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沒見過天堂,而他感覺這裏就是天堂。◎

小傅跟薄耘去二樓客房,是帶浴室的套間,目測五十來個平方,對他而言,很大。但他只匆匆瞥了眼,就忙着要幫薄耘塗藥。

“我屁股上呢,別看,尴尬。”薄耘擺擺手,“別擔心,沒事兒,不然我早不站這兒了,等下自己抹抹藥就好,有經驗。”

他轉而對小傅介紹,“我卧室在走廊盡頭,和你隔了個書房,我寫作業的地方,你要睡不着,可以去裏面找書看,或者玩電腦,密碼‘你肯定猜不到’……‘你肯定猜不到’這六個字的拼音,是不是肯定猜不到?”

小傅笑了:“嗯。”

薄耘嘚瑟了一下,接着說:“不用拘謹,這邊走廊的房間要麽是我的東西,要麽是客房。我爸媽和奶奶的房間在三樓。哎,我跟你說下東西怎麽用。”

他拉小傅去浴室。小傅認真地聽,時時點頭。

介紹完,薄耘說:“再不會用,你就叫我。現在這些東西,不看說明書不會用很正常,不會笑你的,這沒什麽好笑。”

小傅濕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半晌,又點了點頭。

“……哎,反正你別有心理負擔。”薄耘說,“我這叫,先富帶動後富,應該做的。而且,我挺有成就感,沒虧,你沒賺,咱倆是平等合作關系。”

不管他說什麽,小傅都點頭。

薄耘見他肯聽,又笑了起來:“不早了,洗澡睡吧,有什麽明天再說。我去給你拿兩件衣服過來,都新的,我衣服多,好多還沒穿就小了,浪費。”

薄耘很快抱來一堆新衣服:“想穿哪件穿哪件,剩下的放衣櫥裏,穿不了的擱一邊,明天讓保姆收了。剛才沒看到她,明天看到短頭發的中年阿姨就是,叫蘭姨。”

“嗯。”

“那你去洗吧,別的東西我剛看都有,沒的話你叫我,我沒鎖門、沒挂牌子就代表可以進,不用敲門,我有時候戴着耳機,或者在浴室,聽不到。”薄耘事無巨細地叮囑。

小傅一一應下,還惦記着他的屁股:“你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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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沒事兒,你去洗澡,我也去洗澡,洗完就塗藥了,明天就能好。”

薄耘回他房間去了,小傅看着他房門關上,這才後退一步,回到客房,把衣服收撿進衣櫥,只留了套換洗的去浴室。

叔叔家修了洗澡間,安了太陽能熱水器,但舍不得讓他用,就找借口,說嬸嬸介意和他這麽大的外男有這麽親密的間接接觸。

他沒法兒反駁這個理由,只能把溫水兌到腳盆,在自己的房裏用毛巾擰濕了擦洗。

這時候能開着熱水一直淋,像做夢一樣。他閉着眼睛,仰着頭,密集但輕柔的水柱落到臉上,就看不出無聲淌落的眼淚了。

小傅洗得很仔細,洗發水和沐浴露都打了兩遍,搓了很久。

洗完,換上棉質睡衣,把內褲洗了,看向外衣褲。薄耘說外衣褲放洗衣籃,明天蘭姨會收走。但他想了想,還是自己洗了,都搭在浴室裏晾。

然後他用吹風機吹幹頭發。他見過叔叔他們用,但自己沒用過。

小傅在浴室待了很久,一出去,見薄耘靠在進門那兒玩游戲掌機。

“抱歉,我不知道你來了,就洗得有點久……”

薄耘擡眼:“沒事,我玩兒呢。就是來跟你說聲,如果怕就開燈睡,耗不了幾度電。”

小傅點頭。

“那沒事兒了,我去睡了。”薄耘打了個呵欠,準備出去。

小傅猶豫下,輕聲道:“你把頭發吹了再睡。”

