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季青琢在水裏撲騰着,她不會水,四肢也沒什麽力氣,她分明覺得自己用盡全力去拍起水花讓自己浮上來了,但無濟于事。

因為緊張,她胸腔裏的空氣盡數吐出,身子越來越沉,湖水已沒過頭頂。

沒有人注意這裏發生的變故,因為誰也想不到這鑒山湖裏居然還有人不會游泳。

湖面寬廣,遠處下水的修士早已潛入水中尋找線索,在湖裏的求仙者們都是競争者,誰也不會過來幫季青琢。

就連方才想沖過來拉住她的玄雲宗弟子,将她的毛驢毛毛救上去之後,也領着毛毛到一旁去逗它玩了,根本沒有注意這裏。

只有沈容玉一人發現季青琢溺水了,日光如灑金,他的身子定在季青琢的不遠處,他并沒有動。

季青琢是個很安靜的人,即便她溺了水,身子往下沉,用盡全力想要浮上來,但她也沒有大喊大叫,一點兒要求救的意思都沒有。

湖水是冰冷的,季青琢覺得自己的四肢在水中都結凍了,劃動起來格外僵硬,因為缺氧,原本屏住的呼吸松懈下來,她嗆了一口水。

鼻腔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扯着疼,季青琢甚至都聽不見系統的碎碎念了。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而沈容玉是誰?是此界最邪惡的存在。她綁定了系統,想要靠近他,看似輕松的一個任務,實際上真的走上去了,這路上危機四伏,随便的一個小小意外都能要了她的命。

季青琢還是在盡力揮舞着自己的手臂,但她不谙水性,這樣的動作只能讓她越往下沉去。

她又嗆了一口水,冰冷湖水灌進胸腔,她往下直直沉去——還是沒有向旁人求救的意思。

季青琢掙紮了多久,沈容玉便觀察了她多久。

當季青琢慢悠悠沉下去的時候,他略擡了下颌,眼底并無任何情緒,只是帶着探究般的審視意味。

即便季青琢就這麽溺死在他面前,也與他無關,分明是她不自量力,一介凡人也妄想登上求仙之階。

但是,季青琢卻沉默得出奇,沈容玉見過在血海上浮沉的人,在彌漫着血腥氣的血水裏,有四肢皆受了傷的人想要爬出這血海,即便他的脖頸上還汩汩冒着血,生命力在不斷流失,但他依舊會拼盡全力将身邊所有能夠得到的事物扯着,如果是別的人,就把他人拉到自己身下,作為墊腳的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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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死之前的掙紮最有趣,沈容玉喜歡看。

季青琢這樣的無趣至極,像是失活的朽木,用劍鋒劃過他身體每一處脆弱的骨肉經絡,她也不會失控瘋狂,露出醜陋模樣。

她并非不想活下去,只是她拼盡全力,也只縮在自己的世界裏,她的世界裏,沒有“旁人”的存在,只有她自己而已。

季青琢合上眼,她想,實在是對不起這個系統,如果它找到個能幹點的就好了。

手腳灌了鉛一般沉,她被冰冷湖水包裹着,仿佛一個流動的繭。

直到有一只大掌将她的後腦攬住了,他手指的溫度比湖水更冷,沈容玉的袖袍在澄澈的湖水裏蕩開,仿佛是一朵幹枯的花舒展開。

他将季青琢拽上了湖面,在鑒山湖中,為了檢測求仙者的仙骨,所有法術都無法使用,所以沈容玉指端隔着的氣流也消失了。

肌膚相貼,毫無縫隙的觸碰,沈容玉的指腹之下,是她搏動着的血管,突突跳着。

“嘩啦”水聲響起,季青琢的兜帽垂了下來,浸了水,沉甸甸地挂在她背後,一路風餐露宿所弄髒的臉頰也被鑒山湖水洗淨。

她的長睫狼狽地沾了水,濕漉漉的,略微眯着的眼眸,有着清淺澄淨的光。

系統說得沒錯,她确實生得極好看,但季青琢神奇地有一種“我不知道我很好看”的能力,只要她想躲起來,誰也不會注意到她,也不會去注意她的長相。

樣貌不僅與單純的美與醜有關,亦受這個人的氣質影響,比如方才季青琢在湖岸注意到的孟家大小姐孟遙岚,假設那姑娘樣貌平平,但她往人前一站,也是明豔大氣的,能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季青琢更像是,偶爾得了地下室天窗裏漏下一縷天光而生長的小小花兒,極精致,但極不起眼。

沈容玉拍了一下她的後背,季青琢将胸腔裏的湖水吐出來,這才好受了許多,她的神志清醒過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沈容玉,她沒有想到是他救了她。

來到玄雲宗一日,這個傳說的大反派,居然救了她兩次?

