哥的眼睛:“一個是需要時間做好準備,一個是,四哥在等時機。”
九阿哥聽明白了,臉色發白,瞳孔縮着,簡直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等到黃河泛濫、西部打仗,國庫要銀子沒銀子這些事情捂不住了,汗阿瑪不得不查辦他們,太子和大哥不得不全力配合?”
“是。”
“那現在怎麽辦?”九阿哥急了,也怒了,“那山西巡撫蘇克濟,居然也是一個大貪?!四哥你都沒說過!”九阿哥越說越怒:“四哥你難道認為,那蘇克濟還能在山西反了不成?他敢!”
九阿哥眼珠子都氣紅了,一副恨不得趕到山西一刀剁了蘇克濟腦袋的架勢。
四貝勒輕輕撥動手腕上的佛珠串兒,穩定下來情緒。
“蘇克濟有能力。在山西能穩住山西,還能穩住鄂爾多斯蒙古各部、和青海,西藏各部交好。朝廷目前,還沒有做好再一次攻打西部的準備,需要時間。而準噶爾部首領策妄阿拉布坦一旦出兵,朝廷需要青海和西藏的支持。”
九阿哥“騰”地站起來,一屁股坐下去。
四貝勒看他一眼,給他倒一杯茶,看着他喝茶,緩了緩情緒,又說:“這都是四哥的猜測。”
九阿哥:“!!!”反應過來的九阿哥,一杯茶差點潑四貝勒臉上: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
“這雖然是猜測。但也是事實。汗阿瑪不會要事情鬧大。”
“我知道……”皇上喜歡好名聲,年齡大了受不住這些事情,不到萬不得已,下面的人,包括太子、四貝勒,都不會告訴皇上戶部的真實情況。
“那這個事情怎麽辦?”九阿哥瞪着四貝勒,“四哥你可別說你不管。之前十九弟指派我們哥仨去戶部,你可是大力支持的。”
“你四嫂的身體需要調養,四哥打算帶着你四嫂去郊外的莊子住一段時間,”四貝勒不急不緩的,“這是四哥的計劃。如果四哥留在城裏,太子和大哥都會找四哥,戶部的人也會來找四哥,就是不知道,四哥能不能躲得開?”
“躲不開。”八貝勒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倒一杯茶一仰頭灌下去,再倒一杯茶,對四貝勒說道:“這事情,四哥躲開是最好的,四哥躲開了,是最好的方法。太子和大哥找不到人,又不能親自下場,戶部的人也找不到四哥來壓制我和九弟。
可是四哥,這事情鬧大了,皇上第一個找你。這事情不鬧大,皇上也第一個找你。”
無他,這些兒子當中,就四貝勒是真心做事的,皇上信任的,也是牽扯其中最深的一個皇子阿哥。
四貝勒倒也沒有驚慌,平靜的一句:“四哥隐約明白。汗阿瑪,可能不會找四哥。”掏出來懷表看看時間,按照習慣,這個時候皇上應該來福莊了,現在還沒來,應該是在想事情,或者被一夥滿漢老臣纏着。
“汗阿瑪會有思量。”看一眼兩個弟弟,“不要妄測汗阿瑪的心思。”
兩個弟弟一起裝沒聽見。
四貝勒心裏輕輕一嘆:“你們不了解……”汗阿瑪愛名聲,更愛這大清,“這事情如果繼續發展下去,刑部審訊楊侍郎的外室,挖出來楊侍郎在保定府買的一些土地地契,其他的金銀珠寶等等,就會去楊侍郎家裏查抄。
一旦查抄楊侍郎的家,楊侍郎為了保住家人,唯一的辦法是自盡。”
八貝勒和九阿哥瞳孔一震。可他們張張嘴巴,又說不出來“不可能”的話。
光看刑部和戶部今天維護楊侍郎的架勢,這事情一旦鬧大,楊侍郎為了家人自盡身亡,反而是最安全的方式。
可是八貝勒和九阿哥都不甘心。
“四哥,我們好不容易抓到楊侍郎的把柄,就不能多挖出來幾個?”九阿哥恨不得将他們一鍋全端了。
“四哥,楊侍郎在保定府還有地契?”八貝勒驚呆了,“四哥,這事情就在楊侍郎這裏斷掉了,八弟也不甘心。八弟都不知道他在外面還有幾個外室,他那樣狡猾的人,絕對不會将一大家子放在一個地方。”
“八哥,你還不知道。”九阿哥真的氣得狠了,“那山西巡撫蘇克濟,山東巡撫李樹德、江蘇巡撫吳存禮……河道總督紹甘,蘇州織造曹寅……八旗護軍統領、江浙總督阿圖……都和楊侍郎有關系。我們還以為蘇克濟是大清官!”
