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2%
季青琢低眸, 她很認真地看着血色浸染上來,沿着筆鋒獸毛的紋路,絲絲縷縷, 缱绻細密。
但看久了,她覺得自己的眼有些刺疼,她眨了眨眼,将視線移開。
沈容玉的大掌握着她的手,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抵着她的指關節, 帶着她握緊了毛筆。
手腕翻轉,手背與掌心相貼, 微微摩挲, 筆鋒彎折, 輕輕一旋, 在一汪鮮血裏浸透了色澤。
即便現在季青琢是背對着沈容玉, 她的背與他的前胸貼着,按道理來說他應當看不見她的表情才是。
但沈容玉俯首, 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熱氣兒蒸着她的耳廓。
“琢琢似乎有些不認真了。”他指的是季青琢沒有看着筆鋒。
季青琢竟然也知道他說的“不認真”指的就是她移開目光,她誠實地解釋道:“顏色太豔了,小玉師兄, 看久了眼睛疼。”
沈容玉輕笑一聲:“那就閉上眼, 不看便是, 我帶你畫。”
季青琢一聽他帶她畫, 自己連看都不用看, 于是馬上閉上眼睛, 能不出力就不出力。
這樣的氣氛實在是……太怪了, 就像是置身于比适宜溫度更高一些的空間裏,周遭的一切都溫柔地、緩緩地在浸染着她的意識,就像那血色漫上筆鋒,她似乎也在這溫度中慢慢融化。
——或許是染了風寒的緣故,季青琢想,她感覺自己四肢虛軟,只懶懶垂着,就像垂下四肢的玩偶,等待着它的主人牽引着它,擺出各種動作。
她的身子有些虛浮無力,只能略微往後靠着,靠在沈容玉的胸膛上,與修煉空間裏的紅色氣流不同,那氣流是冰冷的,而沈容玉的身體則是溫暖的。
季青琢說不上喜歡,他只能說是适應這樣的溫度,但是,對于她如此性格的人來說,适應比喜歡更加重要。
她閉上了眼睛,那鮮紅的色澤,她不能再看下去了。
沈容玉略微仰頭,揚起的脖頸上,喉結浮凸的線條動了動,他感覺到季青琢往他身上靠近了。
他輕笑一聲,笑聲低沉,鑽進季青琢的耳朵。
季青琢的耳朵瞬間紅了,她覺得自己後脖頸起了一大片的雞皮疙瘩,說起來也很奇怪,她在修煉空間裏也與那紅色氣流如此親密,按道理來說早該習慣了才是,但每次與沈容玉接近,分明只是簡單的動作,卻還是能讓她面熱心跳。
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惟有沈容玉握着她的掌心灼得人手背發燙,他引導着她,将蘸了鮮血的毛筆懸停在紅傘之上。
即将的落筆的筆鋒,先是勾勒出那落花的輪廓,所以落筆要輕柔,畫出的線條才會纖細優雅。
“琢琢,輕一些。”沈容玉的聲音又響起,他按着季青琢的手,慢慢往下落。
季青琢聽話地放輕了自己的力道,她本就沒什麽力氣,沈容玉帶着她的手,輕輕往下一按,筆鋒落于傘面之上。
在季青琢所握毛筆落在傘面上時,即便淡定如沈容玉,他的氣息也亂了一絲。
他的脊背上,戰栗感傳來,筆鋒的獸毛柔軟纖細,蘸着他的鮮血,幾乎等同于在他的身軀上作畫。
——沈容玉覺得他最近總是會做令自己後悔的事。
但這花還是要畫完。
此時,季青琢感覺到沈容玉的動作頓住了,她聽到了他的呼吸聲,竟與平日有些不同,有些節拍亂了,當那一點失控的錯處出現,而後便會如雪崩一樣,愈發淩亂。
她慌了,總是擔心自己做錯了什麽,她握着筆的手因緊張微動,在傘面上輕顫,洇開一片殷紅色的痕跡。
脊骨四處,原本柔柔按着的觸感将毛刷分開,頓了頓,又輕顫着撫動。
沈容玉的呼吸一滞,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便握着季青琢的手,帶着她将筆落在了傘面上,而後漂亮的腕骨轉了方向。
季青琢的動作軟,反應也慢,她的手被他拖着,慢吞吞地在傘面上轉了個彎,毛筆筆鋒淩厲,繪出落花花瓣的末端,纖細柔弱,含着春日曼妙。
她閉着眼,不知自己畫成了什麽樣,有些期待。
季青琢想着自己的眼睛好了點,于是眼睛便睜開了一條縫,她偷眼看了一下自己畫出的落花輪廓。
沈容玉帶着些許啞意的聲音傳來:“怎麽睜眼了?”
