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3%

月下, 沈容玉的身影似籠着一層輕煙,他歸來時,似乎染了林中的霧氣, 袖上洇着一點水漬。

他入內,原本推動時會吱呀作響的門并未發出聲音。

枕在季青琢袖子上的又又先醒了,它撲騰着翅膀朝沈容玉飛了過來,但沈容玉沒有搭理它。

它嘤嘤叫着想要引起沈容玉的注意, 但沈容玉覺得它吵,把它的嘴巴給捏住了, 又又只能低低嗚咽兩聲,自己跑到一邊玩去了。

沈容玉踏水而過, 紋繡着白昙的衣擺落于水面, 靜默無聲。

夜風吹來, 此時已是夏末入秋的季節了, 入夜的風愈發涼了。白日炎熱, 季青琢還穿着她的輕薄衣裳,還是沈容玉帶着她上次去市集買的, 淡粉的衣裳,如花般展開。

季青琢睡覺的時候,總是習慣把自己縮得小小的,在沈容玉這裏也一樣, 手腳都蜷縮起來, 藏在裙裳下的腳背繃得很緊, 搭在竹榻上的手攥成拳, 枕着自己的腦袋。

她睡覺時候, 一向無夢, 有的時候會感知到些許緊張的情緒, 比如在沈容玉這裏,夜風沁涼,她不由得想起了在江千客面前數次感應到的殺意。

後來的每一次陣法課,她都能感應到系統的警告,與江千客視線相撞的時候,他的眼神卻是平靜無害的,與那清晰的警告聲形成鮮明的對比。

沉睡着的季青琢攥緊了自己的雙手,沈容玉已走至她身前,他俯身,将她半抱了起來,在她耳邊喚了一聲:“琢琢?”

季青琢近日來精神緊張,睡覺都沒睡好,在沈容玉這裏,她竟然意外的可以睡沉,所以她沒有應答他。

沈容玉注意到了她眼底帶着的淡淡青黑,只将她抱了起來,她袖上裝飾着的絲帶落了下來,末端達成結,是花兒的形狀,嬌嫩可愛。

季青琢在他懷裏歪了頭,還在睡着,之前她數次在夜中驚醒,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平靜的睡眠體驗了。

“琢琢。”沈容玉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應答。

屋外寒涼,還是在水面上,睡久了難免傷身,無奈,沈容玉只能抱着她入屋內。

兩手抱着她,以腳尖将屋門推開,屋內燃着一盞瑩瑩幽燈,光線昏暗,門外的月光還更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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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琢趴在他肩膀上,睡熟了,她的呼吸平靜。

沈容玉側過頭,看着她的側臉,白皙細膩的脖頸上,是形狀精巧的耳朵,耳朵上沒有任何裝飾,白瑩瑩的一個耳垂,并未因害羞而紅透。

驀地,他似乎又想起前段時間季青琢對他說的話。

——“我不好吃。”

沈容玉低頭,如鬼使神差般,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他攬着她背的大掌慢慢收緊了。

很小很輕的一塊木頭,就這麽被他抱在懷裏,似乎做什麽都可以。

季青琢感覺到了,但她還未醒來,她困極了,而且沈容玉是這個修仙界裏她唯一熟悉的人。

她側過頭,腦袋在他頸側蹭了蹭,因為耳朵很癢。

沈容玉仰高了脖頸,他似乎在避開她,又似乎在享受這般親昵的觸碰。

屋內幽燈燭影搖晃,将兩人身形映在牆上,如水波蕩漾。

終究,沈容玉還是低聲對她說:“若要睡,就去床上睡。”

季青琢沒回答他,但他還是把她放到了自己的床上,沒辦法,這院子裏就這麽一張床。

她的身子落在榻上,便很快翻了個身,自動縮到了最角落去,抱着被子,這是她最有安全感的睡覺方式。

沈容玉低眸看着她,季青琢的長睫輕顫,睡沉過去。

他似乎能知道季青琢這幾日是因何沒睡好覺,他的手在腰間葬雪劍上輕輕撫動,忽地問道:“在怕?”

