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夏季多雷雨, 窗外雨聲不止,穹頂仿佛破了一個大窟窿,無窮無盡的雨水從窟窿裏漏出來, 像要淹沒整座城市。

舒海靈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雨聲擾人,她睡也睡不安穩。

她伸手往床畔一撈, 空蕩蕩的, 這才想起來白天已經把池舟的枕頭給收起來了。她習慣抱着東西睡覺, 現在懷裏空空的, 心似乎也懸了起來。

失憶初期,她還很抗拒卧榻之側有他人酣睡,如今離了池舟反而不适應了。

A市的民宿裏, 她躺在池舟的懷抱裏覺得世間美好莫過與愛人相擁,一轉眼卻發現池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一心一意,他或許愛她, 但他別有用心。

黃叔叔一家因為池舟去國離鄉,舒父親自把人送上了飛機,舒海靈卻連現身都不敢, 她害怕看到黃叔叔臉上的失望。

如果她沒有和池舟結婚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像粘在心網上的小蟲子,爬不走也逃不脫。她把池舟找來,原本只想和他談一談池棠的事情, 看到他的表情卻脫口而出離婚兩個字來。

如果注定要走,何苦讓他空守三年呢。

她有她的理想和遠方, 他也有他的前途和美好未來。

多年後回憶起這一段婚姻, 她能笑着感慨一句, 那時候我們彼此相愛心無旁骛, 雖然短暫但得到的歡愉遠大于哀愁,這就夠了。

明天還要早起陪池棠出門,舒海靈強迫自己入眠,半夢半醒之間,有人貼着她,衣袖間盈滿她熟悉的冷冽幽香,舒海靈習慣性的依偎過去,耳邊似乎有一聲嘆息:“你怎麽就這麽狠心......”

一夜無夢,舒海靈睡得很沉,拉開窗簾,外面還在下雨,是鬧鐘叫醒了她。

王管家親自過來叫她吃早餐,外頭陰雲密布,她的臉上卻有晴空萬裏。

“下雨了先生和小姐不出門,改在後院下棋呢。”

舒海靈望着她,随口問道:“我母親經常找您聊天嗎?”

王管家愣了一下,端詳着她的臉色謹慎地說道:“也不是經常,偶爾會打電話過來問一問家裏是不是安好。”

Advertisement

“您是池舟聘請的管家,無需事事向我母親彙報。”

王管家哎了一聲,“我明白了。”

舒海靈見她像做錯了事情一樣陡然拘謹起來,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您是長輩,又将家裏收拾的井井有條,糖糖喊您一聲奶奶,我們也沒把您當外人看待,這個家以後還是需要您來照料的,只是我母親那邊,您随口敷衍幾句就成,不必連池舟住在哪裏吃了什麽都一一禀告。”

她就要走了,這個家裏除了池舟,就屬王管家和池棠最親,舒海靈當然知曉她的衷心,但被池舟知道了總是不好的,沒有人喜歡被別人掌握行蹤。

“您要是空了麻煩把我櫃子裏的行李箱拿到樓上曬一曬。”

王管家:“夫人要出遠門嗎?”

舒海靈拉開抽屜取出放在裏面的首飾盒,走到王管家的面前,微微笑道:“不知道您的喜好,我就依我自己的眼光挑了兩個镯子,一個送給您,一個送給您老的小孫女。”

珠光寶氣閃花了人眼,王管家連連推卻:“這太貴重了......”

“您就收下吧,我确實要出趟遠門,還是挺長一段時間,勞煩您替我照顧池棠,收下了我才能安心的走。”

舒海靈待人一向大方,從前也送了好多東西給王管家,逢年過節除了各種補貼福利還有精心準備的小禮物,甚至連她的家人都考慮到了,跟着這樣的女主人,她自然是要上心的。

“夫人放心,我一向都把小姐當成是自己的親孫女疼愛。”

了卻了一樁心事,舒海靈心頭稍松,随意用了一點早餐,再慢悠悠地晃到後花園。

玻璃屋頂上大雨滂沱,天象黯淡,小院裏的松枝被沖得顫顫巍巍,透明的屋子裏,一大一小正在棋盤上厮殺,外頭狂風暴雨,此間笑語連連。

“不對不對,我下錯了重來。”

“池棠,這是你第三回 悔棋了。”

“媽媽都可以無限悔棋的,為什麽我不行?”

“那是你媽媽的特權。”

“我不能有這個特權嘛?”

池舟捏着瑩白的棋子,循循善誘道:“聽說你的同班同學小泥鳅棋下得很好,他也是靠悔棋取勝的嗎?”

池棠努着小嘴,還是很不樂意:“那我認輸再來一局,哼,爸爸偏心,媽媽做什麽都是對的。”

棋盤上黑白兩子縱橫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池棠一顆一顆挑揀着黑子,池舟默默看着她,心思卻飄到了屋外。

舒海靈做什麽都是對的,唯有離婚他不能答應,他有很多法子可以将她留下,但勢必會傷了她的心,那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如果我們換一個地方生活,糖糖願意嗎?”池舟的目光落在池棠的臉上。

池棠揚起臉,天真地問:“爸爸媽媽也一起嗎?”