薄耘停住腳步,扒拉了一下自己頭發,滿不在乎道:“沒事兒,這天氣,一會兒就自己幹了。”

“別……我聽說,濕着頭發睡覺不好。”小傅說。他在村裏時,通常會中午洗頭。

薄耘懶洋洋地抱怨:“不想舉着那東西。”

“……那我幫你吹吧。”小傅提議。

薄耘擺手:“不用,你別這樣。”

小傅卻堅持起來,認真地說:“讓我為你做一點事吧。我知道你不圖這個,但我心裏會好受很多。我想感謝你,現在也只有這個方式。”

薄耘怔了怔,嘆了聲氣:“行吧。那我也不裝了,我現在站都不想站,你把吹風機拿過來,插這裏,我趴沙發上。”

小傅急忙拿來吹風機。

薄耘的頭發不長,沒一會兒就幹了。小傅關了吹風機,小心翼翼地戳戳在白噪音聲中昏昏欲睡的薄耘:“吹好了,你要不要回去睡?”

薄耘困得睜不開眼,含糊道:“你拿個毯子給我吧……不想動……”

“不舒服吧?”小傅猶豫地問。這沙發對他而言肯定很舒服,但對方是薄耘,不是他。

“我扶你過去吧。”小傅提議。

薄耘睡意上頭,不耐煩地“唔唔”兩聲,示意他別吵。

小傅只好先把吹風機放回原位,然後無措地在沙發前徘徊,想攙起薄耘,又怕他惱,只能去床上拿了毯子給他蓋肚子。

但是。小傅陷入新的猶豫。難道在薄耘睡沙發的時候,自己去睡床嗎?

他知道薄耘不會介意,但……

要是還有個沙發就好了。他突然冒出這樣的好笑想法。

睡沙發對薄耘而言确實不舒服,沒多久他就醒了,爬起來正要回自己房,卻瞥見床上空蕩蕩,他來的時候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薄耘叫了小傅一聲,去洗手間,見門開着,裏面黑着。

餓了?下樓找吃的了?

薄耘看眼時間,出了門,正要去廚房找人,忽然聽到深夜的寂靜裏傳來輕微聲響,他循聲望見隔壁書房的門縫裏傳來光,就過去,輕輕推開門。

小傅背對門口,踩在書牆前的梯子上,仰着頭,一本一本書脊撫摸,偶爾抽出一本,小心翼翼地翻看幾頁,小心翼翼地插回去。

薄耘看不見他的臉,光看動作,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像一只先天發育不良、總被欺負的灰頭土臉小恐龍,突然發現了一個沒人争搶的寶庫。

……什麽沙雕聯想。

薄耘扯扯嘴角,正笑話自己,突然聽見吸鼻子的聲音。他擡眼看見小傅對着書抹眼淚,肩背一抖一抖,但除了吸吸鼻子,依然沒有聲音。

薄耘好像能理解,又沒有完全理解,想了想,走過去:“喂……”

梯子上的小傅被驚了一跳,慌亂中腳踩空,摔了下來。

薄耘急忙一個健步上前,将他抱到懷裏。

都驚魂甫定,兩雙眼睛互相看着。

半晌,幾乎是同時回過神來,松開對方,各退一步,眼神躲避。

又過了一陣,同時開口。

小傅:“你說我可以來這裏看書。”

薄耘:“你是不是餓了?”

兩人同時閉嘴,又對上了眼神,又都躲開了。

十來秒後。

小傅:“我不餓。”

薄耘:“你看,沒說不讓你看。”

兩人:“……”

薄耘看向小傅:“沒餓不睡覺?書不會跑,白天再看,都是你的。以後你住校了,我給你帶過去。要不,你去圖書館,學校圖書館挺大。專家說過,熬夜長不高。不知道真假,但寧可信其有。”

小傅點點頭,回以注視,問:“你也讀一中?”