季青琢沒有回答他,在沉睡中,他的聲音似乎也鑽進了她的耳朵。

她的眉頭微皺,還想繼續睡,便只能在混沌的意識下回答他:“嗯。”

“江千客?”沈容玉問,他走了上來,坐在床側,他知季青琢沒有醒,他看着門外的月光,用極輕的聲音問道。

季青琢聽到這個名字,抓着被子的手很快攥緊了,這是她最不理解的地方,她與江千客無冤無仇,為何要殺她?

她又應了聲:“嗯。”

沈容玉看着她微蹙的眉,聲音變得幹脆利落,仿佛落入水中的匕首,将水面破開。

“那就殺了吧。”他說。

沈容玉轉身出門,将門給季青琢帶上了。

季青琢睡了很久才醒過來,她很久沒這麽安穩地睡着了,待醒來時,她嗅到了床上那熟悉的香氣,若有似無,如妖如魅,是沈容玉的味道。

她趕緊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果然在沈容玉房間裏。

季青琢一驚,她沒想到自己開個小差,居然睡了這麽久,她從床上翻身坐起,見自己的鞋整齊放在床側。

将腳伸出,露着的腳趾蜷縮着,在屋內昏暗燈光下,白得發亮。

是沈容玉脫得鞋,季青琢想,她一旦有了這個念頭,腳尖一觸碰到鞋面,就飛速縮了回來。

她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會想到,在她睡覺的時候,沈容玉是如何傾身幫她把鞋脫了,他的發絲會自肩頭垂落,落在她的腳背上,輕輕撓着。

季青琢一手拍上自己的臉頰,讓自己強行把這些畫面忘記。

剛睡醒,頭有些疼,她推開門,去找院外的沈容玉,她要找他道個歉,一不小心在他這裏睡着了。

都怪那該死的報警聲,她這幾日都沒有睡好。

沈容玉靠在竹榻上,他淡色的身影仿佛夜空中圓滿月亮的降影,這一次,他沒有拭劍,葬雪劍被放在身側的木幾上,他低頭看着手裏的紙頁。

若是季青琢湊近了看,她就能發現他手裏的紙頁上繪制的是熟悉的陣法,正是江千客用來護身的桃花迷霧陣。

桃花迷霧陣并不只是簡單的一個守護水雲峰的陣法,此陣與江千客自身相連,若是有危險,他可以輕松遁入陣中,只要此陣不破,來自整個水雲峰的力量就會守護他。

——除非傷害他的力量是來自于自身,比如那晚忽然反噬的追魂釘。江千客研究陣法多年,他從未将桃花迷霧陣的特性公之于衆,但沈容玉知道此陣的秘密,他也是通過這點,确定了那晚是江千客動的手。

聽見季青琢的腳步聲,沈容玉将書頁合上,他回眸看她:“醒了。”

“嗯。”季青琢小聲應答着,她提着自己的裙子,慢慢走了出來,她等在這裏,還有重要的事要說。

其實玄雲宗留給弟子修煉的時間很多,每周只有一兩日有早課與午課,其餘幾日,只有早課,上完課之後,便可以各自回去修煉了。

季青琢這每日三個時辰的修煉時間,比起別的弟子來,真的不算多。

但是她知道,自己修煉必須拉着沈容玉,而沈容玉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能有時間陪着她修煉的。

她以為自己這樣在浪費沈容玉的時間,但她不知道,沈容玉閑時,也是要收集自己潰散的力量,而與她修煉,竟然意外的可以加快收回的效率。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得上是雙修了。

“小玉師兄。”季青琢走到沈容玉身邊,她躊躇着,不知該如何提出這個并不合理的要求。

許久,她似乎想到了什麽,她感覺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現在她自己不能修煉是毋庸置疑的事實,而沈容玉竟然有辦法用他的身體當做中介,将靈氣引入她的身體,這個能力……到底是沈容玉自己的能力,或者是一種法術、法寶之類的東西呢?

