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在這件事發生的十多天前，蕭如意還從來沒有想到過最終她會以這樣的一種方式離開。

皇宮的大門為她大大的敞開，晴妃娘娘親自派了一群侍衛将她送到了宮門口，她回頭看了一眼這宮門，也許以後都不會再有機會回來了。

宮門外陽光明媚，有鳥兒的雀躍聲，隔着好遠都能聞到胭脂柳巷的脂粉味，還有聞名建平城的花大爺家的熱包子味。遠處戲樓裏好像又出了一聽新的戲本，好像別有趣味，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喝彩聲。

而回頭看向這座将她禁閉兩個月有餘的深宮，只看到了枯枝殘葉，還有發紅的宮牆，偶爾有侍衛們巡邏時整齊有序的步伐聲，但是除此以外，再沒有半點聲音了。

“葉姑娘。”侍衛突然叫住了她，“娘娘讓我給你帶句話。”

“什麽話？”

侍衛說道：“好不容易離開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好不容易離開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她還會再回來嗎？

不會了。

也許很多年後，蕭如意還會再一次想起今天，想起晴妃娘娘和她說過的話，可是那個時候的她已經不再是現在的她了，而那個時候的穆王宮也不同于現在的穆王宮了，但是，那也已經是很多年之後的事情了。

蕭如意離開宮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趕往城北，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那些葉人們了，她在宮內的日子裏，沒有一日不在為葉賢虎妹他們擔憂，就如同宮外的他們無時不刻不在為她而擔憂一樣。

一路上舟車勞頓，但也沒有花太多時間，從宮內帶出來的銀子足夠她包上一輛最好的馬車，将她以最快的速度從建平大街送到城北的嚴氏染坊。

一下車，就已經看到了虎妹焦急等候着的臉，站在她一旁的還有葉賢、黑虎、書生等人。

一見面，虎妹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一把撲進了蕭如意的懷裏，哽咽道：“葉姐姐都是我不好，那日害你…害得你被壞人抓走了。”

蕭如意有些哭笑不得，安慰道：“你哭什麽，你看姐姐這不是好端端的在這裏嗎。”

一旁的葉賢見到她，也說道：“葉姑娘辛苦了，這一次的事情——”

“這一次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蕭如意微微一笑，打斷了她。

昨天的一切都讓她覺得無比疲倦，關于昨天的一切她都不願意再想起，想到她親手刺殺穆璟令晴妃娘娘痛不欲生，那樣的她與屠戮葉氏族人的穆璟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葉賢尴尬的咧嘴笑了笑，繼續道：“葉姑娘，世子今日也來了消息，說讓你先在城北待着。”

蕭如意眉頭微微擰緊，有些疑惑：“這是為何？如今穆王身死，穆國內亂不止，上懷之圍應該已經解了，我們不是應該收拾東西一起回燕國了嗎？”

葉賢尴尬的笑意突然凝固在了臉上，嘴唇動了動，說道“葉姑娘，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蕭如意心中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沉聲問道：“葉将軍，究竟出什麽事了？”

有些事情，既然早晚都會被她知道，那麽還不如直接坦蕩的告訴她比較好，葉賢比誰都要更加清楚這一點。

他看着蕭如意，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經過交待道。

“我們世子率領的燕軍确實被困在了上懷不假，可是世子令你刺殺穆璟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為了解上懷之圍，而是為了趁穆國內亂一舉拿下穆國，天下大同。”

“你說什麽…”蕭如意的面色十分難看，有些不可置信。

葉賢無奈的笑了笑：“葉某知道姑娘早晚有一天會知道這一切，所以才盡數告知，但賢真的懇求姑娘，不要與我們世子置氣，戰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唯有穆國瓦解我們才能獲得永久的安寧。”

蕭如意垂着頭，沉默着，沒有說話。

葉賢見她沉默，一時心裏也十分不是滋味，他說道：“姑娘是聰明人，有些道理不用葉某說，也會想明白的。”

她懂，蕭如意當然懂這個道理。

可是她的內心卻久久不能平靜，她确實生氣，她氣的不是燕淩之要拿下整個穆國，而是為什麽燕淩之将這個任務交到她的手裏還要隐瞞她至今。

每個君主都對土地和子民有着不可言明的欲望，都渴望占有更多的土地，擁有更多的子民。正因為欲望的永無止境，所以在這片土地上才有了這麽多的紛争。因為戰争，有多少人白白失去了自己的親人，又因為戰争，有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可是如果沒有戰争，君主們又該如何守護自己的子民和土地，這永遠是一個沒有止境的問題。

燕淩之身為燕國的世子，燕國未來的國君，自然不肯輕易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這些蕭如意都能夠理解。可是為什麽，燕淩之卻單單将這件事情交給了她，又隐瞞了事實呢。

讓她此時此刻，心中如同蟻噬一般痛苦難忍。穆璟只是毀了她們葉氏一族，可是她呢，卻毀了所有穆人的幸福家園。

她無法想象，當燕人的鐵冀踐踏到這片土地的時候，多少無辜的穆人會倒在燕人的馬蹄之下，到時候原本安寧祥和的建平又将會有多少屍橫遍野，又會有多少血流成河，又将會變成怎樣的一片人間煉獄。

然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因為她而開始的。

“我累了，需要休息。”蕭如意轉過身進了屋，将葉賢等人死死的擋在了門外。

而後，淚如雨下，一聲一聲嗚咽的哭了起來。

曾經她憎恨穆璟，恨他屠戮了自己的家族，恨他踐踏着燕人的土地，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粉身碎骨。可是如今，她真的手刃了穆璟那個人，卻開始後悔。

真正的災難不是因為穆璟而發生的，而是因為自己才開始的。

她将自己關在房裏，一句話也不說，一粒米也不進，周身輕飄飄的，沒有思考的力氣，或許只有這種狀态才能讓她的心裏好受一點。

也許過不了幾天，燕人的馬蹄就要穿過鄂陽穿過上懷，來到建平城裏了，不知道建平城裏的人們會不會吓壞，也不知道那位天神一般戰無不勝的昭平王會不會解救他們于危難。

可是這一切，都是她無法再去控制的了。

但是，燕淩之。

當我知道你欺騙了我的這一刻起，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