季青琢面對着的是傘傘,在如此近的距離下,他自然也可以獲取傘傘的視野。
一前一後,兩道視線,同一個人,就如此看着她。
季青琢當然不知道沈容玉是怎麽發現她睜眼的,反正一個大反派能做到這種事好像不太奇怪,但看了一下那鮮紅的輪廓,她的眼又疼起來。
她重新閉上眼。
沈容玉握着她的手腕,在繪制完花瓣輪廓之後,筆鋒離開傘面。
緊貼在背部的觸感消失,但那柔軟的筆尖感覺卻将離未分,正在輕輕撓着。
沈容玉的動作依舊平穩,惟有手被他攏在掌心的季青琢能感覺到他指尖的顫抖。
只是畫傘面圖案而已,他好像有點謹慎……
季青琢開口,安慰沈容玉:“小玉師兄,你不要緊張,若是畫壞了,我也會繼續用。”
沈容玉握着她的手緊了緊,将她略微張開的手指合攏。
他的舌尖抵在上颚,說出了字正腔圓的二字:“傻子。”
這二字總含了些特別的意味,季青琢在閉上眼的黑暗中,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飄了出來,此時領着她繪畫的沈容玉,似乎也崩散,鮮血流淌下來,變為了那熟悉的紅色氣流。
她仰頭,在沈容玉胸膛上蹭了蹭,她有些分不清現實了。
沈容玉雖感覺到了他她略帶親昵的觸碰,但他并未說話,只領着季青琢的手斜斜轉了個角度。
筆鋒斜着,沒入硯裏的鮮血中,瞬間,原本幹涸的筆鋒被濕潤的血液染透。
季青琢看不見,但沈容玉的視線留在那筆鋒上,被潤得極細的筆鋒凝着一滴血珠。
他的動作頓住了,沒有再動,很穩,那筆尖的血珠只是虛虛懸着,尚未滴落。
季青琢等了久了,她有些拿不住筆,手指顫了顫,筆尖上血珠落下,滴落硯臺中央,蕩起一圈波瀾。
沈容玉領着她,又是側開了筆鋒,斜斜往下按去。
他的拇指按在季青琢的腕心,此時的季青琢其實很緊張,他所感受到的脈搏,突突跳着。
“緊張什麽?”沈容玉問。
季青琢不會說謊:“沒什麽好緊張的,但是……就是心跳得好快。”
她真的不知道發生什麽了,為什麽會這樣,不是畫畫而已嗎?
沈容玉側過頭來,此時他的注意力又放在了毛筆上。
兩人的手一同下落,毛筆側着落在畫好的落花輪廓中央,落花要有通透感,所以落筆要一觸即分。
毛筆只點了一下,那淡淡的桃花印便落了上去,而後馬上移開。
這般短暫迅速的觸感,更加強烈,沈容玉的長眉微挑。
“畫完了?”季青琢有些迫不及待,現在的氣氛與沈容玉的懷抱是她不熟悉的感覺,所以她想先離開了。
但是沈容玉低頭,把下巴抵在了她的頭頂:“好看嗎?”
季青琢沒睜眼,但她知道肯定好看,因為沈容玉帶着她控制墨筆的力道妙到毫巅,于是她點頭說:“好看。”
“琢琢覺得好看的話,就多畫幾朵。”沈容玉的語氣帶着些許愉悅的情緒。
季青琢:“?”
她雖感到疑惑,但還是由着沈容玉繼續畫,只是她認真聽着沈容玉的呼吸聲,她發現他雖然手上的動作穩定熟練,但是他的心緒似乎不太平靜?
沈容玉……怎麽了?
他現在給她的感覺,就像那晚她給她系玉佩那樣。
反派總是這樣奇怪。季青琢下了個結論。
終于,沈容玉畫夠了——可能不是畫夠了,只是血不夠了,只是畫一朵花,他本就裝得不多。
季青琢的手被他拖着,在傘面上,劃出一道殘墨抹出的落花光影 ,這筆也徹底幹涸。
沈容玉輕輕在季青琢耳邊嘆了口氣,這嘆息聲意味不明,只是尾音帶上了一絲顫抖。
他沒松開抱着季青琢的懷抱,季青琢生病了,身子無力,也沒退開去。
她睜開了眼,看着傘傘的傘面上多出的幾朵落花,布局與形态都極妙,她忍不住感嘆道:“小玉師兄,更好看了。”
季青琢低頭,直接捧着傘傘的傘面,仔細摸了摸,很滿意的樣子。
因為她這樣的舉動,沈容玉驀地退後兩步,他說:“以後盡量把它收到你荷包裏的空間去。”
只要季青琢不碰它,他就不會感覺到傘所傳來的觸覺與其他信息。
季青琢斬釘截鐵說:“不。”
沈容玉的笑聲還是有些沙啞,他笑道:“那就不。”
他正欲将那硯臺收回,季青琢看着硯臺中部殘留的一絲血水,問道:“小玉師兄,這繪制的顏料,是什麽顏色?”