如果是外物的話,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麻煩沈容玉了,也不用跟他在修煉空間裏……

聽見季青琢喚他,沈容玉側過頭來,他發上銀光熠熠發亮。

“怎麽?”他問,深邃的眼眸裏映出季青琢的身影。

“你給我修煉的辦法……可以用別的什麽法術、法寶之類的替代嗎?”季青琢試探着問道。

當聽到“法寶”二字的時候,沈容玉的眼眸微凜,眸底的薄冰愈發冰冷。

季青琢未看他的眼,所以沒有注意到這變化,她的視線下移,只是看着他肩頭上的月亮。

“不行。”沈容玉的吐字冷硬。

這話并不是在敷衍或者欺騙季青琢,因為他知道,遍尋整個修仙界,只有他才有這般能力,而季青琢現在顯然把他這個能力當成了稀松平常的東西了。

沒有什麽可以替代他。

沈容玉眸底視線自季青琢面上掠過:“若是不願,可以不用尋我。”

季青琢想,沈容玉可能是惱了,但她的修煉需求确實會打擾到他的正常生活。

她有點急,又有些不知所措,只不住揉着自己腰上垂落的小花裝飾。

沈容玉不再說話,他甚至不再看她,在院子裏玩耍的又又早已睡着了,此時院中除了風聲、水聲、呼吸聲,再無其他的聲響。

季青琢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眨着眼,安靜下來,低頭數着自己裙裳上刺繡花朵的紋路。

許久,終究還是沈容玉打破了這片寂靜:“等我等到現在,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慕長老說,年度考核的時候,修為要到煉氣五階。”季青琢說,她有些無奈,輕柔的聲線的尾音聲調降下來。

“若是要到五階,按現在的修煉進度,我必須要每日再加一兩個時辰的修煉時間。”季青琢擡眸,視線順着沈容玉的胸膛往上,最終停在他的肩頭,不敢往上移。

“所以?”沈容玉問,他其實明白了季青琢的意思,但他還是要問。

“若是如此長的時間,應該會打擾你的正常修煉吧?”季青琢問。

“自然不會。”沈容玉回答得很快,“就因為這個原因,你想要找些別的什麽來代替我?”

季青琢很老實,雖然她知道可能就是“找別的東西來代替他”這個原因讓沈容玉有些生氣了,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是。”

沈容玉喚她的全名:“季青琢。”

“啊?”季青琢突然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全名,還有些不習慣,她側過頭,呆呆地看着沈容玉。

沈容玉握住了她的手腕,忽地把她拽了過來,季青琢本就沒什麽力氣,這麽被他一帶,就落入他懷中。

他們的肌膚相貼,沈容玉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三個時辰也好,五個時辰也罷,多少個時辰都行。”

“哦。”季青琢掂量着自己的修煉進度,已知按原先每日三個時辰的修煉速度,到煉氣三階需要這麽些日子,再加上每次提升階段都會一定比例地提高升階所需的能力,所以若要在年度考核之前達到煉氣五階,她平均每日需要——

“四個時辰零五炷香,就夠了,不用五個時辰。”季青琢精準地計算出了平均每日所需的修煉時間。

沈容玉握着她手腕的手緊了緊,他的指尖是暖的,語氣卻依舊冷硬,帶着些許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就在想這些?”

季青琢蒙了:“小玉師兄,不然呢?”

她不計算修煉所需的時間,她想什麽呀,她這不是在盡量縮短麻煩他的時間嗎?

“木頭。”他說。

“嗯。”季青琢下意識應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我不是木頭。”

沈容玉不與她争這些了,他按住季青琢的手腕,開始幫她修煉。

現在對于季青琢來說,她已經習慣了修煉空間裏屬于沈容玉的氣息了。

那屬于沈容玉的紅色氣流,看起來其實挺兇的,實際上也就貼着她蹭一蹭,其他什麽也沒做,最後還會給她留下一點呼吸的空間。

前段時間,這紅色的氣流一直蹭着她的脖頸,當然今天,有點不一樣了。

季青琢側過頭,她注意到這紅色的氣流慢慢往上攀,直至來到她的耳側。

這樣很癢,所以她的肩膀聳起,避開了一點,但是纏繞着她的氣流馬上收緊了,阻止她掙紮。

好吧,不讓動就不讓動,反正她早就知道沈容玉是個大壞蛋了,平時在她面前就是那般溫柔模樣,到了修煉空間裏,就原形畢露了。

季青琢的脖頸僵硬着沒有動,她感覺到有人咬了一口她的耳垂,不輕不重,是那紅色氣流所化的唇。

剛熟悉了他摩挲她頸側的觸碰,現在卻換了一個地方,季青琢無奈極了,她閉着眼,擡手把咬了自己耳垂一口的紅色氣流推開。

結果他又咬了一口她的指尖,逮着什麽咬什麽,可惡極了。

他又湊了上來,擠開她的手,動作果決。季青琢想起她不久之前還提醒過沈容玉,說她不是很好吃。

現在這是在幹什麽,他不怕酸嗎?

