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受得了嗎

懸壺醫館。

老大夫為瞎眼婦人處理好額頭傷口,郁枝不放心守在阿娘身邊。

“別擔心。”

“謝謝你。”

呆在房間的二人不分先後開口,魏平奚輕笑,語氣頗為無奈:“你怎麽又哭了?”

郁枝天生愛哭,水做的骨肉,此番絕處逢生,她對四小姐有着滿滿的感激。

前世得她一飯之恩,今生無她來得及時,她與阿娘少不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欺負死都沒人來收屍。

刁家母子的專橫,流水巷街坊四鄰的漠視,無一不警醒着郁枝敏感的心。

想找靠山的念頭愈發強烈。

她沒好意思去看四小姐望來的眼神,興許那眼神是罕見的溫柔,她穩住心神,抽噎一小會,想掏帕子掏了個空。

“用我的罷。”

金線鎖邊玉蘭花圖案的錦帕遞到眼前來,郁枝睫毛浸淚,啪嗒,淚珠墜落在地。

驚人的柔弱美豔。

魏平奚倒吸一口涼氣,上前替她抹去眼角淚漬。

從小到大,她真沒見過這麽愛哭的女人,一時覺得新鮮極了,不顧郁母還在床榻昏迷,輕聲問道:“你阿娘知道你是小哭包轉世麽?”

郁枝滿心的籌謀算計被她一句“哭包”弄得羞窘無措:“誰、誰是小哭包了?”

若她記得不錯,四小姐三月份的生辰,眼下四月,才滿十八歲不久。

算年齡她足足比四小姐大了五歲,差了五歲,尋常人家早就相夫教子的年紀,郁枝被她羞得俏臉通紅,很不禁逗弄。

人對有趣好玩的事物總會多勻出幾分耐心,魏平奚看她幾眼,又看她幾眼,錦帕塞到美人掌心,修長的指一并裹住那只玉手:“想清楚了?”

郁枝知道她問的是什麽。

“想清楚跟我了?”

魏四小姐瞥了眼病榻方向,壓低嗓子說話。

她嗓音輕柔,刻意壓低了無意撩得人耳朵發癢,心尖起了顫。

郁枝心潮暗湧,紅着一雙柳葉眼看着對方,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郁母掙紮着醒來。

魏平奚不緊不慢松了手,含笑的眸子不時看向郁枝,郁枝被她看得臉熱,忙坐到床沿:“阿娘,阿娘你還好罷?”

郁母遭此一劫,醒來意識恍惚,問候了幾句才記起先前發生之事。

得知人在醫館,刁家母子受到了應有的教訓,又得知是被“枝枝的朋友好心送來此地”,起身就要對人道謝。

“伯母慢些。”

四小姐舉止有度,端的是大家閨秀氣派,親自攙扶郁母躺回床榻,她笑:“我與枝枝一見如故,她的阿娘即為我的阿娘,幫您便是幫我,我所為算不得什麽,真教不長眼的折辱你們,才是我的不是。”

這話聽起來委實真摯熱情,熱情地過了頭,郁母心肝驚顫一下,藏在薄被的手攥緊,不自在道:“還是,還是多謝你了。”

郁枝只當阿娘聽得雲裏霧裏,暗嗔四小姐多嘴,萬一被阿娘聽出來……

她小臉燒得紅撲撲的。

魏平奚真心認為她這樣子好看——面若桃花,萬分嬌柔,看一眼想欺負,看兩眼,想剝了衣服欺負。

“今日,今日就多謝四小姐了!改日我再登門道謝。”

說了沒幾句話她開始趕人,魏平奚介意被她趕,斜睨她,郁枝面紅耳赤地把錦帕塞回她掌心,反被人扣住手腕。

呼吸可聞的距離,阿娘還在這!

郁枝急得想掙脫她。

四小姐四肢纖長,不動內力只憑這一身的好氣力穩穩當當禁锢美人,瑞鳳眼睥睨霸道,妙手握着錦帕不動聲色地塞入美人衣領。

瞧着郁枝倏然睜圓的眼,她曼笑出聲,趕在郁母驚疑發問之前,退開一步,微微颔首:“伯母,晚輩先走了,改日再來看望您。”

她悠然轉身,大有做了壞事全身而退的嚣張。

門吱呀一聲關好。

房間靜默半晌。

确定人走了,郁母坐不住:“枝枝,枝枝,她是誰?她怎麽你了?”

郁枝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不知是被阿娘驟然刨根問底,還是被四小姐那一舉鬧得。

指尖拈着錦帕從領口出來,她揉揉臉:“是、就是我之前和阿娘提起過的朋友,她沒怎麽我,和我鬧着玩呢。”

郁母眼瞎心不瞎,急着招了她往床沿坐:“枝枝,她……她是不是對你……”

“她怎麽了?”郁枝佯作無辜。

“沒怎麽……”

瞎眼的婦人記起很久以前的舊事,長聲一嘆。

摸索着捉了女兒的手,她語重心長:“枝枝,娘忘記提醒你了,這世道不僅男人能欺負女人,女人也能欺負女人,出門在外,要小心啊。”

郁枝乖乖應下,末了柔聲道:“阿娘,四小姐是好人。”

哪怕她不是大多數人心中的好人,可前後兩輩子,都是她們的大恩人呀。

魏平奚興致滿滿出了醫館,走前留下一錠金子給老大夫,囑咐他好生照料這對母女。

刁家母子挨了一頓毒打,以偷竊、故意傷人的罪名被扔進官府大牢。

魏家差人往府衙遞了話,保他們後半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狠厲作風,像極那位傳說中的四小姐。

一日之內刁鐵柱沒了第三條腿,第二條腿也被牢裏的死囚打斷,刁婆子受激過度變得瘋瘋癫癫。

耳聽翡翠說起後續之事,魏平奚冷冷一笑:“派人把那婆子的瘋症治好,我要她意識清醒地看着兒子被人上得死去活來。”

勳貴世家的嫡女,數不清的風流墨裏獨獨用了最糙的一字,看清她眼底的狠辣漠然,瑪瑙低聲應是。

惹誰都不要惹四小姐。

四小姐的東西,膩了,不要了可以,倘被人觊觎,就是犯了忌諱。

翡翠剝好鮮果喂到小姐嘴裏,魏平奚吐出果核,玉扇在指間翻轉。

“小姐笑什麽?”