“嗯。”

“姥姥姥爺、小舅舅和王奶奶也一起嗎?”

池舟唇邊帶笑:“他們不和我們一起,如果你想他們了可以通電話。”

池棠抓耳撓腮地糾結了半天,“可是糖糖也想和小舅舅他們一起玩。”

“不是不回來了,等你放假了我們可以回來住一段日子。”池舟用了一種勸誘的語氣說道:“到了新家可以交新的朋友,當然也可以繼續和你的小夥伴們保持聯系,爸爸可以教你寫信,小泥鳅收到你的信一定會很驚喜的。”

池棠半信半疑道:“真的麽?”

“爸爸什麽時候騙過你?”

一邊是未知的陌生城市,一邊是熟悉的親密夥伴,聰明伶俐如池棠小小聲道:“如果糖糖不願意爸爸媽媽是不是就生氣了?”

池舟嗓音輕柔:“當然不會。”

“那糖糖可以不走嗎?”

小女孩明顯是松了一口氣,說完話又靜靜地看着爸爸的眼睛。

池舟在那樣的眼神裏沉默了。

舒海靈知道是自己出場的時候了。

“當然可以,糖糖就留在這裏生活。”舒海靈走過去抱住了孩子,不用面臨艱難的選擇,池棠笑得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

舒海靈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根心弦被她輕輕扯了一下。

“媽媽想吃王奶奶做的豆沙包,糖糖可以替我拿過來嗎?”

“好的,那我就拿三個,一人一個。”

舒海靈接替了池棠的位置,坐在池舟的對面,伸手擺弄上一局的棋面。

“你實在不必帶着孩子離開C市,她還小,不能适應陌生的環境。”

池舟只是看着棋盤:“她同樣不能離開你。”

“我自知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剩下三個月我會好好陪着她,滿足她的所有願望。”

她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想法,即便是孩子,也不能成為阻擋她前行的枷鎖。

池舟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夾雜着無奈的疲憊之色:“你想進修還是想讀書,沒有人阻攔你。”

舒海靈執子的手頓了頓:“你同意離......”

“我還是那句話,不會和你離婚。”

“分居三年可以起訴離婚。”舒海靈默默提醒他。

“一個月之內我會提出離職,收購益思的方案已經在執行,益思一倒,泰新再沒有複起之勢,舒氏從此可以高枕無憂,接任我職務的人交由董事會選擇。”

池舟自嘲道:“我知道現在說這些話已經晚了,為你心動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舒慶國的女兒,喜歡的就只是你這個人。直到我母親被他們逼死,我才生出了複仇之心,進舒氏确實是一條捷徑,但以我的能力,幾年之內也能坐上現在的位置。娶你是因為想要和你共度餘生,而不是你舒氏大小姐的身份能帶給我多少助益。”

“我知道你氣我惱我,但若你心裏還對我留有一絲情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隔着黑白棋子,池舟握住了她的手腕。

舒海靈默不作聲,似乎是在思考。

池舟的聲音帶上了一點嘶啞:“三年,三年之後你若是依然堅持離婚,我就答應你。”

舒海靈終于給了一點反應,擡起頭觸及他眼下的青黑,沾了枕頭就睡的男人終于還是失眠了,他心裏應該也很苦惱吧。

“記住你說的,将來不要反悔。”舒海靈吃多了虧,不得不提高警惕,“不行,我得留下證據。”

“錄音加上書證,夠不夠?”池舟的神色很平靜,看不出有絲毫欺騙。

舒海靈決定最後信他一次。

完成了取證工作,池舟試探着問:“岳父岳母那裏......”

“爸媽那邊我只說是去進修,機會難得所以不能錯過,跟你我之間沒有關系。”舒海靈看着池舟的親筆信,心裏一時百感交集。

“三年之內如果你改變了想法,随時可以來找我。”三年的時間太長,長到池舟也許會改變心意,分開之後感情自然就淡了,對她的執念消失,也會邂逅其他的女子,開始另一段感情。

想到這裏,心中難免酸澀,正如池舟所說,她對他何止僅剩一絲情分。

情傷是會愈合的,舒海靈對自己說道。

“為了池棠好,在你離開之前的這段日子我可以搬回來住嗎?”池舟緩緩地說道。

父母雙方都陪同孩子的時間只剩下三個月,舒海靈自然是同意的。

“可以。”

“當着孩子的面,你能像從前一樣待我嗎?總不好讓她覺得我們生分了,池棠是很聰明的孩子。”

“可以。”

“今晚我能搬回主卧嗎?”

“可......”舒海靈呆了一下,然後緊緊的皺起眉:“我們還在吵架。”

池舟那雙深邃的眼眸裏含着淺淺的笑意,他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我都聽你的。”

他有最好的耐心,不管是三個月還是三年,舒海靈注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