八貝勒呆了。
“四哥……”四哥你居然都知道?不是,四哥,我們大清,到底還有清官嗎?
“大清還是有清官的。那格爾古德、于成龍、湯斌……都是吃糠咽菜的大清官,真清官。”
四貝勒試圖安慰兩個弟弟,但很顯然,他不會安慰人。九阿哥呆了。八貝勒真要哭了:“四哥,你能多說幾個嗎?”
“你四哥又不能造人,哪有那麽多清官?”
三郡王的聲音響起,三個弟弟一起起身行禮,一起納悶三郡王的到來。
三郡王彎腰看一眼十九弟的睡顏,拉個繡墩坐下來,拿着毛巾擦擦汗,自己倒一杯茶一仰頭灌下去,直接說道:“你們鬧出來這麽大的動靜,整個四九城都膽戰心驚的,我能不知道嗎?”
!!!
“他們是要自己鬧大,逼得我們為了安撫民心不得不輕拿輕放!”九阿哥一拳捶在木頭墩子上,胸膛距離起伏着,真忍不住這火氣了。
四貝勒和八貝勒一起看三郡王,四貝勒直接問:“三哥聽到什麽風聲?”
三郡王輕輕搖頭,一臉“你們都太年輕”的嘆息。
“楊侍郎家裏楊夫人看着亂成一團的家,看着哭鬧的兒孫們,呆呆木木。卻在聽到小厮傳達完楊侍郎的話後,猛地跳了起來:‘帶着人,跟我去隔壁。’”
楊夫人去了隔壁那外室家裏,也不知道說了什麽,等刑部帶人到的時候,那外室蒙頭就朝柱子上撞,幸虧有圍觀的人身手好,給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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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擡腳就要趕去刑部,叫四貝勒喊住:“這個時候不要去。”
“三郡王也說:“放心,放心。我也派人去打了招呼。那刑部的人既然帶着外室去了刑部,就不會要人死了。頂多,……”
“頂多要她死也不開口。最好再反咬一口,說她是冤枉的,根本不認識楊侍郎。因為其他證據都被楊夫人給毀了。”八貝勒的聲音飄得好似不是自己的。
“那孩子那?”九阿哥不死心,“三哥,四哥,八哥,我親眼見過那個孩子,和楊侍郎有八分相似。”
“沒用。即使咬出來這孩子是楊侍郎的,楊侍郎頂多在私事上不修,這不是什麽大事。官員們喜歡一個青樓女子,怕影響名聲不敢納妾養做外室,這在官場上不少。”三郡王看着三個弟弟,“你們不了解女人。那楊夫人為了自己的孩子,無論如何要保住楊侍郎,她……”
三郡王眼裏一狠,三位皇子都心頭一震。
楊夫人直接捂死那個孩子毀屍滅跡,都有可能。
楊夫人對着那外室一番威脅,比如那外室的娘家人的生死,那外室到了刑部衙門,可能真會一個字也不說。
三郡王嘆氣:“一旦被如此拖延下去,楊侍郎交出貪污款,免職下放地方,其他人都摘了出去。這是官場常用的方法之一,就一個字,拖。”
寂靜中,只有風吹衣擺帶起來的波動。
三郡王打量這裏變化巨大的風景,無法相信這裏是曾經的福莊,人人懼怕的福莊。三郡王輕聲吟道:“別院深深夏篥清,石榴開遍透簾明。樹陰滿地日當午……”叫九阿哥的模樣,硬生生地停住。
九阿哥的上下牙齒咬緊了,咬得出血了都。那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九阿哥并不想那個孩子,因為這個事情喪命。那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九阿哥長這麽大,日常再怎麽脾氣兇,也沒要過誰的命。
八貝勒輕輕一嘆,九阿哥打小被母親宜妃娘娘寵着,還有親哥五貝勒護着,那真是生活順遂得很,根本沒有經過什麽生死。
“九弟也別擔心。那位圍觀之人能救下來那個外室,也會救下來孩子。那樣的情況下,敢圍觀的人都沒幾個,更何況出手救人?”