季青琢懷疑自己在做夢,但是系統不斷充盈的能量告訴她,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事實。

因為方才沒有隔閡的靠近,系統在不停吸取着能量,它興奮地告訴季青琢:“宿主,你下次想辦法再多貼一下,這樣我很快就能解鎖我的第一個功能了。”

季青琢沒回答系統的話,因為她的手臂還在被沈容玉抓着,惟有他這一點依托,她才沒有再沉下去。

此時,在鑒山湖之上不斷巡回飛着提供視野的白鳥也飛到了此處,它雙翼展開,伏低了滑翔的高度,掠水而過,給了季青琢與沈容玉一個特寫。

金光粼粼的鑒山湖上,沈容玉安靜注視着季青琢,而季青琢甚至不敢與他對視,她的目光躲開,飄向了別處。

玄雲宗的主殿內,見此情景的長老們皆是吃了一驚。

“方才她這是溺水了嗎,這……連鑒山湖水都不怕,她竟然不會水?”江千客驚道。

“幸好容玉在此處,不然若是一個凡人死在了鑒山湖中,若是掌門歸來,我們定要挨罵不可。”另一位長老嘆道,“不過我眼見她分明一絲仙骨也無,為何……”

“不知,這姑娘太奇怪了些。”江千客注視着季青琢的眼睛,他見多識廣,身為修士,他也見過許多樣貌出衆的女修,但是像季青琢這樣美得找不出一絲缺陷,他卻是第一次見到。

奇怪,即便她生得好看,卻始終無法讓人将目光留在她的身上,江千客如此想道。

季青琢還在這邊與沈容玉僵持着,她開口,道了聲謝:“謝謝你救我。”

沈容玉松手,季青琢馬上仿佛秤砣一樣往下沉去,她身上穿的衣物多,将她整個人扯着往下墜。

他複又抓住了她的手臂。

季青琢緊張極了,沾濕的衣物貼着她的身軀,将她包裹着。

她沒有去看沈容玉的勇氣,她的目光移向別處。

季青琢注意到了沈容玉垂在身側的手,湖水澄澈,若是用心看去,便能看清水下的情況。

他單手握着她的手臂,而另一邊的袖袍之下,是緊攥着的手,他不畏疼,但生理性反應還是有的。

沈容玉的指關節發白,顯然是疼痛到了極點,而他面上依舊雲淡風輕,一絲痛苦之色不顯。

即便他手持玄雲宗前輩大能遠霧真人的信物前來,在這幾十年間也成為玄雲宗遠近聞名的沈大師兄,但鑒山湖水依舊不會對他寬容。

鑒山湖水,以水為鑒,能将所有人都照得明白透徹,沈容玉是潛入玄雲宗的未來大反派,仙骨是無塵純潔的,而他怎麽可能有?

他進入此處,如入沸鼎,無時不刻都在承受着噬骨的煎熬。

而他竟然還有心情留下來欣賞季青琢臨死前的掙紮——他只是好奇而已。

季青琢猜出他在忍痛,但是她能怎麽辦,她好像也只能叫他多喝熱水。

此處距彼岸還有一段距離,許多能堅持下來的求仙者已經快要來到對岸。

記錄情況的白鳥還在此處停留,它好奇這兩個落在最後的人——沈容玉在玄雲宗的時候,還拿仙果喂過它,它記得很清楚。

見白鳥不退,沈容玉也只能問季青琢道:“你要回去,還是到對岸去?”

既然有了機會,季青琢也不會放棄,她對沈容玉說:“可以到對面去嗎?”

“我們快些吧。”因為沈容玉垂在身側的手還在輕顫——因為疼,但是他握着她手臂的手卻堅硬得像某種雕刻好的玉石。

沈容玉拽着她來到了對岸,鑒山湖畔,是一片奶白的迷霧,內裏偶有幾縷緋色飄過,像是桃花瓣,想來那水雲峰的真正入口,就藏在迷霧之後。

方才鑒山湖的湖底,散落着許多地圖的碎片,若是能忍受湖水的洗濯,便能在湖底拾取上線索,進入迷霧裏也能找到方向。

季青琢不會水,沈容玉也不會幫她找,她現在要進入桃花迷霧,只能胡亂尋找方向。

她上岸之後,沈容玉便回過身,再去鑒山湖底尋地圖線索了,季青琢猜測得沒錯,他一絲仙骨也無,所以若他想要在桃花迷霧裏找到出口,只能将所有地圖碎片都尋上來。

岸上有閃着光的陣法,季青琢走了進去,周身被浸濕的水便被陣法烘幹,連帶着她來到玄雲宗的一聲風塵也被洗淨,她微垂着的臉頰,有着精致漂亮的輪廓,即便是不起眼的衣物,也無法掩蓋她的容色。

此時,在湖裏尋找了許久、只找上兩片地圖的秋明雪上了岸,她的侍女盈袖也亦步亦趨地跟着她,這兩位雲澤域小國的公主與侍女也是神奇,兩人竟然都有不錯的仙緣。

季青琢背對着他們,她下水的時候,秋明雪已經沒有注意她了,在看到季青琢背影的時候,秋明雪驚了,她不敢相信季青琢也能上來——而且比她們還快,她分明是一個愚鈍凡人!

“小乞丐!”她喚道,“你是怎麽過來的?”

季青琢沒回答她,因為她不叫小乞丐,她只低下頭默默整理自己的衣袍。

她在想,沈容玉又下水了,他到底有多疼?

要是沒有她的話,沈容玉是不是就會在鑒山湖水裏少泡一會兒?

她思考着自己的事,正待與系統交流,秋明雪已使喚她的侍女盈袖上前了。

“我們公主問你話呢,小乞丐——”盈袖重重拍了一下季青琢的肩膀。

“啊。”季青琢這才回過神來,轉過身去,她的兜帽摘了,面上的髒污也洗淨,只露出自己一張白淨的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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