“笑有人分明動了攀高枝的心,還嬌嬌怯怯的不敢妄動一步。她若大大方方來尋我,我還能高看她一眼。”

“禀小姐。”

魏平奚眼皮輕掀,單手托腮:“嗯?”

“郁姑娘在外求見。”

魏四小姐一霎綻開笑顏,仿佛間比起外面的春景,這才是真正的春暖花開。

……

郁枝趁阿娘熟睡跑出來,獨自頂着一輪暖融融的太陽杵在別院門口。

眷心別院。

這是她第三次站在這。

頭回來時的忐忑與上次在此地徘徊的糾結恍惚是昨日發生的事。

她一手按在心口,問自己:可會後悔?

郁枝眼前掠過當日與阿娘在小院孤立無援的絕望,想遠了不禁想起前世的凄苦。

她名為郁枝,卻無枝可依,阿娘患有眼疾還需要她來供養,她沉沉吸口氣望向‘眷心別院’的金字匾額,心想:就賭這一回罷。

再不濟,也該比前世好一些。

被一個欺負,和被好多人欺負,她選前者——被四小姐欺負。

“郁姑娘,快快請進。”

這次再來,仆婦态度好了不止一丁半點,郁枝身上穿的還是初次來此的那身褪了色的刺繡妝花裙,她挺直腰身,目不斜視地邁進去。

別院的大門轟得一聲關閉。

她忍着沒回頭。

采撷堂。

魏平奚沏茶以待。

好似一切回到起初的模樣,唯一的區別是挂在中堂的那幅美人圖被取了下來。

因為四小姐有了更喜歡的活生生的美人。

“想明白了?”

魏平奚親自将香茶遞到郁枝手上。

郁枝顫着手接過那盞茶,茶香四溢,滾着熱氣撲到鼻尖,她一陣鼻酸:“四小姐沒開我的玩笑罷?”

“且不說那個。”魏平奚目不轉睛打量她:“你怎知我是‘四小姐’?”

“我聽別院的人無意提過一嘴。”

“別院的人?”

魏平奚看向翡翠瑪瑙,兩位忠婢一頭霧水,搞不明是哪個下人膽大包天洩露主子的身份。

“可還記得是誰?”

郁枝低下頭來:“忘記了。”

她總不能說是上輩子見過四小姐,承過四小姐的恩德。

別院下人說漏嘴?這話魏平奚一個字都不信。她調.教的人,莫說大白天說漏嘴,夜裏說夢話都不敢吐露半字不該說的。

陵南府很大,魏家勢力很廣,難得她在這地有個清閑逍遙的居所……

魏平奚玉手敲着折扇,細細盯着前來自薦枕席的美人,一念眼前晃過郁母那張臉,她笑意微滞。

總覺得這對母女在哪見過。

在哪呢?

“四小姐?”

魏平奚是活了一世的人,死後沒能塵歸塵土歸土反重新回到年少,她死得突然,下毒之人藏得隐秘始終查不出頭緒。

她身邊的人,翡翠瑪瑙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中間沒經任何人的手,是可信任的。

母親很早便同意她培養屬于自己的勢力。

在魏家,也只有母親疼她愛她。

四小姐眸光微黯,驀地福至心靈,玉扇不客氣地挑起郁枝尖尖的下巴。

郁枝被她孟浪的動作弄得臉紅,忍着羞,朱唇咬出齒印。

是你呀。

魏平奚神情恍惚。

猶記得前世寒冬臘月,她往酒樓靠窗的位子坐下,無意瞧見街上一對落魄的母女。

那日是母親生辰,每年她都會趕在這一日做一樁善事,算是為母親積福。

前世今生,再來一回她竟沒在第一眼認出這姑娘,實在是當年的美人灰頭土臉凍得失了七分顏色。

她不認得郁枝,郁枝卻提前識得她。

魏平奚眸子噙笑:有意思。

“來這邊坐。”

她輕拍大腿。

郁枝松開被咬的下唇,乖順地挪到她身邊。

豈料四小姐眼疾手快撈她入懷,頓時芬芳撲鼻,女兒香蕩開,魏平奚虛虛環着她不盈一握的柳腰,柔柔附耳:“再問你一句,要不要做本小姐的妾?”

“要。”

“這回怎麽斬釘截鐵了?”

郁枝知道這是自己的機會,紅唇微抿,刻意忽視耳畔濕潤清雅的氣息,如實道:“我要找個能護住我和阿娘的靠山。”

真是個實誠人。

魏平奚被她逗笑。

“那以後只準我欺負?”

“嗯……”

四小姐惡劣性起,唇輕碰美人羞紅的耳尖:“做我的妾可不容易,受得了嗎?”

郁枝身子輕輕戰栗,除了阿娘,她沒和別人親近至此,近到能感受到心與心的跳動。

她羞得要死,然而四小姐不錯眼地注視她,郁枝紅了眼,淚在眼眶打轉,側過頭,蜻蜓點水親在四小姐白皙優雅的側頸:“我會服侍好您,我、我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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