九阿哥眼睛一亮,一個名字在心裏,差點喊出來。
八貝勒用眼神給予肯定,應該就是那位大俠“三只手”。
九阿哥的心神一松,身體癱軟下來,一腦門的汗。
看得三郡王忍不住搖頭:就這樣,還要辦差?
四貝勒起身,看看十九弟,發現他睡熟得很,小豬崽一樣,放了心。坐回來,對上九阿哥的樣子,也是皺眉:“茶壺空了,去加水。”
“哦。”這裏自己最小,九阿哥迷糊地答應一聲,拎着銅水壺出去園子,外面有機靈的宮人已經拎着滿水的茶壺等着,他拎着茶壺回來,自覺地泡茶,給哥哥們倒茶,一番忙乎,倒也是平複下來一些。
九阿哥挨個看着哥哥們,又去看看十九弟,呆傻傻地問:“那,我們,現在做什麽?”
“等。”四貝勒的話音一落,十四阿哥的聲音響起,“就知道你們等着,皇上派我來了。”
十四阿哥喊着話,人就大步走了過來,拿過一個空茶杯自己倒一杯茶,一仰頭灌下去,再倒一杯,再灌下去,跟渴了一天似得。
“自從刑部開堂去戶部拿楊侍郎,汗阿瑪就一直關注,太子、大哥、十二哥,還有我,都在乾清宮陪着汗阿瑪。汗阿瑪那氣得,那真是氣着了,擡手就摔了心愛的六月花神杯。”
其他兄弟面色不變,九阿哥卻是心虛害怕的不行。
十四阿哥再倒一杯茶,灌下肚子,一擦嘴,又說:“那些老臣在宮裏纏着汗阿瑪,汗阿瑪脫不開身,太子和大哥要避嫌,留着十二哥陪着,要我過來和你們說一聲。”面朝皇宮的方向一鞠躬,其他兄弟們都起身跟着鞠躬,十四阿哥傳達皇上口谕:“‘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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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郡王和四貝勒在心裏嘆息皇上的一片仁君之心。
八貝勒和九阿哥都是心頭震動:他們還以為皇上就是不罵他們,也要攔着他們不再鬧下去。
四貝勒面色凝重:“這事,要辦下去,還要将影響壓到最低,不擾民,不能要皇上的名聲受損。”
九阿哥一聽,立即看八貝勒:“戶部還有人做事嗎?”
“十三弟領着人在戶部,事情沒有落下。”八貝勒一抹臉,也覺得難辦,“三哥,四哥,這件事,其實很簡單,就是牽扯太大,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不敢審楊侍郎。都怕被牽連出來。”
四貝勒點頭,卻又問道:“你和九弟在刑部衙門門口鬧得一場,是怎麽回事?”
“我……我……”八貝勒臉微紅,難為情,“我和九弟要鬧大,表達堅定的态度,這樣他們就不敢随意上個折子了了這樁案子。”
九阿哥嗤笑:“八哥,你就直說了。剛剛十九弟還誇你來着,說什麽‘八哥強大起來,再慘一慘,更美。”
三郡王和四貝勒、十四阿哥都疑惑。
九阿哥笑着,細細地解釋:“十九弟不知道打哪裏聽來的話本子故事,說八哥這樣的‘美男子’,就是要強大,才是真正的美男子。而真正的美男子,要慘一點兒,比如被知己好友辜負,搶了媳婦兒;被同僚陷害蹲了大牢,流放千裏,好比那被送去吳國的西施一般,捧着心心口疼吐血的樣子,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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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反應過來的幾個兄弟,實在是想笑。
“八弟,你這‘美強慘’人設很可以。三哥支持,保證給你手絹管夠。哈哈哈哈。”三郡王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趣事兒,笑得很是肆意。
“八弟,四哥認為這個方法很好。你繼續裝這個人設,堅信楊侍郎是清白的。”四貝勒也笑着,很是鼓勵的話,明顯帶着笑意。
八貝勒氣急了,臉黑了,深呼吸深呼吸,還是好氣有沒有。
“我這是為了辦差!”八貝勒低吼一嗓子,眼見哥哥們笑的更厲害,更氣!
