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沖撞

白奶奶見徐氏這麽早就把程家小娘子的事說給二郎聽,心中老大不樂意,可面上不敢再耽擱,轉日就揣了幾枚雞蛋,并一些曹氏做的針線,去給馬家送去,白奶奶獨撐起白家十多年,向來能說會道,又誇自己家二郎如何如何好,又說以後前途無量,還說若這事成了,定少不了馬家謝禮,那馬家嫂子收了禮物,也不嫌東西少,她哪在村裏受過這種待遇,頓時歡笑連連,豪氣地直拍胸脯保證,一定讓自己媳婦在宋嬷嬷跟前多提提白二郎。

白奶奶借機也誇了人家媳婦幾句,“哎,馬嫂子啊,還是你命好,娶的媳婦個個能幹頂嗆,又孝順,嘴巴又甜,哪像我家那幾個兒媳婦,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村裏人知道程園要來個小娘子,唯一和那園子裏的人能說上話的,也只有馬家兒媳婦,頓時,她成了香饽饽,可不止一個白家打起了注意,馬嫂子面上露出得意,腦袋晃晃了,也不謙虛,“我那大兒媳婦,确實能言快語,哄的人能樂沒了眼,不怪宋嬷嬷就跟她親近,原本還要認幹女兒呢。”

這提起大兒媳婦,白奶奶就忍不住想起了曹氏,兩相一對比,越發襯得曹氏榆木疙瘩一塊,又想着說出來好讓馬嫂子高興,于是重重嘆口氣,“哎,我們家那個,就是木頭一塊,跟個傻子似的,看着就煩。”

果然,馬嫂子聽了更是得意,但也不好說什麽,只得勸幾句,“我看曹氏也不錯,吃苦耐勞的。”

倆人閑話一會,白奶奶就走了。

她剛走沒一會,從另一間屋子走出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娘子,梳着婦人頭,上面還別着根梅花紋的簪子,銀亮亮的,她一邁進門檻,下意識去摸摸頭上的簪子。

馬嫂子将視線投過去,心中有些不樂意,可強忍着擠出個笑容,有些讨好地喊了句,“金娘。”

這金娘不是別人,正是和宋嬷嬷經常走動的那個馬家兒媳婦,只見她走到桌邊,一雙丹鳳眼掃了掃上面的東西,緊接着露出幾分不屑,“剛剛是老白家吧?”

馬嫂子點點頭,又努了努下巴,“送來這些東西,讓你在宋嬷嬷跟前多提提他家二郎,最好能傳到程小娘子耳邊。”

她的話還沒說完,金娘鼻子裏就發出哼的一聲,将視線轉向了別處,“幾個雞蛋,一些針線,就想讓我替他家孫子說幾句好話?未免想的太美了。”她說完,又不自覺摸了摸發鬓,手指肚按了按簪子上的梅花瓣,一片片光滑飽滿,心中越發得意。

馬嫂子拿起幾條帕子看了看,見上面圖樣栩栩如生,陣腳細密整齊,便知出自白家大兒媳的手,又接着說:“那老白家養着一大家子人,男人就兩個,哪裏能跟虞家和馮家比?能送出這些也不易,再說他家二郎是讀書人,以後備不住能有大造化。”

這些金娘可聽不進去,又說了,白二郎有了大造化,跟她又有什麽關系?白二郎以後還能記得她是誰?

馬嫂子一看,就知自己兒媳婦沒聽進去,但拿人手短,她又道:“你就在宋嬷嬷跟前提一兩句就行,總不能拿人東西不辦事吧?”

“我提不要緊,不過上下嘴皮子一碰,可這兩天,我已經在宋嬷嬷耳邊說了不少虞小郎和馮大郎的好話,如今再說起白二郎,他又拿什麽和那倆人比?反而更襯得白家二郎窮酸,說是讀書人,可往後到底能不能考上個功名,這些都未可知,我知現在他家窮的都快賣女兒了,那宋嬷嬷真能将這種人往她家小娘子耳邊說?真當什麽人都能巴上程家了?”

馬嫂子一聽自己兒媳婦叫宋嬷嬷時那副親密口氣,心中就不舒服,可兒媳婦的話她又無法反駁,這就板起了臉,聲音揚高些,“無論怎麽樣,都是一個村的,他家能擠出這些東西不容易,你就去宋嬷嬷跟前說一說,至于宋嬷嬷跟不跟她家小娘子說,就是咱管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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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娘也不能真跟自己婆婆吵起來,她面上恩了一聲表示同意,到底會不會提,這就不知道了。

這日天還沒亮,晨雞方唱,打東邊小道悠悠駛過來幾輛車,不一會,就來到了程園門前,打最前頭那輛車上下來一個膀大腰圓的人,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個漢子,走近才看見頭上梳着發髻,別着根簪子還戴朵花,原來是個魁梧婦人,那婦人咚咚敲了幾聲門,不一會,裏面就傳來聲音,雙方對問一番,很快,大門打開,打裏面急匆匆走出十來個下人,這天還灰蒙蒙的,個個手裏提着燈籠,轉眼照的燈火通明。

魁梧婦人回身越過前兩輛馬車,走到第三輛馬車邊,從裏面喊了句,“春娘,這鄉下道路偏拗,仔細硌了腳。”