季青琢又急又委屈,但是沒辦法掙脫,無論如何,她都想不到,這一切的源頭就是她自己說的這句話。

好不好吃,當然要嘗了才知道。

今日修煉的時間變久了許多,季青琢在盡力躲着紅色氣流,因為她怕癢,他啄一口,她的神經就要顫一下。

最後她退出修煉狀态的時候,不住揉着自己的耳垂,沈容玉低眸看着她的動作,暗自思考着是不是他抱她的時候偷偷咬了她一口被發現了。

他她的手握住,拉開了些許,問她:“很癢?”

沈容玉的聲音低沉,掠過她耳側,季青琢歪着頭,沒敢正視他:“不癢。”

她有些惱,也有些羞,你看,他還問,分明就是他咬的,現在居然還無辜問她。

季青琢收回了手,把自己的手藏在了袖子裏:“小玉師兄,我回去了。”

沈容玉送她回去,他還是疑惑,按道理季青琢不可能發現,但是在回去的路上,她已經擡手摸自己耳朵摸了很多次。

“怎麽還碰?”他又低眸問道。

“小玉師兄……”季青琢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說出來,讓沈容玉收斂一點。

“不是你咬的嗎?”季青琢問他,她問得理直氣壯。

沈容玉:“……”糟糕,被發現了。

他不知道季青琢是怎麽發現了,但他以為他趁她睡覺偷偷咬了她一口的事情敗露了。

“那下次不咬了。”沈容玉這一次沒有看她了,他的視線避開她,看着遠方的林間霧氣,“琢琢上次說不好吃,嘗嘗而已。”

季青琢沒想到居然是自己這句話引發的後果,她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麽,但又語無倫次,沒辦法組織出完整的語言。

她果然不太會說話,以後還是少說,于是季青琢“嗯”了一聲,便閉嘴了。

沈容玉沉默着把她送了回去,季青琢見他安靜不語的模樣,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沈容玉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在修煉空間裏做的事,本來她應該也不該保持清醒的,如果她不保持清醒,這事兒歸根結底只是兩股不同氣息的交融而已。

抛去他現在的完美僞裝,他确實是一個壞極了的大反派,他做出這樣的事,再正常不過了。

季青琢恨自己太清醒,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到了修煉空間,還能保持意識的清明。

于是,推了推沈容玉的袖子:“小玉師兄還不回去嗎?”

沈容玉側過頭,他看着她,許久,那眼底的薄冰仿佛閃着光。

“抱歉。”他對她說。

季青琢搖了搖頭,她鼓起了臉頰,不知說什麽好,但她确實不氣惱了。

沈容玉離開了,身影沒入林中。

季青琢馬上關上了院門,将自己的背抵在門上,她聽見了自己的心在怦怦跳。

等到了睡覺的時候,她這害羞的情緒還未散去,就連到床上抱着自己的被子,也有些不習慣了,因為沒有沈容玉的味道。

他就是……很奇特的一個人,季青琢如此想道。

最後在臨睡前,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反應過來。

不對啊,不是她攻略這個反派嗎,怎麽現在好像變成……他在攻略她了?

作者有話說:

小玉師兄其實是這樣的,平時在琢琢面前已經很收斂了,但是到了修煉空間裏就掩飾不住自己了。

沈容玉在想的:她是個木頭我就是願意跟她雙修她怎麽就不懂呢她居然要找別的東西來代替我我吃醋了。

季青琢在想的:我年度測試成績怎麽辦我一定要在修煉課上拿個及格我有空還要再算算修煉多久效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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