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子就不
法官的确不好當。
前陣子靳舟才看過一個新聞,某市涉黑案件的法官遭到報複,被人砍死在家中。如果再算上他父親的事,可見法官确實是一個高危職業。
但高危的職業并不只有法官,醫生會遇上醫鬧,玻璃工會遇上臺風天,無論是哪種職業,都伴随着一定的風險。
若是靳舟可以選擇,他倒寧願背負風險,從事自己憧憬的職業。
時間越晚,老舊的樓房就越寂靜。
走道裏的燈不太敏感,兩人朝着樓梯的方向走去,發出不大不小的腳步聲,竟沒有讓一盞燈亮起。
楊時嶼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頭,一如既往地把靳舟當作空氣。靳舟倒也無所謂,雙手插在褲兜裏,不緊不慢地跟在楊時嶼的後頭,沒話找話地說道:“喂,楊時嶼。”
樓道的燈終于有了反應,照亮了楊時嶼腳下的路。
正好兩人走到樓梯口,楊時嶼下樓的步伐停頓了一瞬,本來因黑暗而放慢的腳步,又因樓道驟然變得明亮,恢複了剛才的速度。
樓道的燈當然不是在此時恰巧亮起,無非是靳舟照顧人的小心思罷了。楊時嶼應是看出了這一點,在腳步停頓時微微偏了偏頭,算是對靳舟的回應。
“你之前不是說當法官沒意思嗎?”靳舟保持着和楊時嶼一樣的步調下樓,楊時嶼邁出右腳,他也邁出右腳,楊時嶼跨出左腳,他也跨出左腳,要是放到以前兩人關系好的時候,他一定會把雙手搭在楊時嶼的雙肩,但現在看着那疏離的背影,他也只好抑制住褲兜裏蠢蠢欲動的雙手。
“每個人的職業規劃都會改變。”楊時嶼道。
“你确定你有改變過?”靳舟可不好糊弄,雖然這些年他沒有參與過楊時嶼的人生,但人家門衛大爺早就和他唠嗑明白了,楊時嶼大學一畢業就考入法院工作,以最快的速度成為員額法官,前途一片光明。
這像是大三下期突然就不想當法官了的人?
也就騙騙小孩兒罷了。
“我怎麽越想越覺得你在坑我呢?”靳舟說到這裏,走在前頭的楊時嶼突然停下了腳步。他一個沒注意,前胸撞上楊時嶼的後背,聞到了熟悉的洗發水的味道。
樓梯的盡頭是老樓的出口,楊時嶼在出口處站定,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圍沒有其他人後,這才繼續往前走去。
靳舟也跟着左右看了看,心想楊時嶼的反偵查意識還挺強。
不過想想也是,堂堂一法官,不顧身份暗地裏來調查案件,要是讓警察或檢察官知道了,都不太好解釋。
特別是楊時嶼跟車禍被害人,也就是靳舟的父母,雖然算不上有利害關系,但多少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要是這一點被有心人利用,可能還會讓楊時嶼回避案件的審理。
兩人從樓裏出來之後,沒走幾步便是一條長長的斜坡。
靳舟是從下坡的方向走來的,但見楊時嶼朝着相反的上坡走去,他便跟上楊時嶼的步伐,假裝自己也是從那個方向走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片刻,老舊的筒子樓裏突然響起了孩子的哭聲,在這幽靜的街道上顯得略微有些滲人。
靳舟下意識地聳了聳肩膀,起先也沒太在意,但走了兩步之後,他莫名覺得不太對勁,便停下腳步回頭張望了一下。
老樓的隔音效果不好,這一點靳舟深有體會。
他住的地方偶爾也會聽到孩子的哭鬧聲,但随之響起的一定會有大人的聲音。
沒有哪個大人會放任自家孩子這樣哭鬧不止,要麽好好哄着,要麽教育一頓,總之這樣的場景中,一定會有大人參與。
但筒子樓裏的哭聲甚是奇怪,孩子一直獨自哭泣,也不見有大人幹預一下。
別人家的家務事,靳舟也不好去管,這棟樓裏雖然住戶很少,但若是孩子家裏真出了什麽事,應該會有其他鄰居上前查看。
沒過多久,靳舟跟着楊時嶼來到了一條偏僻的街道。
繁茂的大樹下停着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楊時嶼掏出車鑰匙解鎖,靳舟頓時覺得奇怪:“你有車?”
楊時嶼沒有回答,打開車門坐上了駕駛座,擺明了是要跟靳舟在這裏分別。
靳舟都跟了一路,自然不樂意就這樣被楊時嶼甩掉,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上了副駕駛座。
車門一關上,密閉的空間瞬間安靜下來,仿佛跟外面的街道形成了兩個隔絕的世界。
楊時嶼松手剎的動作一頓,皺眉看着靳舟道:“下車。”
“我沒開車過來。”靳舟自來熟地寄上安全帶,“你捎我回去。”
“沒空。”楊時嶼的眉頭皺得更深。
“順路,不耽誤你時間。”靳舟把椅背往後調了調,舒舒服服地半躺着,“要不我來開?我開車技術不錯。”
楊時嶼仍舊戴着棒球帽,雖然靳舟看不太清,但他估計此時楊時嶼的額頭上應該冒着青筋。
“要我下車也可以,”靳舟窩在座椅裏,偏頭看着楊時嶼,“你抱我下去。”
靳舟當然知道楊時嶼不會抱他,他這麽說只是為了表達他的态度:老子就不下去,你拿我怎麽着吧。
法官的權力在此時發揮不了任何作用,楊時嶼只能黑着一張臉幹瞪着靳舟。
靳舟在心裏樂得不行,誰讓楊時嶼剛才揍他那麽狠?