少頃,從車上先下來一個散挽頭髻的女子,做丫鬟打扮,那丫鬟撩起簾子,也囑咐了一遍,伸出手,這才扶着一個身穿絲綢裙子的女子,女子頭上戴着頂紫羅蓋頭,朦胧的紫紗遮到了肩膀。

幾人慢悠悠往前面走去,在走到第二輛馬車時,女子停了停,“二哥這是還沒醒吧?”女子的聲音軟綿綿的,又講的慢條斯理。

衆人只聽從車裏傳來很小的悉悉索索動靜,也無人說話,就知春娘說對了,春娘頓了頓,又道:“不要叫醒二哥了,讓福臨背他進去吧,多披着件衣服,仔細叫風拍到。”

車裏傳來一聲刻意壓低的“是”。

一行人進了園子,方有下人從最後一輛馬車上擡着十來個箱籠,擡了進去。

等程家這邊都收拾利索,大門吱呀一聲又阖上了,不遠處的草叢裏傳來些動靜,接着,一個黑影蹿了出去,往着村子方向跑了去,他是往東面跑的,不一會就來到了虞家門前,梆梆梆,敲起了門。

待這人在廳上站定,臉上抑制不住露出喜色,一直搖頭晃腦,又等了半個時辰,方從裏面走出梳洗打扮好的虞家夫人,她用帕子掩嘴,小小打了個哈欠,聲音帶着慵懶,“怎麽了?”

底下那人忙說:“程家小娘子來了。”

虞夫人立刻來了精神,雙眼炯炯有神,“真的?”

“真的。”那人重重點頭,說的同時,雙手不自覺比劃起來,“一下子來了四輛馬車,奴仆成群,最後從車上卸下來十多個箱籠,看意思是要長住。”

虞夫人頓時笑逐顏開,擡手摸了摸手上的镯子,腦海裏已經想象起程家的氣派,等她笑夠了,便随手摸出些錢賞給底下那人,嘴裏又念叨起來,“不知給小寶做的衣裳合不合身……”

下人得了賞錢,忙不疊地稱謝。

就在虞夫人想着什麽時候去程園光明正大拜訪一下的時候,村裏其他人還不知道程家娘子已經來了,老白家更是剛起,曹氏在廚房做着早飯,袅袅炊煙升起。

吃完早飯,二郎就出門去鎮上書院了,白奶奶嘴角噙着笑,目送他直到看不見身影,轉過身,像變臉似的表情大變,沖着三郎吆喝起來,“眼看天越來越冷了,今天多去山上拾點柴禾,別整天想着偷懶。”

白鑫毫無起伏地恩了一聲,自打差點賣了五娘後,這祖孫倆關系降到冰點,平時幾乎不說話,白奶奶逮着機會就要罵幾句,更是毫不心疼地将他天天往山上攆,曹氏為此一直發愁,就怕婆婆不待見三郎,他以後娶不上媳婦。

白鑫看了眼曹氏擔心的表情,只得安撫點下頭,然後背起竹簍就出門了,在白家,渾身緊繃繃的,像是被綁在一塊木板上,又壓抑得喘不上氣,一離開白家,只覺得周身舒暢,像是一塊大石落地,他輕車熟路地走着,遠處的山脈隐藏在朦朦胧胧的晨霧中,露出黛色的影子。

他上了山直奔産香附子那塊地,等天再涼點,怕是就找不到了,早上的好心情煙消雲散,只留下一股如被人追逐着的迫切心情。

匆匆弄了一袋子香附子,眼見日頭升到了頭頂,卻躲在烏蒙蒙的雲彩後,照射出暗暗的光芒,白鑫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他撿了處幹淨地方吃了團子喝了水,原本要走的,沒忍住,又挖了半個時辰。

眼看時候不早了,今天又是陰天,白鑫怕撿不到太多柴禾不少交差,這就原路返回,邊走邊留意掉在地上的枯枝,随手撿起扔進了背簍裏。

走到堵路的那塊大石底下,和山壁形成的縫隙都快被白鑫踩出一條路,越發的好走起來,白鑫一邊盤算這如今存的錢,一邊往上爬,因為已經往返過不下百次,白鑫顯得心不在焉。

爬到大石頂上,然後順着土坡往下滑,很快滑到了地上,白鑫還來不及站起來,隐約聽見耳邊傳來幾個人聲,他恍惚回神,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說下一刻,只聽嗖的一聲,一個破空聲由遠及近。

白鑫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但一股危險氣息逼近,讓他全身汗毛豎起。

噌的一聲,一根長箭釘在不足他一米的土地裏,箭尾嗡嗡晃着。

白鑫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心髒咚咚咚,一下下撞擊着胸口。

不遠處,走來一高一矮兩個人,矮個的走在前面,他手裏還握着一張小弓,高的那人半彎着腰跟在後面,手裏拿着箭袋。

白鑫驚魂未定,也看不清來者樣貌,只注意到為首那個半大孩子,身穿黃衫,高束發髻,風姿飒爽。

就在白鑫顧盼之際,只聽前面那個孩子帶着絲不悅的口氣說:“怎麽憑空出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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