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容抵達S城的時候天已經拂曉,這條路她沒有走過幾次,卻清晰無比地印在頭腦裏。路邊擺着煎餅包子之類的早點攤子,她下車買了粢飯和豆漿,雖然帶着能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攤主在找零的時候還是刻意多看了她好幾眼。

再往裏車就開不進去了,她下車步行。那時候林申腹部中刀出院之後,蘇容就執意不讓她住宿舍了。這裏的房子是蘇容挑的,家用電器一應俱全,而且十分安靜,又因為離林申的學校不是很遠,所以租金相當不便宜。房東說要一次性付清半年的房款,蘇容眉都沒有皺一下。林申出院後搬進來,開始什麽都沒有說,卻在蘇容臨走前塞給了她一張條子。

條子上記錄着她欠蘇容的每一筆花費,精準到在住院時蘇容買來給她洗衣服的香皂,有些零碎的賬目無法确切地說出具體錢數,林申就籠統地合并到最後的“其他”裏面。

她說:“我會把錢還給你們。”

蘇容拿着紙條,有幾分鐘頭腦一片空白。林申的言下之意是她不要欠她的,是不是以為在金錢上兩不相欠就足夠劃清彼此的界限了呢?

可是當着林申的面,蘇容終究還是沒有失态:“不急的,我先走了,你要注意身體。”

林申拉住她的手:“他會好好對你的,是不是?”

蘇容微微笑着,卻在出門之後,面對冷風傾襲的街巷哭到喘不過氣。

也許林申也在逃避,既然她以為這樣會舒服一些,那就這樣吧。蘇容捂着臉,走地極其緩慢。

百步之後,Peter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蘇容回頭往林申住的房子裏面看,可是高大的樹木将林申所住的樓層遮蓋地嚴嚴實實,她看不到她了。

蘇容擦擦臉,鑽進了Peter的車裏。

如果一定要說恨的話,蘇容最恨的人就是Peter。她在夜總會認識他,他在外地經營一家很大的公司,産業包括拍攝限制級影片。

他總是很慷慨地買下蘇容推銷的酒,不管價格,照單全收。蘇容見多了好.色的男人,可是他這樣只出錢卻連手都不拉一下的顧客卻絕無僅有。Peter很健談,言辭也幽默,因此她就很願意花時間陪他聊天。

蘇容每個星期都會往林申的寝室打電話,而林申向她索要寝室號碼時,蘇容就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一會說寝室人多嘴雜不方便,一會又說怕打擾到室友。

次數多了林申就不再提了,每當到蘇容撒謊胡掰自己學習有多麽多麽用功、學校同學有多麽多麽好相處時,電話那頭總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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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容想這樣下去遲早要穿幫,而她內心裏也明白林申肯定會知曉這一切,她只是想讓那一天越晚來到越好。

她去商場選手機,面對各種不同的牌子與型號有些茫然,還是征詢導購小姐的意見,她問她哪一款比較受大學生的歡迎呢?

得到答案後她買了時下最流行的那一款,最後又指着另外一支最低價位的:“這個也要。”

她帶着手機興沖沖跑去S城,因為知道林申的寝室號碼,便直接上樓去找她。林申瘦了很多,蘇容好想抱抱她親親她,卻因為有她的室友在場而作罷。林申一言不發,她的室友收拾好衣櫃就識趣地出去了:“阿申,我回來的時候要不要給你帶宵夜?”

“不用。”

林申合上門,蘇容從後面抱上來,林申猛地推開了她。

蘇容覺得林申的反應很奇怪,她來看她,她不高興了麽?是不是打擾到了她?這麽想着的蘇容覺得很惶恐,讨好一樣地拿出手機遞給林申:“林申,給你……”

林申接過手機,木着臉順手就從窗戶裏扔了下去,緊接着,一疊照片甩到了蘇容臉上。

有相片的邊沿劃到了她的左眼角,蘇容難受地捂住眼。她低頭往下看,眼睛瞬間放大,不由得慢慢蹲下來一張張撿起。

那是林申收到的匿名信中的照片,照片裏的蘇容穿着暴.露,抹着俗豔的口紅混跡在男人堆裏,這樣的蘇容帶着歡笑陪人喝酒,毫不在意蟄伏在自己身上的來自于不同男人的手。

“這就是你的學校麽?教你怎麽和男人一起喝酒,陪笑,甚至上.床!?”

蘇容無法為自己辯駁。

林申用力推了她一下:“你還能再不自愛一點!”