“是血。”沈容玉說實話吓唬她。
季青琢竟然信了:“那我的可以嗎?”
“不可以。”沈容玉說,他沒想到季青琢說什麽信什麽。
季青琢略有些失望地說道:“好。”
“琢琢想試試?”沈容玉竟然開口問道。
季青琢看過很多修仙文,裏面的主角綁定法寶都是要用什麽鮮血為契,她以為沈容玉說的“是血”是這個意思,她想起自己還沒用鮮血與傘傘達成契約過。
她想着,要不然試試,萬一可以呢,這樣這把她很喜歡的傘就算與她有了契約,完全屬于她了。
“想。”季青琢點了點頭,她純屬被一些修仙小說影響了。
“好。”沈容玉竟然答應了。
這傘,尋常顏料不可能在其上着色,畢竟這是一把刀槍不入的絕世法寶。
季青琢的血,自然會像落在其上的雨水一般,沿着傘面落下。
沈容玉幫季青琢劃破了指尖,有點疼,但季青琢能忍。
她閉上眼,指尖鮮血緩緩滴落入硯中,發出細微的“滴答”聲。
直到差不多夠了,沈容玉便合上了她的手,藥粉在她指尖一抹,這傷口瞬間彌合。
季青琢能短暫地看一下這鮮紅的顏色,她問沈容玉道:“小玉師兄,畫什麽?”
“你喜歡什麽,就畫什麽。”沈容玉說,他當然由着季青琢随意發揮,畢竟她不可能成功。
季青琢在為沈容玉刻昙花玉佩的時候,先是練習了很久的昙花畫法,雖然最後刻出的成品不怎麽樣,但她的昙花起稿還是不錯的。
于是她蘸了些自己的鮮血,輕聲說道:“小玉師兄,昙花可以嗎?”
“可以。”沈容玉含笑看着她,方才作畫時的失控情緒已然散去,現在的他端方從容。
季青琢的手握着筆,顫抖着落在傘面上,當那筆鋒不再受沈容玉的操控,與傘面相觸的時候,沈容玉又後悔了,由自己掌控的落筆方向,與季青琢無法預料的運筆方式,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她特意尋了處角落來畫昙花,因為這樣不會破壞傘面原本的繪圖,她細細描繪着,沈容玉的呼吸聲也變得愈發亂。
這處地方,正好是沈容玉的後脖頸處,脊骨往下,掩藏在衣領下方一點的位置,若是束得端莊的衣領略微亂些,便會露出一點這裏的肌膚。
季青琢繪制的速度很快,因為她不能久看這顏色,沈容玉的眼眸凝視着她,他沉默着,只是略微攥緊了手。
——他确實是自讨苦吃的典範。
筆鋒柔軟,甚至于帶了些季青琢獨特的那種慵懶,就如此柔柔刷過後脖頸,是不一樣的舒适感覺。
明明季青琢覺得自己畫得很快了,但沈容玉覺得這時間慢極了。
許久,季青琢将傘面亮給他看,露出在角落的小小紅色昙花——在這完整的傘面繪圖中,它更像是繪者的标記落款。
“我畫的。”季青琢對沈容玉說。
沈容玉的聲音沙啞:“好看,但莫要碰水了。”
他清楚地知道,若是碰了水,這小昙花便會被沖刷幹淨。
“好。”季青琢開心地抱着傘傘說。
沈容玉很快離開了,季青琢則在自己小院裏繼續閉眼一段時間,睜眼一段時間,去欣賞自己的畫作。
她畫的昙花,真好看,除了顏色不對,但那氣質是到位了。
沈容玉回了自己的居所,便去洗了個澡,在秋日裏,水是冷的。
寒涼的水珠順着他的肌膚落下,他自院中小池裏走了上來,将那寬大的外袍自桁架上扯了下來。
他入房間裏,對着鏡子,正準備将衣物穿戴整齊,但轉過身時,他在鏡子裏看到了沿着自己脊骨的一長條黑色細長傷痕。
現在在那傷痕末端,後脖頸處,方才季青琢畫昙花的地方,多了一抹鮮紅顏色,在鏡中,如夢似幻。
這一回,沈容玉眸底一向平靜的薄冰徹底被撞碎了,碎得徹徹底底。
鏡中,醜陋的傷痕之上,墜着一朵小小出塵仙昙,是殷紅如血的色澤。
——這形狀線條,與季青琢畫的那朵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我已經開始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琢琢:做個标記。
小玉: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琢琢:是我的了。
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