兩人僵持了一陣,最後還是楊時嶼沒轍地吐出一口氣,啓動汽車道:“你到底從哪裏學來這些風氣?”
不等靳舟接話,楊時嶼又瞥了他一眼:“跟個小流氓一樣。”
靳舟向來不忌諱別人把他當成混子,反正他本身就不是個文明禮貌的好市民。
可楊時嶼這麽說他,他就不樂意了。
“你沒搞錯吧,楊時嶼,”靳舟的語調沉了下來,“我變成現在這樣,不都是你害的嗎?”
這話靳舟說得有些重,真正的罪魁禍首應該是害死他父母的那些人,但他也沒有冤枉楊時嶼,畢竟要不是楊時嶼的冷漠,他也不至于自暴自棄,險些放棄法律的道路。
然而故作深沉只維持了一秒,靳舟就忍不住瞄了眼楊時嶼的反應。
他原以為楊時嶼會說“與我無關”之類的話來撇清關系,誰知楊時嶼只是抿了抿嘴唇,什麽也沒有反駁,就那麽認下了靳舟的指控。
這人不會真的在自責吧?
車裏籠罩了一層詭異的凝重,靳舟壓根沒想這樣,他又不是什麽哀怨的小媳婦,非要楊時嶼對他的人生負責。
要是他真有這樣的想法,早在知道楊時嶼在法院工作時就該找上門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咳。”靳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車裏凝重的氛圍,“你什麽時候買了車?”
“早就買了。”楊時嶼看着道路前方,語調平平地回答,聲音不似之前那般冷硬。
靳舟不禁覺得奇怪:“你就住法院邊兒上,買什麽車?”
楊時嶼的住址自然也是靳舟從門衛大爺那裏打聽來的,他佯裝随意地問法院有沒有班車接員工上下班,然後聊着聊着,什麽想打聽的都打聽到了。
——楊法官租住在附近小區,每天步行來上班,估計在攢老婆本兒呢。
靳舟沒打算隐瞞他知道楊時嶼的住址,畢竟王大榮的住址他都能找到,知道楊時嶼的事也不奇怪。
楊時嶼果然沒什麽反應,淡淡地瞥了靳舟一眼:“我買車還需要跟你報備?”
“不是這意思。”靳舟只是覺得邏輯不對。
楊時嶼上下班不需要開車,自然沒有買車的必要。但看他開車這麽娴熟的樣子,顯然是經常開車出門。
難道——
靳舟的腦子裏冒出了一個念頭,難不成楊大法官每天晚上出門跑滴滴?
……開什麽玩笑。
“你不是很窮嗎?”靳舟問,“怎麽會買車?”
雖然這車也就是幾萬塊錢的代步車,不是什麽高消費,但楊時嶼一直很節儉,不會去買一些不必要的東西。
這下楊時嶼不再回答,而是緩緩将車靠邊停下,對靳舟道:“下車。”
靳舟一臉莫名其妙,不知怎麽楊時嶼又要趕他下車。但他看了眼車外,這才發現兩人已經來到一處路口,他只需再步行幾分鐘,就能回到自己的家。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搬家?”靳舟坐着沒動,直直地看向楊時嶼。
他的心裏生出了莫名的期待,希望楊時嶼就如他所想的那般,偷偷地關注着他的生活。
然而楊時嶼并沒有被他問住,泰然地看着他道:“你說了順路。”
靳舟被噎了一下,他怎麽忘了楊時嶼的腦子很好使?
他剛才以順路為由,不肯下車,這聽起來像是胡謅,楊時嶼應該不會當真。
但沒多久後,他就主動提起他知道楊時嶼住在法院邊上,這無意中讓“順路”的借口多了幾分真實性,因為楊時嶼曾給他當過家教,知道他們家住得也離法院不遠。
當然,這也不能确定靳舟就沒有搬家,但接下來只需要把車停下,一試便知。
事實上,楊時嶼還什麽都沒說,靳舟就已經暴露了他的确還住在以前的家裏。
有點兒意思。靳舟心想。
既然楊時嶼已經把他送到了這裏,靳舟也沒有理由再賴在車上不走。
他解開安全帶,拉開門把手,對楊時嶼道:“王大榮我會繼續查下去。”
楊時嶼立馬頭疼地皺起眉頭:“靳舟。”
“我不會妨礙你。”靳舟來到車外,微微彎下腰,看着車裏的楊時嶼道,“但你也別管我。”
說完這句,靳舟“啪”地關上車門,對楊時嶼做了個拜拜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