“八哥,你們在說什麽?”十阿哥的聲音傳來,兄弟們沒有一個回頭的,除了十四阿哥作為弟弟,大笑着給他倒杯水,等他喝完,再給倒杯水。
十阿哥解了渴,又奇怪他們之間的氣氛,又問一句:“八哥,九哥,你們說什麽這麽開心?三哥、四哥,十四弟,你們怎麽也在?我跟你們說,這四九城亂了。戶部、刑部、工部……搞的人心惶惶的。出了什麽事?”
“影響到老百姓了嗎?”四貝勒只關心這個。
“那倒沒有。就官場。”十阿哥更疑惑。
幾個兄弟聽着,放了心。君臣博弈,不影響到老百姓才是正理。
四貝勒收斂笑容,沉思片刻,看一眼八貝勒和九阿哥:“這個方法很好。八弟繼續裝之前的形象,九弟繼續鬧,不要提什麽家國天下的大義,就說你看不慣楊侍郎的裝模作樣,就是要搞他。可聽明白?”
八貝勒和九阿哥一起看四貝勒:原來你是這樣的四哥!今兒可見到你的真面目!
四貝勒不搭理他們:“到了汗阿瑪的面前,當着群臣的面,也死咬這一點。汗阿瑪要生氣,你們就學十九弟……”
學十九弟什麽?
八貝勒和九阿哥沒有聽懂,十四阿哥也沒聽懂,十阿哥更迷糊。三郡王恨鐵不成鋼:“撒嬌,耍賴,不會?找哥哥們幫忙,不會?”
弟弟們傻了:原來你是這樣的三哥!你的斯文君子風度那?
四貝勒實在看不下去,一人拍一肩膀:“如果太子和大哥訓你們……”八只眼睛一起看他,真跟嗷嗷待哺的傻娃子一般。“哭,會吧?”四貝勒的話音裏都是嫌棄。
難得的,四個弟弟不光沒有反駁,還一起乖乖點頭,就感覺,今天可真是颠覆我對三哥和四哥的認知。
列祖列宗在上,原來哥哥們都是這樣的耍無賴的!
三郡王一人一肩膀,狠狠的,那真是嫌棄的不行:“三哥和你們四哥不用耍無賴。”
“對對。”四個弟弟一起小雞啄米地點頭:哥哥們都有本事,太子和大哥也不敢怎麽訓話。
果然是排行靠後吃虧。四個弟弟心有戚戚焉。
四貝勒真心嫌棄這些弟弟們,掏出來懷表看一眼時間,去躺椅上喚醒睡熟的十九弟。
“十九弟,吃完藥再睡,乖。”
潇灑不想動,更不想吃藥:燒退了一點點,味覺恢複,那湯藥苦的他難以下咽。潇灑耍賴:“潇灑睡着了。”
四貝勒笑了:“好,十九弟睡着了。四哥抱着十九弟去吃藥。”說着話,四貝勒掀起薄毯,直接抱着無賴的孩子,走出去園子。
潇灑:“……”
滿院子的太陽花草樹木,都替他們的潇灑小道士留下可憐兮兮的淚水。
看着幾個哥哥都是心裏一樂。
八貝勒和九阿哥心裏一動,跟着出來,眼巴巴地看着四貝勒給十九弟喂水,用點心,喂藥,等到十九弟用完藥,好似不大困的樣子,趕緊問道:“十九弟,九哥還需要幫忙。”
潇灑小道士嘴巴裏苦的黃連一般,但他很高興幫助哥哥們:“九哥你問,潇灑一定幫忙。”
“九哥問了哦。如果十九弟和其他人打架,惹了汗阿瑪生氣,十九弟會怎麽做?”
潇灑一皺眉,四貝勒給他一顆麥芽糖,他含着一會兒,疑惑地看着等候的九哥和十哥。
“潇灑知道,小孩子和人打架,那人來告狀,小孩子回家會被父親打,但這是不對的。”潇灑是孩子,天然地站在孩子的立場,氣呼呼,“皇上要是打潇灑,潇灑就跑。師父說,好父親會護着潇灑,幫潇灑打架。”
因為含着糖,說話不清楚,但意思很清楚。
——大臣和皇上告狀八貝勒和九阿哥,皇上要是好父親,自然會護着八貝勒和九阿哥。皇上要不是好父親,那就跑啊。難道站着給打不成?
四貝勒輕輕咳嗽:“‘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孝子之道也。”
八貝勒和九阿哥就感覺:我今天可真是見識了真正的四哥!
八貝勒再問:“那,要是外面的人和皇上哭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