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受驚
等大郎和二叔回來,這才得知今天發生的事,二叔一句話沒說,他心裏猜得出是誰拾掇的,其實按他想法,賣了五娘挺好,家裏銀錢富裕些,肯定是都給自己兒子花,只是這會不能說些什麽,佯裝為錢苦悶,早早躲進屋裏去了。
大郎聽聞後,卻吓得臉色發白,高大的漢子像是個小孩一樣無措,傻愣愣站在院中間,眼神閃爍看着屋裏,隐隐約約從裏面傳來五姐的哭聲,他猶豫一下,走到白奶奶面前,低着頭,讨好道:“奶奶,您消消氣,五娘人還小……賣也賣不了多少錢,不如讓她在家幫忙,以後納些鞋底也好,繡個荷包也好,拿到鎮上賣多好。”
白奶奶在白鑫那吃了啞巴虧,心中正窩火,大郎這會無疑是撞在她槍口上,幹瘦的身子猛地跳起,狠狠捶了大郎肩膀一下,厲聲罵道:“那丫頭一身懶骨頭,幹嘛嘛不行,吃嘛嘛沒夠,指着她賺錢?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大郎一動不動,也不反駁,只覺得讓奶奶沖他發了火,也就好了,所以任打任罵。
五娘此刻正窩在床角裏,光着兩條細細的腿,縮成一個團瑟瑟發抖,剛剛太過害怕,以至于尿了褲子,曹氏好說歹說,才勸她脫了下來,這會死活都不穿上,似乎穿上褲子就會被賣走。
曹氏依偎着女兒,輕聲安慰着,只是說沒幾句,也跟着掉了眼淚,她今天也被吓到了,這會還驚魂未定,安慰五娘一半,忽然想起三郎又被咬傷,又挨了一巴掌,猛地從床上跳起來,将白鑫拉到懷裏,神神叨叨念叨着什麽。
白鑫看着這一幕有點恍惚,如果他今天照常上山,那麽肯定錯過五娘被賣,等他天黑回來,怕是牙婆早帶着人走了,想到這裏,白鑫不由得十分後怕,四肢酸軟無力,隐隐也抖了起來。
晚上吃飯時,五娘仍沒出來,曹氏想拿個團子送進屋裏,卻被白奶奶冷嘲熱諷一番,“咱們家沒有這麽嬌貴的人,不願意出來吃,就別吃好了,有本事永遠別吃飯。”
曹氏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只是她心中挂念女兒,也沒吃好飯,紅着眼圈,頻頻向屋裏張望。
二娘照常地露出惡意的冷笑,徐氏這會也明白了之前是三郎搗的鬼,怪他攪黃了這件事,心中巴不得他挨罵,最好被狠狠打一頓她才覺得解氣。
因之前白奶奶起了賣三娘四娘的心思,所以這會,三房一家到沒有像往日那樣幸災樂禍,三娘四娘兩人也蔫蔫的,慢吞吞地喝着稀粥,等喝完,低聲說了句話,就回去了。
白奶奶對三娘四娘有些心虛,沒說他倆,但将這股邪火發在了白鑫身上,只見她一雙渾濁的眼睛惡狠狠地瞪着白鑫,冷冷道:“沒良心地小畜生!”
白鑫充耳不聞,他早已将對面的人都當成了陌生人,又怎會因為陌生人的辱罵而傷心?相反,他這人還有些偏執,越是讨厭的人,越是希望對方恨他,對方恨不得打他來,他才高興呢,如果他讨厭的人對他有好感,他反而嫌膈應。他以前的父親說他這樣不好,做商人就要八面玲珑,即使再不喜歡的人,也要讓對方對你有好感,以前跟父親走南闖北,遇見的人大面上都過得去,白鑫第一次這麽厭煩一群人,真是光聽見聲音,或是光看上一眼,都嫌髒了眼睛、耳朵,即便以前面對那些唯利是圖又愛耍小手段的商人,都沒有過這種情緒。
他聽着白奶奶的辱罵,心中反而生出一絲解氣之感,他不會虧待自己,連同中午沒吃的,稀裏嘩啦喝了兩碗稀粥,吃了一個半團子。
白奶奶看他吃的這樣多,心中更氣,嘟嘟囔囔罵他飯桶一類的。
徐氏不教訓白鑫幾句,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于是陰陽怪氣開口,“三郎,你還小,不懂,即便賣了五娘,也不會虧待她,是賣到大戶人家給那些小娘子們當丫鬟,吃香的喝辣的,比在咱們家受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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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鑫從碗裏擡起頭,黑溜溜的眼睛平靜無波,這會他毫不掩飾,有着不符合年齡的沉穩,聲音也是不疾不徐,“既然這麽好,二嬸,那你怎麽不把二娘賣了?讓她去享福?”