“是啊。我初中就在一中,直升本校,好多朋友跟我一樣。到時候我打聲招呼,有事兒你随便找人。說不定,咱倆直接一個班。”薄耘說。

小傅又點頭。

薄耘說:“其實住校挺好,什麽都有,還沒家長管。我初中就說要住校,但我媽我爸不讓,說他們管着我都管不住,住校怕我直接飛了。”

小傅被他逗笑了。

薄耘是故意的,見狀也笑了,挺得意的。

兩人對着笑了半天,薄耘說:“好晚了,去睡吧,我回我房裏了。”

小傅回去客房,掀開被子,躺進去,像睡在了雲朵上。雖然他并不知道睡在雲朵上是什麽感覺。但他也沒見過天堂,而他感覺這裏就是天堂。他給鐘叔叔寫信的時候,完全沒想過會是這樣。

他以為自己會睡不着,但沒多久就睡着了,還做起很好的夢。

薄耘回自己卧室,打着呵欠往床上一坐,差點兒嗷的一嗓子喊出來,好在及時止住,但還是捂着屁股龇了好久牙。

草,裝逼把自己都給裝忘了。

他趴到床上,摸索着又塗一遍厚厚的藥膏,困意卷土重來,動作越來越慢,最終手一搭,就這麽睡着了。

……

小傅很早就起床了。他睡前定了五點半的鬧鐘,心想薄耘再早也早不過這個點。

事實證明,薄耘真早不過,他八點才起。就這還是因為惦記着小傅來了,不然他一個回籠覺要到九、十點。

想起小傅,薄耘一個鯉魚打挺下了床,趕緊洗漱換衣服,然後去客房。不料他經過書房門口時,聽見小傅的聲音:“耘哥。”

薄耘沖過頭了,退回來,看穿戴整齊的小傅擱下書出來。

“幾點起的?吃早飯沒?”薄耘問。

小傅說:“不熟,我就沒敢下樓,一直在這邊。”

薄耘“哎”了一聲:“等下熟一熟,你就不用這麽拘束了。”

鐘明瑜和薄首陽正在飯廳用餐,一個看模樣就忠厚勤快的婦人在旁忙活,聽到聲音看過來,笑道:“小耘起了啊,吃什麽?”看了眼小傅,還是很和氣,“這就是小傅吧?你好,我是蘭姨。”

小傅忙回招呼:“您好,蘭姨。”又沖鐘明瑜和薄首陽行禮,“阿姨,叔叔,早上好。”

薄首陽正看着早報喝咖啡,擡眼瞥他,“嗯”了一聲當回應,收回目光繼續幹自己的事。

“哎。”鐘明瑜招呼道,“過來坐,吃早飯。”

薄耘帶小傅過去,問小傅吃什麽。

“都行。”小傅說。

“好。”薄耘轉向蘭姨,“蘭姨,兩碗面。”

蘭姨應下,進廚房。

薄耘給小傅抽開椅子,自己入座旁邊,邊問:“媽,小舅呢?”

“一大早跑了,說有事。”鐘明瑜笑了聲,“你今天起這麽早?小傅叫你的啊?”

“沒。我估計他不敢下來吃早飯,就起了。”薄耘拎杯子倒牛奶給小傅,“結果我猜對了,他五點半就起來了,一直看書等我……多喝點奶,長高。”

小傅接過來,道了聲謝。

鐘明瑜欣慰地看着。平時薄耘放假沒事兒,不賴到中午不下來,早飯更別提了,罵都罵不聽,這會兒挺好。

“今天什麽安排?”鐘明瑜問。

“帶他先在小區這邊熟悉下。”薄耘說。

鐘明瑜點了點頭:“一會兒,我和你爸都有事兒出去,晚上才回,你好好兒帶小傅,別搞事。”

“我發誓。”薄耘認真地說。

至少,在小傅的事情落定之前,他肯定會很老實。

作者有話說:

鐘明瑜: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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