蘇容眼裏積聚着淚花,眉眼很好看,卻讓林申越看越光火,她幹脆把她壓在了床上。

蘇容哭了。林申的手指沒有任何溫柔可言,她知道她想讓自己疼,能有多疼就要多疼。

蘇容帶着顫音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了。林申伏在蘇容身上,眼淚很快打濕了蘇容的脖子。

“蘇容,不要有下次,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後來林申請假送她回家。一路上兩人的手緊扣在一起,林申的眼圈始終是紅的。進門之後她就朝奶奶跪下了,奶奶逐一看她們,顫巍巍地把手按在了林申的肩頭,拍了幾拍。

那之後蘇容就不去夜總會了。

蘇容取下墨鏡,從提包的夾層取出鑰匙,吸了一口氣,慢慢打開門。

她有這兒的鑰匙,她總是以為有林申的地方才是她的家,這樣的感覺自從奶奶死後就更加強烈了。

奶奶是腦中風,蘇容早上起床後才發現她不對勁,送到醫院的時候情形已經很不好了。她六神無主,給林申打電話,電話裏一直在哭。林申說她馬上回來,蘇容挂了線,又立刻給自己上班的便利店老板打電話,她說要提前預支下個月的工資。

那段時間對蘇容而言,錢一直是最窘迫的事情。林申回來後去了趟繼父繼母家,蘇容心疼她,她是這樣驕傲的一個人,卻能低聲下氣去忍受他們的冷嘲熱諷。

Peter就是在這時出現的,他甚至沒有征求蘇容的同意就擅自把奶奶轉去了加護病房。林申沉默地看着他,這時候,她,或者蘇容,沒有誰能有拒絕他相助的勇氣。

可是Peter出現後,林申就不願意說話了。蘇容不停看她,她始終僵硬着臉。兩天後奶奶還是去了,臨死前拉着林申的手不願放開,林申說了這些天來唯一的一句話。她說奶奶我一定會照顧好蘇容,一定會的,你放心吧。

葬禮的相關事宜還是Peter一手操辦的,他買到了很好的墓地,下葬那天蘇容哭暈了過去。晚上醒來,林申就坐在床尾,指尖夾着煙,背影很落寞。

她以前從來不抽煙的。

林申問:“Peter是誰呢?為什麽對你的事,這麽盡心盡力。”

忍了這麽多天,她終于問了出來。蘇容不想隐瞞她:“以前……上班的時候,認識的客人。”

林申回頭看了蘇容一眼,掐掉煙,湊上來吻她。

林申又留了幾天,期間Peter不斷來約蘇容出去吃飯,林申沒說什麽,只在蘇容深夜回來後告訴她,說自己要回學校了,室友打來電話,再不回去就趕不上考試了。

林申走後,蘇容坐在門外的臺階上發呆,中午的時候Peter來了,手上拿着合同文本。

“其實這一點不麻煩,三部戲而已,而且你可以得到豐厚的報酬。再說這種事,你早就駕輕就熟了,不是嗎?”

他的耐性終于告罄,蘇容牽着唇角,覺得有點麻木。

這個世上從來不會有免費的午餐。

她大可以拒絕Peter,可是籌碼的另一端是林申,那是Peter最後的王牌。他拿林申威脅她,蘇容簽下自己名字的時候,耳邊傳來的是來自于林申的虛弱呼吸,然後電話就被Peter掐斷了。

蘇容無法對林申開口,她不能說自己簽了什麽合同,更不能說自己即将去做什麽,于是她只好讓林申誤會。林申以為她和Peter在一起,那麽就讓她這麽以為好了。

蘇容在拍第一部片子的時候,睜大眼睛看着軟墊上方的燈,它們白地刺眼,讓她止不住想嘔吐。

她唯一慶幸的,是自己的第一次毫無保留給了林申。現在的蘇容好髒,髒地連她自己也不敢看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哭,那個男人以為弄疼了她,不好意思地說:“诶,要不我們停一下?”

蘇容咬着嘴唇吸氣,她緩緩閉上眼睛,淚珠沿着臉頰劃下來。

即使這樣的肮髒,她還是抱着萬分之一的渴望,渴望等拍完之後回頭找林申重歸于好。可是從林申收到第一盒光碟起,蘇容所希冀的能夠一輩子都在一起的幸福,恐怕都只是幻影了……

蘇容從來沒有告訴過林申自己為何會走上這條道路,她放任林申誤會自己,她甚至默認自己的放縱與虛榮。她只是怕,怕林申知道真相之後會崩潰——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源于她想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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