徐氏倒吸口氣,二娘見牽扯到自己身上,憤怒地看着白鑫,忍不住喊道:“你說什麽?”
“若是她有造化,說不準還能給人當小,坐上姨太太,到時就是享不盡的福了。”白鑫毫不畏懼,諷刺地開口,他說的話正是上午時,徐氏和白奶奶意有所指的那句話。
徐氏這才知道,自己的話被聽見了,雖衆人都能猜測是她拾掇的,但這會宛如被明晃晃攤在太陽底下,徐氏心虛地嘀咕幾句,二娘卻鬧了個大紅臉,直接站了起來,尖利地叫道:“你說什麽?你妹妹才當小!”
白鑫這會也不怕撕破臉,甚至有些期待這事鬧大,白奶奶将他們一房趕出去,他慢條斯理地說:“我說什麽你問你娘去?不是你娘這麽說的嗎?我以為你們二房都這個想法呢。”
他故意咬重二房那兩個字。
二娘還沒反應過來,二郎先憤怒了,他自認以後是要當官的,自己妹妹怎麽能給人當小但是他不知道白天的具體的事,又聽三郎說是自己娘說過這種話,以為自己娘是當衆這麽說出來的,他一時不知如何發火,怒視着白鑫,“真是唯利是圖,貪圖享樂!”
他這句話是下意識反駁白鑫的,但間接映射了徐氏和白奶奶,那倆人一時說不出話,表情讪讪的。
白鑫不自覺哼了一聲,這八個字用在除大房一家的任何人身上,都正正好好的。
二郎見他這個态度,更是不悅,眼中閃着憤怒和鄙夷兩種火光,最後豁然站起來,扭臉就走。
白奶奶見二郎沒吃完飯就要走,立刻心疼地拉住他,二郎卻甩了下胳膊,抽出袖子,腳下走的更快,徑直回屋了。
白鑫冷笑,這麽沒規矩的一個人,能當上官,他把頭摘下來當凳子坐。
白奶奶氣得都喘了,哆哆嗦嗦指着白鑫,“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
白鑫吃的快,這會也飽了,他從桌子上拿了個團子,站起來也往屋裏走。
白奶奶表情扭曲,厲聲叫道:“站住,你拿進去是做什麽?”
白鑫扭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我給我妹妹拿去,她快一天沒吃東西呢。”
白奶奶其實早猜到了,這麽說就是為了阻止三郎,她越想越窩火,都這會了,還不自覺重男輕女,認為整件事都是因五娘而起,白奶奶整張臉都扭曲了,大喝地罵道,“那丫頭餓不死,她要吃,讓她出來,用得着你拿進去嗎?”
“那是我親妹妹!”白鑫咬牙切齒道。
曹氏這會,又是欣慰三郎替女兒拿了吃的,又擔心他被罵,灰敗的臉不知所措,嘴巴幾長幾合,想要勸幾句,但又不知說什麽,怎麽說。
白鑫說完,不等白奶奶反應,揣着團子就進屋了,氣得白奶奶什麽難聽的詞都往外蹦。
白鑫這會已斷定白奶奶就是個欺軟怕硬的紙老虎,平時罵的狠,那是吃準他們一房不敢離開白家單過,大房雖人口多,但大郎可是務農一把好手,若少了大郎,白家的地都耕不完,娘手藝好,秀的荷包能賣個好價錢,她親自調教的大姐自然也差不到哪裏去,光是每個月納鞋底、繡荷包補貼的家用,就是一筆不小收入。
只是白奶奶看不見這些,總覺得大房人口多,嚼用多,再加上大房的性子都有些懦弱,白奶奶可不撿好拿捏的欺負。
想明白這點,白鑫是既高興又犯愁,高興是算是捏住了白奶奶軟肋,犯愁是這樣的話,如果不是遇見什麽特殊情況,白奶奶肯定不準許分家。
白鑫進屋的時候,五娘縮在床裏面睡着了,兩條細瘦的手臂交疊抱在胸前,小腦袋埋在裏面,看着就可憐兮兮。白鑫坐在床上,替她掩了掩被子,手掌下傳來溫溫熱熱的體溫,只是這一碰似乎吓到了五娘,只見她的身體猛地抽了一下,接着便不安穩起來,四肢小幅度地扭動着,帶着濃濃的鼻音,嘴裏說着求饒的話,淚水順着鼻梁,流進床上的被子裏,那處地方已經斑駁,濕了幾灘。
白鑫忍不住心中抽搐一下,暗自攥拳,一定要盡快脫離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